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洵 | 陋廨琐记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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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5 07:03
山东
夏天里新搬了办公室,在一栋至少废弃了近二十年的楼里。办公室在一楼,窗户朝北。这个院子还有两栋楼,是另外两家单位。这栋楼上边还有两层,有些办公室被一些临时机构或人员用着,楼道里废旧物品堆积,藏污纳垢,亦是好久没人打理了。不过必须上二楼,因为卫生间在二楼东侧的角落里。卫生间脏乱不堪,将就着能用,进进出出,侧身就成了习惯性动作。当然,可以不到这里来,但必须走出楼去,到另外的楼中上卫生间。有一栋楼里的卫生间,很干净,手纸是有的,洗完手还可以抽出纸巾擦干。有五、六十米的距离罢,不过人有时犯懒,懒得走过去,尤其是雨天,况且有时很急,就更是不愿意过去了。用水也在楼外,是楼前挨着东墙根的地方,露天,有一个水池子,一米见方,池子上有一个水龙头。这种池子,农村的院落里常见,让人感觉像是回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水压还好,只是池子里经常会有茶叶、饭渍等存留,奇怪的是没有见它堵塞过,估计是下水的管道太强大了罢。下雨天,水龙头大多是闲着的。刚搬过来的时候,很急,换了房门,粉刷了墙壁,地面来不及更换,就在原有的瓷砖地板上铺了一层地板革。地板革的颜色是昏黄的,带着木纹,缝隙也是作假的,像是一片一片木板拼接着。家具则是原有办公室腾挪过来的,倒很熟悉。窗户没做改动,铝合金的窗框似乎不敢用力推拉,稍微用力就会散架了似的。窗玻璃是整面整面里里外外的脏,不透明,像是磨砂的。半扇一直是开着的,隔过纱窗,能看见锈迹斑斑的防护网。窗外是停车棚,棚顶是透明的,但落满了泥土,已经不透明了,看不见天,却泛着白光。棚顶是搭在墙与楼之间的,间距在三米左右。墙外是一条街道,很窄的那种,经常可以听见收破旧的小贩喊叫着高价回收的声音,孩子们的打闹声亦能听得见。很吵,尤其上午,见有人戴着耳塞上班。一家单位职工食堂的排风口就在食堂与这栋楼之间窄窄的过道上空架着,过道通往车棚。电动马达固定在这栋楼的墙面上,正好一层楼高的样子。我的办公室距离它也就五、六米远,噪音很大之外,还能感觉到震颤。另一个噪音源是空调外机,感觉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外机都是老化的,发出来的声音很大。常有同事过来,经常会说,你是在纱厂工作么?我一笑了之。更有一位聪明的朋友,说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说你给电脑加个音箱,让室内的音乐声盖过它。我觉得他居心叵测。我在办公室坐得久了,常常因为噪音的缘故,感到心慌、心悸,心神不宁,我就会走出楼去歇息片刻。这时,大多时候是只能站在大楼入口的台阶上的,没有门,倒很敞亮。几栋楼围着,围出一个停车场,两排,最多可以停放十五、六辆车。我常常想,倘若向前走一走,走到中间,俨然就是一个很形象的“囚”字了。西边楼栋的一整面墙,是满满的爬山虎,又叫沿壁藤,两个很鲜活的名字,这是这个空间最为汪实的绿植了,能给人带来一些生意,让人偶尔,稍微觉得人间值得。抬头看天,云卷云舒,也许才是让人觉得些微有点惬意的事情。当然,侧目可以看见水池,心里也会活泛一些,可以让人想到一句有名的话,从水管里流出来的是水,从血管里流出来的是血。办公桌对面,挨着墙壁放置的两张书柜是空着的。好些东西,在搬离的时候,都断舍离了,包括很多的书籍。还有很少的一些物品,都在整理箱里堆放着,亦懒得拿出来。三只整理箱挨着书柜依墙叠放着,有半人高的样子。书柜的顶端上还放着两只空空的整理箱,是为着下一次搬家准备的,透明的空亦很好看。原来空也是一种感觉,可以让人觉得舒坦。空空如也是一种特别的美。搬来的时候,车的后备箱中有一束端午时买下的艾草,就取下来,放在了墙角的木质墙围上,但终究是太单薄了,便又买回一只景德镇产的陶罐,纺锤形的,古铜色,把艾草插了进去,好看了一些。后来不长时间,又在花卉市场买回几枝枯干的莲蓬,再添加进去,便又有了几分诗意。王徽之暂借他人空房居住,也会吩咐仆人在窗前院中栽植竹子,就有了“不可一日无此君”的逸事,我的意思,便多少有了一些他的意思,生活就是由日子过成的,我何故要辜负这一天天的日子呢。