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坐落在一个狭小的盆地,四周是延绵起伏的山群。柘溪从县域北部柘岭发源,绕城南而过。小时候我家住在河的北岸,这条清浅的河流占据了我的童年。可以说,我是一个在河边长大的孩子。小城岁月悠长,始终是个不大的山城,在我小时的记忆里,却是特别空阔。那时城里只有一条主街,从城东的仙楼山脚下向西笔直穿过整座县城。沿街是一些青砖灰瓦的低矮楼房,难得见到一栋框架建筑。街上不会有多少行人,夜晚的灯火暗淡而稀疏。街道两旁生长着高大的泡桐树、如云的苦楝树和低垂的柳树。春天,柳枝泛起新绿,地面落满残败的泡桐花,空气中弥漫着苦楝花浓郁的气息。夏日,单调的鸣蝉响彻绿荫覆蔽的街道。主街叫五一三路,这个以数字命名的街道与小城的一个重大历史事件有关。一九四九年五月十三日,中国现代史上最重要的一场革命从北方推进到这个闽北山城。解放军第五十一师抵达的时候,发现小城正在经历一个漫长而枯索的雨季。这个雨夜,部队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县城的占领。当第二天早晨人们在淅沥的雨声中推开屋门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屋檐下躺满熟睡的士兵。十年后的一个早晨,新上任的县长登上城东的仙楼山顶,伸出右臂对着山下饮烟缭绕的县城凭空一劈,说,就从这里开一条大街吧。五一三路应声而出,并像一块长条形的海棉,吸饱了楼群、喧哗与灯火。与主街并行穿过县城的是两条老街,城南叫前街,城北叫后街。它们像两道细弱的残流依伴着日益涌涨的五一三大道。走进老街,你就发现自己走进了小城悠远的历史。狭窄的街道两旁老屋相连,檐廊相接,弄巷如肠,宅院深锁,暗绿色的青苔和老藤爬满灰砖宅墙。那时候,我们家住城南的前街。在那些天气晴好的傍晚,我会与街坊孩子结伙在小巷和深宅间乱窜。这个习惯延续至今,使我成了一个喜欢到处转悠显得无所事事的人,一个让人看着有些心怀鬼胎的家伙。这个习惯也让我对一辈子生活于其间的小城有了细微深入的了解。今天,当我站在时间的一个点上悄然回望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羸弱的男孩,正从那条叫前街的地方走出来。他的身影瘦小轻淡,他的脚步似乎未能惊动任何人。这个男孩就是我。我的少年时代在灰色的城南老街像火柴一样划过,却没能擦出一朵火花。小城的边缘是平缓的田畴和菜畦,春天四野碧绿,秋天遍地金黄。更远些是起伏的山地,覆盖着茂密的林荫,里面掩藏着农舍和村落。早晨,农人挑着粪桶和蔬果进城,空气中弥散着饮烟、菜蔬和粪便混合的气味。走出城南的老城门,可以看到清澈的柘溪。它随着季节的变化时涨时枯,在每一个有阳光的日子里闪闪烁烁。这就是我小时候的闽北浦城。如今它已数倍地扩大,昔日的老街被新的大道和矗立的楼群砍切得七零八落。过去的苦楝、泡桐和柳树先是改植清一色的法国梧桐,然后又全部换成了丹桂。清冷的夜晚如今灯火迷乱,人影攒动,我已经不能认清那些年轻的面容 。此刻,我在键盘上敲打出一些文字,借此重新走入县城深处。窗外开始下雨,我听到滴嗒的雨声里有蛙鼓和虫鸣。修竹,原名刘军,福建浦城人。写过诗,尝试性写过小说,如今专注于草木与随笔文字。图文散见于纸媒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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