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彩虹 | 雪落下的声音

文化   文化   2024-02-02 07:00   山东  




时光琐记

虞彩虹专栏





雪落下的声音


窗外的世界已经很白,屋顶白了,树梢白了,桥栏白了,车顶白了,绿道白了,大街两边也白了。市口桥以上,海螺桥以下,皆已白茫茫一片。然而,大街上车子碾过的地方是黑的,楼下刚开走的那辆车子留下的空位也黑得像一个长方形的深潭。水面也没有白,工商银行那个带圆圈的标志红得耀眼,台州银行门口的几个大字在一片白中蓝得那么柔和。时不时有人撑着橘黄、红色或黑色的伞小心翼翼地踏雪而行,也不断有车子缓缓地在桥面上来回。

真的下雪啦!轻喊了一声,在心里。


遇见2024年第一场雪,居然是一个人在家的日子。如果孤独有等级之分,那么,难得一遇的下雪天,这种知道喊出声来也无人接应便只能喊在心里的孤独,算是哪个等级的呢?那次,一群人在花溪,我们相互给对方推秋千,以便荡得更高。我说,不知道想要荡秋千却没有人推的孤独,算是哪个等级的孤独。结果,一群人被说得一愣一愣的,继而哈哈大笑。他们一定是在笑我迂,可是,笑归笑,他们也一定知道,人终究是孤独的,没有人能时时刻刻相伴到底。


事实上,真的是有人罗列出好多孤独并依次排了等第的。那个罗列出许多孤独的人,是尝遍了世间的各种孤独吗?而忘性总比记性大的我,对于那些孤独,竟已忘了许多,依稀记得其中有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过生日,一个人上医院。寒寂的下雪日,火锅当然是很相宜的。火锅之后,若能围炉煮茶就更相宜了。可是,一个人吃火锅,着实是有点孤独的,而那个爱煮茶的人也不在家。一个人,当然可以煮茶,可是,一个人,该怎么围炉呢?风雪夜归人,因为风,因为雪,又是夜晚,那扇可以推开的柴门,那间可以进去的屋子才让人觉得如此温暖与珍贵。天已雪,等晚来,还是饮一杯吧,饮那泡了红枣的米酒。寒冷而孤独的日子,需要甜,需要暖。

站在窗前,看雪花如柳絮因风起,无声地飘。那个寒雪日,谢太傅问起白雪纷纷何所似的时候,是欣然的,听兄女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的时候,应是愈发地欣然了。有人说,一个人,拥有此世、此生是不够的,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只是,并非人人都可抵谢道韫之境,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出“撒盐空中差可拟”的人生。


于冬天而言,若想要做自己,最好的办法便是下一场像模像样的雪。这个冬天的这场雪,下得很认真。也许冬天知道,大寒已过,若再不做点该做的事,冬天就不像冬天了。大大小小的雪花,忽偏忽斜,忽快忽慢,旋转,飞舞,升腾,落下。一片雪花落下的声音,我们听不见;两片雪花落下的声音,我们也听不见。可是,无数片雪花落下,就汇聚成温柔的沙沙声。这是天空对大地静悄悄的肺腑之言啊,也是它最简单与纯真的表达。落雨也是天空对大地的表达,可是,雨哪有雪来得轻盈与婉转呢。当天空开始下雪,世界就沉入寂静之中,所有的喧嚣、嘈杂,都让道给这温柔的表达。


推开窗,立马就有许多雪花急急地扑到跟前,飘进屋子,继而不见踪影。如若它们知道进到屋子里取暖是要付出代价的,还会那么义无反顾吗?也许会,也许不会,每一片雪花都有自己的选择。就说那些落进水里的雪花吧,虽然到了水里就化成了水,可它们并没有什么犹豫。文溪水看起来还是那么波澜不惊,然而随着越来越多雪花的扑入,溪水那一点点清澈起来如玻璃幕墙般的蓝色,终究还是出卖了它渐渐活泛起来的心。


伸出手,轻轻接住落在掌心的雪花。一点凉意穿过手掌,手心里只剩小小的水滴。可是歌里却唱“轻轻,落在我掌心;静静,在掌中结冰”,是多冷的手掌,连雪花都融化不了反而让它凝结成冰呢。有一种相逢,注定是有缘无份,便只能痛着并把快乐尝尽,剩下的,就只是慢慢地听雪落下的声音了。有人说,这样的相遇,不要也罢,可是,遇都遇见了,如纸般薄命的此生,也就这样过去了,谁来赔这一生好光景,谁又赔得起这一生的好光景?一首歌,往往是一段心情。《雪落下的声音》,总是叫人不忍听又止不住地想听,就像戒不掉忧伤的瘾。“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谈何容易。好在世间还有雪,“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好歹也是一种安慰。

与其隔窗看雪,不如到雪里走走。文溪边已红梅点点,多为花苞,偶有盛开的,着雪后更见风韵了。安福寺大雄宝殿后的两棵蜡梅一定也开了吧,皑皑白雪中,黄色的墙壁,黄色的蜡梅,禅意中平添几分诗意。那次,朋友问我去过杭州西溪湿地没,我说没有。她说抽空可以去看看。她还告诉我,据说红梅开的时候更好看,尤其是落雪时节。现在,西溪湿地的红梅一定都开好了吧,可惜,杭州没有雪。梅一年开一度,雪却未必每年都能来一场。等不到雪的梅,终究是有些遗憾的。“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不容易,雪跟梅的遇见也需要不早不晚的缘分,它们哪有时间争春呢。就像朋友说的,要看雪中梅,“得碰”。梅得开,雪得来,人还得碰巧去了。人生中很多美妙的事情都一样,得碰。碰见了,是运;碰不见,是命。


雪停了,天晴了。阳光下,雪在一点一点融化,飘窗外墙上的冰凌也在一点一点融化。这些长长短短的冰凌,从几毫米到二三十厘米不等,从左数到右,从右数到左,没错,足足有四十根。倚靠在窗台,懒懒地晒着太阳,听窗外滴滴答答的水声,让时间一点一点溜走。可是,有那么一刻,滴滴答答的声音突然消失,冰凌再无水珠滴下。是气温太低了么?正寻思着,却见这些冰凌被施了魔法一般,突然齐刷刷整根脱落,只剩那一个最短小的冰点,坚持着最后的倔强。人世就是这样,你以为可以慢慢告别的,却于刹那间突然离你而去,叫人措手不及。


雪来了,又走了。其实,并非所有的雪都已走远,还有很多雪流连在尘世,舍不得融化。小时候的冬天,常听大人们说“雪不yáng(音,意为融化),等雪娘”,这些迟迟不愿离开的雪,是在等它们的娘吗?如此动人的俗语,儿时听,盼的是雪;现在听,想的是娘。

配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暇

虞彩虹,金华磐安人,浙江省作协会员。文学作品发表于《海燕》《浙江散文》等。出版散文集《山中访药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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