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彩虹 | 在济南看黄河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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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29 07:00
山东
在济南,看到黄河的时候,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树是绿的,水是黄的。眼前的绿树,有许多是杨柳,还有许多是榆树。我没想到,这种只在文字中见过很多回的树就是榆树,它们的叶子比想象中小许多。相较眼前,河对岸的树显然要更为密集。河面宽阔,我们看了很久,才确定它们应该就是杨树。在北方,人家屋子边或者广阔的田野里,时不时会出现一排排或一圈圈密集的白杨树,说是用来防风。济南的黄河水长年累月地黄着。生活在济南的日照人孙师傅说。听说,黄河水原本清澈,流着流着才变黄的。我这是第二次见到黄河。比起激流澎湃、浊浪翻滚的壶口瀑布,眼前的河水一半平静,一半微澜。靠近我们的半条河流有一些波澜,靠近对岸的半条河流看上去很是平静。不知道站到对岸看过来,会不会出现相反的情形。这世间,哪怕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真相,我们已经不敢妄下断言。微澜也只是第一印象。事实上,在所谓的微澜处多看几眼,就会觉出水流的湍急来。孙师傅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带着山东口音说,别看它好像挺平静,实际上暗流涌动嘞。济南本来没有黄河。“古城济南因居济水之南而得名。济水乃四渎之一,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因上游常受黄河渍淤,水势日缓,至唐代,东平湖以下改称大清河。公元1855年,黄河于河南兰考筒瓦厢决溢改道,夺大清河入海,始有济南黄河。”一条河的到来,改变了一座城的命运。济南黄河,“上起平阴东阿,下止济阳仁凤,绵一百八十余公里,润七县市区之广域。济南黄河始亦不驯,经常泛滥成灾。自1946年始,济南人民倾力筑坝固堤,矢志除害兴利。开创岁岁安澜、唯造福祉之壮举,垂立人水和谐、举世瞩目之奇功。”在简介中不难看出,黄河来到济南之后,养育的土地之广,人口之多。然而,世间没有不带着反面的正面。从“始亦不驯”到“人水和谐”,经历的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济南黄河一定也不例外。4000多年前大禹改父亲 “水来土挡”为“疏顺导滞”的治水方法、西汉贾让的“治河三策”、明代潘季驯的“束水攻沙论”、清代治河名臣靳辅提出的“将河道运道为一体,彻首尾而合治之”的方法,都被刻印在黄河边。一代代的治水故事,引发我们再度思考人与水,与自然的关系。黄河流入济南后,有那么几个特别的年份被记录下来。堤坝的水泥地面上,嵌着一块白色大理石,以表格的形式用红色字体标明那些年份的流量和水位,抬头是“泺口险工历史洪水位”,表格第一列为颜色,第二列为时间,第三列为泺口流量(立方米每秒),第四列为水位(米):绿色,1958年7月, 11900,30、45。蓝色,1976年9月, 8000,30、50。橙色,1982年8月, 6010,30、05。黄色,1996年8月,4700,30、60。红色,2000年水平,11000,34、54。2021年10月,5230,29、25(这一年的颜色栏为空白)。我是外行,不明白为什么2000年没有月份的记录,却写了“水平”二字,也不清楚关于水位的预警颜色到底如何确定。在堤坝的另一处,表格中最关键的洪水位被具象化,用对应的颜色,在汽车牌照两倍大小的大理石上标明年份跟洪水位。