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雨 | 水做的扬州

文化   文化   2024-11-04 07:01   山东  


离开扬州有一段日子了,想起那几日在扬州,逢着酷热的天气,马不停蹄赶了不下十处景点,回了。


一个多月恍惚而过,再去想在扬州的那几日,究竟得着了什么?除去一些零碎的记忆,印象最深无过于无处不在的水。


扬州有大运河,故多水,满目皆是水,一个城市仿佛浸泡在水中,这在别处是没有的。坐在大巴中,沿着公路开,窗外铺着宽宽河道,绵延不绝,像要延到天尽头去。一个城市而有一段大运河,是老天爷赏饭吃,一段大运河流经一座城市,流出了氤氲,流出了别人无法比拟的气韵。



瓜洲古渡


瓜州亦多水。


著名的“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的瓜州,就是它。据说此地留下了三千多首古诗词,还有杜十娘的百宝箱也是在这里沉的,仅凭这两点,瓜州就站住了。


瓜州的水集中在渡口,立着一座牌楼,叫“合江口”,新得不得了,自然不是古物,站在下面,只见不远处泊着几艘船,更远处,拐过一程水道,隐约可见高高的小区房,是镇江。


镇江和瓜州古渡隔江相望。


这里还有一块碑,红字大书“瓜州古渡”,每个字有脸盆那么大,古意盎然。我不懂书法,但看着笔画,是舒服的。据说这字是一个搓澡工写的,即兴用棉花沾了水,写在地上,这功夫!难怪扬州自古多异人。


后面有个亭子,要走好几十级台阶,没上,太热了。



镇国寺


镇国寺为水包围。


建筑形制和别处寺庙雷同,不外乎天王殿、大雄宝殿、十八罗汉堂等。但有一座宏伟的塔,就叫镇国寺塔,方形七层阁楼式砖塔,下宽上窄,基座处开一小木门,每层阁楼的交界处,形似木建筑的榫卯结构,严丝合缝,鬼斧神工。


我站在基座旁,抬头久久望着它的塔檐,有风过,若有檐铃,就会叮当响。背景是蓝色的天,白云悠悠飘浮,这么一座千年之塔,衬托的是人世的渺茫,一世世人更迭,化为白骨,重生为人,而塔一直在。但塔不能一直在,终有一天,也会委顿成泥,成为废墟,没有永恒,一切只是暂时的“相”,诸行无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出寺时,天空尽是蜻蜓,那么多蜻蜓会于一处,根据经验判断,要下雷雨,天似乎确实阴沉了下来,但终究没有雨落下。


我在一座一千年的塔前看了那么多当下的蜻蜓,它们和我一道在同个时刻相逢了一座一千年的塔,一千年后,我们都不在了。



汪曾祺纪念馆


见汪老,遇大雨。


沉迷于汪老的文字,多次填写相关调研表时,在最喜爱的作家一栏,毫不迟疑写下:汪曾祺。


汪老陪伴我度过二十年时光,每逢失意,都会翻一翻他的文字。他文字的好无须赘言,经历了两个阶段,三十年代的意识流虽也风格突出,但没有回到传统后的面目喜人。八十年代那批小说并非空穴来风,和四十年代《鸡鸭名家》《落魄》《老鲁》等是一脉相承的,有评论说他大器晚成,其实不恰,他的写作只是让时代给强行中断了,终究没有离开,时代允许了,他就续上了。


他的性情也经历了两个阶段,四十年代到上海找不到工作,写信给沈从文先生说想自杀,这一面决绝的汪曾祺是我们陌生的,到了六十年代在张家口画马铃薯随遇而安时,那个超脱淡然的汪曾祺已然呈现。汪父从小对他的教育,加之幼学时期遇到王文英的师恩母爱,注定他以后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是温情的。和他同龄的张爱玲,长在她那样的家庭,就成了和他完全两样的人。


汪老的人和文是一致的,到后期,其人心量宽广,已至化境,董桥说他是“开悟大道之人”,确然。其文看似恬淡疏朗,与世无争,里面却有许多残酷的东西:《岁寒三友》的主角艰难生活处境、《异禀》的药店等级制、《大淖记事》的巧云被欺负……小说消弭了这些冲突,并非汪老故作洒脱,而是跳脱出人间,以悲悯之目光打量众生,感慨人生实苦,递送一丝小温。

高邮之有汪曾祺(我一直以为高邮是个地级市),似扬州之有大运河,也是幸运的。高邮不忘汪曾祺,为他修了个纪念馆,今有幸得来,入馆一窥究竟。其占地之广、搜集汪老生平资料之全、作品版本之多,配得上汪老的名气。难能可贵的是,馆内专门开辟一地,呈现作为美食家的汪曾祺,不料他独创了这么多菜谱!难怪蔡澜先生都说,汪曾祺之后,大陆再无美食家。


出馆,积蓄多日将下未下的雨终于落下,站在门口,无法成行,只见那雨劈头盖脸落在馆前空地上,天黑如墨,雨大如豆,不一会儿也就停了。


汪曾祺故居就在附近,绕道前去,在一条小巷中看了看白砖屋墙,听说他的弟弟妹妹还住在这里,站了站就走了,莫打扰到两位老人。



邵伯古堤


邵伯古堤的树绿得可爱。


站在棠湖路的桥上,望那一线长堤,除了树,入眼的便是码头的长阶,呈梯级状,游人三四,白鹭五六,犹在画中。


邵伯码头为古运河船舶的停靠地,“钻”过石板道,走下码头,想象古代船只靠岸时那繁华的气象:工人忙着卸货,达官贵人上岸悠闲,更有皇帝下江南的民间故事点缀,汇拢成一副江南水乡运河图。然而一切繁华今已消散,曾搬过货的工人,上岸悠闲过的达官贵人,以及皇帝,都尸骨无存。唯有大运河的水和码头的台阶,在泛黄的时光中等待一代代来看它们的人。


我掬了一手运河水,下意识凑近嘴唇尝了尝,无法确定是以前流到现在的河水还是现在正流着的河水,或者是两者混合物,但这不重要,只是遐想。



江都水利枢纽


我在江都水利枢纽住了四个夜晚,游览了以上这些地方。


江都水利枢纽不对外开放,四个夜晚安然而舒适,无梦,没有车马喧,没有市井声,如今回来了,我想念那里的夜。

配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暇

赵雨,1984年生,浙江宁波人,鲁迅文学院第41届高研班学员,入选第四届“培根工程”。小说及散文见《花城》《十月》《江南》《天涯》《作家》《山花》《散文》《美文》等,有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等转载,出版小说集《蛇行入草》《白鹭林》,获第十四届滇池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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