花花 | 止此种种

文化   文化   2024-05-13 07:01   山东  

止此种种



如是我闻——


又一次失去嗅觉,如是,什么也闻不见了。


闻不见的日子里,春风淡淡荡荡的,又时而浩大,摧枯拉朽。而病身,却似风里吱吱咯咯的破窗户,枯也不是,朽也不是,怎么都得撑着。


怕风,想将风堵上,奈何风似个妖怪,变化万端,无孔不入。


于是春天,算是无缘享受了,岂止味道……只好干瞪着眼儿,看花在开,树在绿……


桃花一夜似开了千树万树,处处一片粉白,而背景,却是丛丛枯草堆儿,亦或是废墟。草也在绿,但不甚显,星星点点,可爱的像是孩子……想起海子说,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可复活的海子,依旧还是孩子,可爱似星星点点的花草。


树也只有柳见了颜色,条条垂下来,在西北空旷的天空下隐隐约约,正恁凝愁。湖山遥远,朝夕晖映,看不到的,亦如闻不见的那般,是极度的恼人又怅惘了……


江南有人拍了西湖,放到圈里粉了一片,那些不知是桃花还是梅花,绽放在一片碧泱泱的坞子里,幽幽艳艳的,销魂至极。想平生只去过一次,遗憾又不是春天,也只掠得一些浮影,究竟不够尽兴。隔年久了,便越发的怀想,经这图景又一酿,倒觉得滋味。偶一翻书,恰又看到明人的《西湖小史》,论“一时,二地,三墅,四舫,五产,六献,七僧,八艳”,虽处胜国末年,却满满是才子笔调,叫人阅之,恍临其境。



花在开,树在绿,闻不见的味道,渐渐在书里复苏。有些书看了很久,却似一页都未阅尽,便着实羡慕那些年月累计几十本甚者过百的读者们,真真可谓是博主了。漫长的开卷,漫长的季节,想起废名说甚爱“细雨梦回鸡塞远”,眼前虽无细雨,季节里也总是少雨,却总在雨的梦里,似觉雨里去了一趟,回来又到鸡塞中,中主词倒着读来,境况又别是一番了。


这样漫长的时光,最宜山居。山居不得,便借笔记来遐想。云姑的《居山而行》无疑是这个状态里最妙不可言的餐点,而味儿,却要用心去嗅。其人虽在尘外,笔下却又不出离世间,一草一木,一屋一瓦,娓娓道来,皆是温情。她在书扉以毛笔自题:


余自幼慕道,世缘浅而仙缘深,遂弃俗为女冠,云水相伴以寄浮生。深山之中,远隔红尘,闲居无营,偶作痴语,日久年深,竟积成册。遥忆龆龀之时,田间蓼花摇曳,家母尤爱此花。古书有载: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或世苦极深,无处排遣。身生之后有情缘,情缘而后有忧苦,盖轮回皆苦,而爱缘尤甚。因命之曰《蓼怀集》,以志岁月。愿椿萱常健,永乐无极。


蓼花水生,塞北漠漠,生于斯长于斯倒不曾留意过有无此花,但却莫名的用此花做过名号,大概是乡情的感应吧。


记得故乡水边常开芦花。芦花随风一摆,荡起来白茫茫的,有些原野风光,又有几分寂寞与孤独。那时不知“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据说芦在北为芦,在南为荻——故乡不见荻,更不见枫叶,色彩里总是偏向枯燥与荒凉,可也因着那一片湖泊,有了几分秀气。湖边还有外公盖的半间小土屋子,原是用来看鱼的,却也没人偷鱼,小土屋子也就废弃了,但下雨或下雪的夜里,总想那屋子里可有灯火亮着,待着夜归的人。倘是午后,便想那雨声啪啪的打在芦丛里,打在圆圆的睡莲叶上,也颇有画中的样子,不过少个落雨的小姐,救难的公子而已。当然,小姐为何跑到荒郊野外去了,那又是另外的剧情了。野外自由自在,无人管束,总是乡间少年所向往的乐土。少年的心性一旦从屋里到了屋外,就开始浮想联翩了。那时也不知芦苇亦叫蒹葭,只觉那一片芦花荡子苍茫的有些神秘,有小伙子也会捻着两瓣芦管片儿坐在水边吹曲子,声调悠悠扬扬的,勾起少年朦胧情愫。前日看一刊物,有学者硬说《蒹葭》不是情诗,但举了一堆证,都不见是得力的,不过翻个新罢了。


