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宇 | 流水

文化   文化   2024-04-10 22:06   山东  


流水


我的一生注定要被这条河流贯穿而过,即使我再也没有在它的身边生活,但我的一生总会牵挂在它的身旁,像河水一样川流不息,日夜轮回。它将我的内心涤荡得如此平静,纵使时有波涛汹涌,更多的时候水流像平淡的日子一样,平缓从容地从身体中静静地流着流着,周而复始。流啊流啊流,流成了岁月。


老屋后的河流是我生命中的河流。


湖乡多河流,河流多沟汊,河流相通,沟汊相连,水水相接,成为了湖乡特有的水文化。老屋后的那条无名河,是五田渡众多河流中的一支,直通华容河,脉连沱江。它又从华容河分叉出来,再分叉成若干细流,细流再分细流,流向新生,流向指路,成为滋养一方的水源。


在老屋居住的日子里,我的日常与河流休戚相关。清晨,母亲交给我两个木桶,木桶是厚实的桑木结构,桐油浸泡,外表结实顺滑,不会渗水出来。我用扁担挑着木桶,走到河边的浣衣台前,将桶淹入水中,提起,满满的一桶水打上来了。我跌跌撞撞地从河边走进屋后,从堂屋中穿插而过。母亲早已将洗衣盆放在屋檐下,我将满满的一桶水倒入盆里,刚刚淹过搓衣板的半中央。剩下的一桶水,我提到旱厕内将水冲进池道中,让水流进沼气池里去。然后,我又挑着桶去河边打水,将水盛入水缸内。如此往复几趟才算是完成早上的提水工作。饮河水,煮饭烧菜,洗衣浇菜,河流已成为五田渡人身体里不可或缺的水分。河水之所淸兮,濯我足,河水之所净兮,涤我心。河流在眼前流着,不急不缓,日复一日,逐渐成为流进心中之河,以至于每每想起五田渡,那条河流就会在脑海中流淌不息。


河流的四季是五田渡一年的光影记忆。


暮春,河岸两边绿草盎然,狗尾巴草慢慢探出一个尖尾巴,豌豆苗在岸边三五成群地生长着,河边的柳树将枝叶倒影在河水里。青荇浅浅地在河底里生长着,在岸边可以看到水里有绿绿的水草纵横交错,仿佛给软软的草叶盖上了一层水波。傍晚,我站在河边捡起一颗小石子,沿着水面侧着身子掷过去。石子在水面上溅起一圈小水花,飞快地向前面跑去,点一下,又圈出一层小水花,继续前进,像武侠电影中的“水上飘”功夫,蜻蜓点水,倏然而过,惊起一层涟漪。我们将之称为“打水漂”。岸边的平缓地上,少年站成一排,侧着身子,弓着腰,一声吆喝,“走了”,一个个石子听话似的向水面上射去,石子点水的次数往往会决定最后的路程远近,这个不是比较的力度,更重要的是技术的较量,需要用巧劲推动石子在水面上跳跃的匀称度。杨咬是“打水漂”的高手,他可以轻易地让石子在水面上跳跃十几下,快要跃过河面飞到对岸去了。我是没有这般好的技术,勉勉强强地让石子在水面上蹦跶几下,迅速地在河面上找不到踪迹了。