这些大理石被安置在堤坝上相应水位的地方。还有一处,竖着一块牌子,用红色字体标明水位刻度,边上相应水位处标出年份。这些年份的洪水,以三种不同的形式,被不厌其烦地标注、强调,其用心是不言自明的。这当中,尤为引人注目的是距离我们并不遥远的2000年。那一年,水差这么点就满上来啦。孙师傅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也许是看出我的惊讶,他才带我们去看了上述关于洪水位的种种记录。果然,2000年的洪水位离堤坝只差三四块砌坝条石的高度,想来真是触目惊心。再不行就要炸北堤了,我家就在那儿,行李都打包好了,孙师傅指了指不远处他所居住的高楼。他说得云淡风轻,我却听得心惊。因为一条河,得到润泽,又因为同一条河,要背井离乡。不敢想象,孙师傅们在收拾家当准备撤离的时候,是怎样一种心情。更不敢想象,若真炸了北堤,会有多少田地与房屋被淹没……我想,除了那些标识,关于一场场洪水的记忆,会留存在黄河边好多人的心中,乃至延续到他们的下一代。河边立着黄河神兽的石刻雕像。黄河神兽,2004年拆改坝时,从泺口险工52号坝下出土的元末明初的文物。我们看到的神兽,是根据原石刻的三倍放大的复制品。它囧囧的双眼一刻不停地注视着奔流的黄河。我宁愿相信,这满是坚定的眼神能护佑众生,给予人许多的心安与力量。对于一个生活在江南的人,从前一直觉得长江离我更近,而那条一天要看无数遍的楼底下的小溪流,跟我关系更为密切。然而,站在黄河边才发现,对中华魂、民族根这样的字眼,会心生从来没有过的体会。我忽然有些后怕,后怕自己差点错失在济南看黄河的机会。孙师傅提出带我们看黄河的时候,我还沉浸在大家都因天太热不想登华山,最后只是坐着观光车在华山脚下转一圈的遗憾中。我差点拒绝了孙师傅的提议。河堤上,有一老人在卖甲鱼,一边还织着渔网。桶里养着甲鱼的水那么清澈,叫人有一瞬的恍惚,好像自己并非置身于黄河边。跟着孙师傅走下堤坝的台阶,站在岸边的土路上,离河水更近了。济南的黄河是黄河的一小部分,眼前的黄河是济南黄河的一小部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感觉自己在河边不过蝼蚁,只看到汹涌无尽的河水不断从眼前流过。这些苍茫的河水,知道它们从遥远的地方来,却不知道它们具体从什么地方来,都经历过什么。它们像时间一样,走了就不会再回头了。裹挟着泥沙的河水显得有些厚重,很想蹲下身子掬一捧,或者用手摸一摸,终是放弃了。对于这样一条河流,应该心存敬畏。你看看,这样的水,跳进去怎么洗得清嘛。孙师傅打破了沉默。边上的小羊打趣说,我们本来就很清,不用洗。是啊,清者自清,我们总是用这样的话语来赞美或安慰人,但是,作为一条河,一条流到后来没有办法自清的河流,怎么忍心再去苛责呢,该反思的是我们才对。也许,只有被滋养过,同时也经历过洪水泛滥的人,才更加明白黄河对于他们以及整个民族的全部意义。现在,与华山相对的鹊山就在不远处河的那边。孙师傅带着我们穿过济南黄河济泺路隧道,前往鹊山。虽然在河底隧道看不到什么,但能以这样的方式过河,还是感到一些满足。过了隧道,临近“鹊华烟雨”牌坊,却有车子挡住去路,只好过黄河大桥回到市区。多年前读过酸枣老师的《鹊华秋色图》,对华山、鹊山都怀了许多念想,此番前来,虽第一次见,也不觉陌生。不承想,因为车辆的阻挡,连在鹊山脚下转一圈的愿望都没能实现。登上鹊山,看到的黄河会是什么样子呢?回到江南已经有些日子,在济南看过的奔流不息的黄河水,黄河水边的绿树,绿树之上的蓝天白云,蓝天白云下那个坐在河堤上一边织渔网一边卖甲鱼的老人,已经离我十分遥远了,可我感觉自己好像还在黄河边徘徊。我想我跟黄河还会再见面的,也许在济南,在济南的鹊山,也许在别处。虞彩虹,金华磐安人,浙江省作协会员。文学作品发表于《海燕》《浙江散文》等。出版散文集《山中访药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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