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大队部,需要从河闸经过,绕到四队吴力军家门口,向着前走,走到四队闸口的时候,门口的狗猛地叫起来,跑到路边上使劲地吠。五田渡上的人讲,会叫的狗不咬人。只得装作没看见狗,任它们叫,不跑,更不能跑到跟前用脚踢它们。狗依旧跟着我跑一截路,边跑边叫,我还是不理睬它们,它们叫了几声,尾巴一夹,无趣地转身回去了。秋天枯水季节,河道里的水浅了,没半米深,中间露出一挑土脊背,去大队部直接趟过河沟就可以去四队了。村里没事的人谁去大队部呢,那里是村里人办事的地方,闲人是不会去凑热闹的。这个老大队部是一排红砖黑瓦的平房,门前有一片空地,空地上像中年男人斑秃的头顶,稀稀拉拉地长着车前草。小的时候,我总觉得大队部是很神圣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很大的高音喇叭,喇叭广播里时常响起一些斗志昂扬的革命歌曲,“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歌声远远地从大队部传来,高亢激情,让人听了血脉喷张,心头涌上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劲头。再就是喇叭里经常会听见村干部在讲话,一会儿讲中央的政策,讲上面的要求。更多的时候是听见广播里在喊,五组、四组的队长,今天上午10点来大队部开会。后来,我又知道了,这个喇叭传递的声音可以传遍五田渡的各个角落。电线杆上到处都有喇叭,只要大队部的广播一响,其他的喇叭会跟着一起响。真是个神奇的喇叭。小时候,大队部给我的印象是很神圣的地方。之所以说它神圣,是因为村里的许多大事往往在大队部发生。我还只有几岁的时候,村里组织开会。父亲将我顶在头顶,带我去大队部,大队部的操场外面水泄不通地挤满了人。我从父亲的头顶向里面看去,只见大队部内搭了一个很大的台子,台子上面站了三个人,三个人全耷拉着脑袋,头低低的,脖子上挂了一个纸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三个字,“盗窃人”。台上的另一个村干部模样的人正在义愤填膺地数落着,他偷了谁家的水牛买了,他将谁家的腊肉拿走了,言语中充满了无比的痛恨。一会儿,派出所的车来了,将三个人拉走了。大队部的人一下子全散开了,整个大队部只剩下空旷的一片草地。还有一次,大队部开选举会,选村干部。每个队选出代表,再一齐集中到大队部开会。父亲因为是教师,自然会成为队上的代表。那时候,我已经快读小学了,父亲拉着我一起去。大队部里放了三张长桌子,两个村干部坐在话筒前面讲话,他们的声音很大,好像要把包话筒的红绸子都要吹开了。风在操场上呼呼地吹着,立在大队部的国旗被吹得哗哗响。我没听懂他们讲了些什么,一会儿,他们将一张水红色的纸条发给父亲,父亲在上面打了个“√”,慢慢地牵着我的手走近投票箱,将红纸投到箱子里去。再过了一会儿,有人走出来高声地宣读被选举人的得票数,紧接着操场上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父亲头也不回地拉着我走回去了。在父亲的口气里,大队部的干部是很牛气的。他们手上握着掌握村民命运的大权,谁考起学了,必须经过他们盖章审核同意,结婚的时候,他们得审查,同意将户口迁进来,谁家的屋台子做在哪里,也得经过他们的同意。在许多知青小说里,见识到了太多村干部的蛮横无情,也有一些村干部是善良助人的典范。我大约记得,八十年代中期,有一个姓毛的村干部,因为和我母亲是同姓,父亲要我叫他舅舅。他看见我了,喜欢摸我的头,还说一看我是个乖娃。他经常一个人牵着牛在河边喂牛吃草,牛很大,他佝偻着背,背着手牵着牛跟着他走。只是他的儿子实在不争气,从小不喜欢读书,经常在外打架,后来听说在一次事故中死亡了。村里的人说起他来,总是唏嘘不已,说干了一辈子村干部,就是自己的孩子没有教育好。村干部在村里领着微薄的工资,自家还是种着田地。当村干部不会是专职的,自家田地种好才会有好收成。即使你当村支书,你家的田地侍弄不好,也不会有人帮着你种。旧时的村干部大多一面从事着村里的活计,一面在田地里辛勤地劳作着。到了九十年代初期,四队的大队部早已破旧不堪,实在不能使用了。由此,大队部转迁到五田渡西街来,做了两层的小楼房,村干部到五田渡上班了。有的村干部在五田渡做起房子,开个小卖部,不再靠做田土营生,日子过得挺滋润。大部分的村干部还是在各队住着,只是有事情才来大队部办事。这时候的大队部是五田渡最显眼的建筑,红红的墙面上粘了一层沙子,房子靠内的墙壁刷了一层半米高的绿色漆,屋内的墙壁刷得白白的,日光灯白得耀眼,给人一种庄重的感觉。大队部还专门设立了一个广播室,有什么通知都会从里面发出来。我一个女同学初中毕业后专门当了半年的广播员,广播里时常会响起她嘹亮秀丽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村里的各个角落。她扎着羊角辫,正襟危坐在广播前,一字一句地念着纸上的文件,端庄的模样一定美丽极了。这时候,大队部已逐渐转为村民口头中的“村部”,说去大队部,都说成了去村部。后来,五田渡堤下的村部逐渐破旧了,村部转到了东街的北边上,好像是旧楼房改造的,二层楼,有一个小院子,里面可以停车,只是还是显得有些小,楼梯间有些逼仄。到了近些年,县里对村部建设重视起来,五田和指路岭村合并后,为了便于两村交汇往来,村部重新建立在了两村的交汇路口。新村部建在我老家的前面,毗邻我家的菜园,村部尤为时尚洋气,白白的墙壁,上面印着显眼的党徽标志,内部设有办公室、便民中心、农家书屋等。村里的干部坐在里面上班,为人也很和气,只是我从来进去过。远远地望去,觉得村部还是显得很神圣。赵宇,湖南华容人,湖南省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水纹上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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