绿植是原来单位送过来的,十来盆吊篮,在窗台、茶几、办公桌上放着,本意是除甲醛的,但半扇窗户一直开着,估计甲醛含量不会太大。还有一盆水养花烛,在茶几上放着,约是有两周,就死去了,记得中途还换过一回水。一直没有收拾,直到有一天,一位年轻的同事过来闲聊,看见了,说,老兄,家里、办公室放干枯的花,都不好,我等会儿走的时候给你清理掉。他清理的时候,说,你看,水都发臭了,还有蚊子。现在这个玻璃容器中,是清冽、干净的自来水,容器口有一张纸巾,纸巾上放着一堆白色的鹅卵石,倒也好看。本想着买几条小鱼放在其中,但怕养不活,就无须作孽了。还有一瓶水培的凤尾竹,是好几年前买的,一簇,一米多高,长势一直很好,搬过来后好像更是得了山水之真气,疯长起来了。这都让人感到惬意。吃饭要到一公里外的大院去,沿途是直来直去的街道,街道两侧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商户,几乎全是饮食,各种各样的。街上总是人多,背着背包的外地游客操着不同的语言在街巷中闲散地溜达着。经常拥堵,行人有时都走不过去。这一片区域是旅游打卡地,暑期尤其热闹,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腐烂的气息。吃饭原本是颇为寻常的事情,但十来分钟行走,日晒雨淋,便足以让人扫兴,于是就很少走过去吃饭了,在家里,在门口,随便一点,对付着就过去了。日子很长,也很短,全凭心理调适。很奇怪的是,搬到这里以后,午休中我常常会沉睡入眠。按说,噪音很大,废旧的沙发躺下去,就会让人陷在里边,不是很舒服,可就是能睡得着。我已经失眠好些年了,晚上睡不着,中午睡不着,现在却能睡着,这是多么好的事情。嗜睡,我一度怀疑是甲醛浓度过高的个体反应征象,但查找好多资料,又借来检测仪器测量,都排除了这样一种可能,我真是莫大欢喜。说与家人,她说,是地磁的力量吧;说与朋友,人说,是气场和谐吧。但不管是什么缘由,仅仅这一点,都是我个人意料不到的收获了。十六年前,我到了新的单位,在前边的楼中有一间办公室,这栋楼就是前文中所说的卫生间可以抽出纸巾的那栋楼。也在一楼,窗户也是朝北。窗户外一、两米就是食堂墙壁。光线虽然不好,但到了下午,隔窗可以看见照射在墙壁上的夕阳,那一束小气而短暂的光照,曾经给过我一些莫名的希望,让我觉得前途无量。噪音好像没有,因为排风口不在这边。那时年轻,不觉得生活有什么苦的,每天都觉得很愉快。前些天去这楼里上厕所,顺便走过去在原来的办公室前看了看,门半掩着,有年轻的女同志在上班,真让人有物是人非之叹。造物主就是这样,冥冥之中,它有意无意的关照,都会让你获得一些经历而又回到原点,人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一直想弄清这一处所在是处在唐长安城的什么方位,缘由呢,很简单,只有这时的长安城,是豪气的,包容的,开放的,奢华的,是当时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国际大都市。实际上很简单,因为唐宫城承天门遗址就在这个院落北侧的一处公园中,这个院落应该处在承天门前第一横街之上。这个公园,常常会留下我的足迹,几十年,我对它是太熟悉不过了。曾经为它写过一篇文字,但文字中有一个小小的瑕疵就是,推测作家萧红一九三八年初在这个公园门前的一张著名的照片,是照于北门,后来翻阅资料,确切地说,应该是在公园东门拍摄的。当然这一片区域,在岁月的磨洗中,发生的故事是太多太多了。于是,我庆幸自己,在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段时间,与这一处所在重新结缘了,虽然属于我的,只是一间小小的办公室,而且,在外人看来,还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好,但对我来说,已经是很不寻常的恩遇了。斗室不斗,陋室不陋,高下之分,全在于我的认知。我乐于坐在其中,消磨着属于自己的日子。随遇而安,真是大吉祥。理洵,字安父,别署新雨堂、裕堂,书评人、作家。出版有《与书为徒》《猎书记》《铁未销集》《魏晋风流多少事》等著作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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