进入三伏之后,天气日渐热起来,打赤脚在禾场上走,脚像踩着火,烫得踮起脚趾头跑。有黑牯牛泡在河水里,半天不肯抽身离开水域,只露出个牛鼻牛角,正中午之际,它从水里呼啦一下抽身出来,不是水晒热了,是头顶上的太阳顶着烤,只能躺在树荫下喘粗气。到了七月尾,河水猛然涨起来,夏汛是常有的事情。一九九八年华容发大水溃垸的时候,河水漫到河堤只有几米了,五田渡的人做好了半夜随时撤离的准备,仍是一副面不改色心不跳,处事不惊。这时的河水暗黄浑浊,流速极快,不复昔日春光入河平静如镜。那条不足两公里的屋后河流,逼仄地从东西两个闸道之间流淌而过,闸门只能控制着豁开闸口,顺应着华容河水的变化。这是一年之中河流最丰盈的时期,如水到了碗口,一不小心就会溅溢出来。大河的鱼流向小河,小河的鱼流向更小的溪流。有人在河闸口安了一个扳鱼网,网中落一石,半沉着渔网,鱼落入网窝,漩着窝难逃开,岸上的人将网摇起来,网窝底下有白鲢子鱼在跳动,小鱼小虾蚌壳也从网兜里摇出来。还有人沿河放丝网子,虽不能逮着大鱼,一些小鲫鱼小刁子鱼是逃不开的。五田渡的人对河道熟门熟路,夜里放几个逮鳝鱼的篓子,清早起来去收篓子,撒篓一看自然有鳝鱼自投罗网。


五田渡的人对夏秋汛早已习以为常,河流日复一日地流淌,他们的日子日复一日地过着。他们盘算着今年防大汛,明年可以轻松点了,到了第二年,眼看着一河水温婉缓静流,到了夏末才将那颗悬着的心放松下来。

秋水自然不会有长天的景象,河闸口开了,河水像憋紧的袋口,一松懈水就流了出来。不知哪里来的水葫芦顺着流水来了,在河闸口打着漩涡不肯离去,果真就有一些在河闸边形成了阵势,居然存活下来蔓延成了一片绿色境地。如果夏日没有防汛,又遇到连续的干旱天,河里的水像漏斗样不知不觉少掉了,到了晚秋,河流瘦得只剩下一条脊背。河里的水都被抽水机抽去抗旱去了,河道本来不宽敞,眼见着浅浅的只有一湾水了,半人身的水可以踏过两岸。眼见着这样的景象,村民们当然不会不坐收渔利之利,河两岸的村民们齐刷刷地钻进水里,有手持鱼罩的,有紧握鱼叉的,各种看家本领全使出来,他们在河水里扑腾着,河水跟着沸腾起来。堂客和孩子们拿着鱼篓、提桶跟随着打鱼人,逮着一条鱼了,河里的汉子将鱼从鱼罩里抓出来,一挥手将鱼甩到岸上,鱼扑腾几下,被岸上的人迅速捉进桶里去了。捉上来的鱼以鲢子鱼、鲫鱼、财鱼居多,碰巧捉上来几只王八也是有的。这是河流最热闹的时候,俨然是一群人在河里赶集,进行着鱼与水的游戏,收获着捉鱼的快乐。


到了岁末,凛冬已至,河水波澜不惊地流淌着,不再如夏秋那般浩荡。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在河水里。遇到结冰时,河水如用胶水封住般,甩一个雪球到冰面上,哧溜一声,碎成雪沫。有小孩在河边上用树枝在砸冰,撮出一个窟窿,又用一块石头砸进冰面,靠近河岸的冰块碎成一块块。河中央的冰面纹丝不动,等到太阳出来时,冰面逐渐融化,散成一块块,随着流水一起散去。


五田渡人的童年记忆中或许都会有一条河流。这条河流也许在你的房前屋后,也许在你每天经过的路旁,它日夜不息地流着流着,许多年来都不会枯竭。对于这样一条我喝着它的水,在它的绿波里洗澡,我的一生都不会走出它的水流。很多时候,当夜晚静静地来临了,我闭上眼睛,眼前又出现那一条清澈的流波,才知道那条河流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里,再也不会流出去。


河流带给我的清澈、欢腾,甚至激越流转,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如果你的生活中出现波浪之时,请像那条河流一样顺应自然,不管怎么跌宕起伏,最后的生活都会回归平静。


这是一条河流的意义,也是人生如河的真谛。

配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暇

赵宇,湖南华容人,湖南省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水纹上的梦境》。

说明:本平台打赏即稿酬。相关信息关注公众号后获取。


订阅《向度》:点击上方小程序或点击左下角“阅读原文”


向度原创
向度文化旗下子品牌。为原创文学所设。纸刊《向度》以及其他纸媒选稿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