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龙 | 温暖民间的信物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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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21 07:00
山东
有一年春节,我到堂兄家去串门。说起收藏的事,堂兄就让我看看他是年秋天在南山上捡到的一个麻钱。堂兄从炕柜里取出一个挂锁的小木箱,然后轻轻打开,小心翼翼地翻着里边的东西。堂兄拿出那枚古币,我眼一扫就知道是个宋朝的铁钱,待拿到手中一看,我发觉这枚“宣和通宝”的铁钱还算一枚值得收藏的古钱。在我印象的宋钱中,铁钱都是折五的大钱,像这枚宣和的小平钱还真不多。我告诉堂兄叫他好好放着,“玉在椟中求善价”,说不定以后还能卖两个钱。我放下这枚铁钱,却无意中看到一个露出一角的刺绣钱夹。这东西现在乡村女孩子已经不会做了,市场上也不多见,堂兄保留着这个物件,一定有一个美好的故事在里面藏着。这是不是那个菊花子送给你的?我随口这么一诈,想不到竟说中了。堂兄一句你咋知道,一脸惊骇,瞬间苍老的容颜上有了几分红晕,于是我便明白了其中的究理。菊花子是邻庄的一个女子,在戏场里看戏时被堂兄相中了,两人一来二去,就有点眉目了,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真是一段好姻缘。可是后来,他们两个却没有走到一块。菊花子拗不过父亲远嫁酒泉他乡,只落得堂兄一个人凄凄楚楚过了好几年单身生活。堂兄久久不成亲的原因就是这个刺绣钱夹的爱情信物,成了季布一诺,让他恪守信道,就像一件沉重的铁锚,抛在婚姻的岸边,让爱情之船在岁月中搁置。一件经过女孩一针一线做成的刺绣品,不光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更是一首倾注了全部爱意的定情诗,在“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意境里,把它羞涩地交到谁手里,就与谁缘定终身。一个人就走进另一个的心中,每到夜深人静时,思念与遐想的帷幕就会慢慢打开,看着这个定情的信物,犹如与心中牵挂的人儿进行目光对话,虽不说一字,但少女淡淡的花香与含羞的姿态就会温暖一个人的心灵,让他久久不能平静。有时会枕着甜蜜入睡,嘴角上露出微笑。堂兄珍藏着的这个钱夹,我们叫它片夹子,因为绽开是一片,折叠起来是一方。其里边缝制着若干个夹层口袋,口袋的外面绣着并蒂莲花、鸳鸯戏水等一些民间寓意爱情的图案,那袋边上不是富贵不断头的连续纹样就是狗牙式的花边,十分光鲜漂亮。不用问这个东西交给堂哥当时的情景如何,反正那一瞬间是一个人一生最美好的时刻,和领奖一样虽没有鲜花与掌声,但比那更激动人心,一种物质的奖励加载着多少精神的东西,比生命价更高的东西,让人为此负荷一生,甚至为伊消得人憔悴。民间这种满载着情意的信物很多,除了钱夹外还有烟袋、袜垫、布鞋、绣帕、担夹、荷包、肚兜等这些小物件,它精美里蕴藏着淳朴,光鲜中内敛着含蓄,寄托了绵绵无限的情意,不仅是一个人的秘密,而且是人们共同憧憬的最真挚、美好的情感家园。儿时,乡村姑娘很早就开始习作针线茶饭,绣花是必修课,祖母、母亲是启蒙老师,邻里姐妹之间互帮互学。只有学会了刺绣的本领,才能编织自己的梦想,记录心中的柔情蜜意,豆蔻年华就显得浪漫多彩,充满诗意。定情信物便是其中的代表作,一般在私下里悄悄地做。既要把少女浓浓的怀春之情融入其中,更要注重做工,绣出自己的针工女红,让方寸之间尽显女子聪慧之功,经纬之中表达姑娘贤淑之德。比如绣花烟袋,两底角配一个小挂件,挂件上再置一个小缨穗,当烟袋挂在烟瓶上,那两个吊着的缨穗就在眼前晃荡,每次抽起烟来,就想起人来,烟袋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精神符号。信物做好后,就要送出去,而通过媒人传递信物是民间最普遍的一种形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中国传统婚姻观必须信守的一条原则。在这种礼俗制度下,男女双方自己交换信物,就是私订终身,就得不到亲人们的认可。只有在父母的同意下,在媒人的见证下,互赠礼物才是合乎规范的,是阳光工程。因此,故乡的婚俗还专门设置了一个交换信物的仪式,叫做“捉中心”。取相中交心之意,即捉了对方准备的物件,就等于捉走了一个人的心,必须看准捉稳,决不能草率行事。“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在农村,像我这般大年纪的后生的婚姻之路,差不多都经过了“捉(结)中心”这一关。一个包着大红首巾、低着头的农村姑娘,把一双亲手刺绣的袜垫塞到另一个穿着中山装、样子十分拘谨的男孩手里,就说明她已经将一颗少女扑棱棱的心交给了你我,这突如其来的惊喜顿时让我们满脸通红。那双袜垫的绣花是两朵莲花,一句“心想事成”的祝福分绣左右,可谓一语双关,既含蓄地表达了埋藏在她心底里的良好愿望,又祝福心爱的人梦想成真。袜垫作为普遍流行的一种定情信物,延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时至今日才渐渐淡出乡村的爱情视野,取而代之的是领带、腰带,取拴牢之意,而男孩子送给姑娘的信物一改原先的手镯、圆镜、钢笔之类的小物件之风,不是“三金”(金耳环、金项链、金戒指),就是“四银”(银耳环、银项链、银戒指、银手镯),出手之大方,送物之阔绰,让人叹为观止,真是世道变了,生活好了,定情的信物也随之价更高了。不过,这些从商场里买来的信物,虽则精致排场,但少了手工之序,就少了一份缱绻之意,也就少了一份珍惜之情。故现在的婚姻在不经意间聚散离合,让人难以捉摸。“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据说,这首三国时期繁钦写的《定情诗》是最早提到定情信物的一首诗。几千年过去了,定情信物依旧闪烁着它独特的光芒,在风花雪月的场所,一个华丽转身,光鲜永恒。“人与人之间有一米的距离”,这是上小学的女儿时刻告诫我和妻子的一句话,怕我们翻看她的东西。是的,大人与孩子之间确实允许有一块自留地,让儿女在上面种植心中的秘密。夫妻之间更应该允许有所保留,就像堂兄始终保留着那个堂嫂至今都不知道内幕的钱夹一样,让它终其所老。一些隐私它注定只属于一个人拥有,它拒绝分享,更拒绝公开,因为一见天色就会失之神秘,索然无味,黯然无色,甚至会留下难以弥补的伤痛。因此,当你无意中看见他躲藏的秘密,你就装作视而不见,依然故我,让这件信物永远存活在他的心底,让这份美好的回忆永远伴随着他的人生。这是人性的需求,就需要我们有这样的做人智慧。黄忠龙,甘肃静宁人,教育工作者。有文学作品屡在《光明日报》《诗刊》《星星》《读者》《朔方》《散文海外版》《散文诗》等报刊上发表,其诗歌、散文入编多种权威选本,获甘肃省黄河文学奖、中国当代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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