确是世界日新,无常频频,可有些东西总还是故的,旧的,好些。人间虽大,左右不过是各种各样的味道,而美食卖主常打的金子招牌便是——老味道。故与新对,乡离市远,不贩不卖,敝帚自珍。故乡有味,芦花为一。


芦苇所生之处,蒲苇也生的热闹。蒲苇的花也白茫茫的,但杆子很细,叶子也细且坚韧,不小心还会刮手,至于“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那亦是后来才能体会到的一种情感了,当时但觉平平,和狗尾巴草一样的感觉。可蒲草不同,其花一个一个的土褐色棒子,倒有些许惊艳。花粉结的蒲黄可以吃,嫩的有甜味,待长老了啃一嘴就都是毛毛了。毛茸茸的老蒲黄抓一把插在花瓶里还可做干花,看上去很有几分油画的味儿。这种蒲草学名叫香蒲,与其相对的还有臭蒲。臭蒲顾名思义,气味不是好闻的,故乡应是也有。前岁在公园看到一种据说是叫唐菖蒲的,细叶垂长,疏落如兰,花样似鸢尾,碎碎蓝蓝的,十分幽致,于是便生了养盆菖蒲的心思。恰好看到网上有卖石菖蒲的,布置成盆景挺有文人雅趣,便弄了几个根芽来,终是水土不服,刚刚冒了寸长叶子就烂根了,可见物亦怀乡。

蒲草亦与慈菇杂生。慈菇在湖泥一解冻时就能挖了,一锨头下去,挖起白白胖胖好多,熬粥绵糯,沙甜沙甜的。还有一种黑菇,其实就是荸荠,吃起来清脆爽甜。这味儿打少年一过便没了,不曾再尝过。后来吃未磨圆的带芯莲子,那感觉就似吃小慈菇似的,大盖二者都有洁白慈悲的意思吧。开春见网上竟有卖的,想再温一下故味,就买了些来。不想早春太暖,慈菇都抽了绿芽,一时犹豫是吃呢还是扔掉,猛然记起少时也将之当花养,随便拿一罐头瓶子,扔两个放进去,很快就绿油油一片,便将其水培起来。在那些闻不见味道的日子里,水培的慈菇渐渐抽了叶子,长了长长白白的根须,仅一株即成一盛景。母亲说到六月就能开花了。花是白的,有点水仙的样子,却不似水仙那样惑人。叶如戟,有些刚猛气,是慈悲的怒目一面。水面上还浮着些碎碎的萍,感觉是抹微缩的湖影,如须弥纳于芥子中。


想至此,记至此,嗅觉似已开始恢复。桃花落了,海棠开了,红的榆叶梅,绿的青杨柳,春一茬一茬的,去旧迎新。书亦从《蓼怀集》里出了来,到了《光与尘》中。


沐在晴光与江风中,不必慌慌张张奔什么前程,哪怕是一时片刻,我已是知足的。若他年再有闲心,再来此地,当乘竹筏逆行九曲,以偿夙愿。


在光与尘里,又念起了武夷。不过上次因台风涨水,没坐上竹筏,从而与朱子失之交臂。倒是止止庵,得以遇见。也是因为某个事件,感觉阴森森的,只想在外头坐会子。外头竹林掩映,山水淙淙,小孩在泥沙上画图案,并不知人生几何。想止止何意?似有些应了一路走来,一路在止。而云姑给出玉蟾仙人的答案却是:止止,非止之止;止,实谓止其止之止而已矣。


光流尘散,转眼春逝,亦不知何时再有闲心,以偿夙愿。


止此种种。种种味味,世间不枉行一场。


故乡,或远方。书里,或书外。


止在念头——

配图:花花  / 编辑:闺门多暇

妙云花花,或花花,或妙云。又曾号没藏,老鱼,横竖都是俗,怎么叫都行。至于水蟒草、琴忘书,红蓼等,亦都是一堆俗不可耐的衍生名号,丢到故纸堆喂虫也无不好。俗人居塞上,意懒性疏,不求上进,为人无成,为事无成,为诗为文更无成。一无所成,只好每日里空对塞上风天,遥想江南,梦里闲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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