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成︱宁波诺丁汉：引进奇葩，结出硕果

杨福家（1936-2022），中科院院士，物理学家、教育家。曾任复旦大学、英国诺丁汉大学、宁波诺丁汉大学校长。　

        2004年9月17日，应杨福家院士的邀请，我有幸参加了宁波诺丁汉大学的开学典礼，见证了那激动人心的时刻，更有幸聆听了杨福家校长在开学典礼上的演讲。

　　那几年，我跟随杨福家听过他许多精彩的演讲，但我相信，这是我听到过的最精彩、最富激情的演讲。

       在演讲正式开始之前，杨福家用英文做了一个开场白，中文的意思是：

    我非常高兴能在此做演讲。我计划用英语演讲，但是当我了解到今天有60多位学生家长参加开学典礼，所以我改变主意，决定改为中文演讲,但附上用英文的幻灯片。昨天晚上,我花了2个小时准备了这套幻灯片。

　　下面我想全文引用这篇演讲辞。因为在这篇演讲辞面前，任何关于宁波诺丁汉的叙述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各位来宾，同学，家长们：

       我非常激动地在这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仪式上向大家做个简短的演讲。

　　今天的日子让我想起了美国耶鲁大学。它成立于1701年。第一年只有2个学生，第二年有6个学生。我们第一年就有256个学生。这是一大胜利。如同执行校长Ian Gow 在刚结束的理事会上第一句话就很有感情地说：we have students （我们有学生了）。这句话背后隐藏了许多人的努力，包括教育部、省政府、市政府、万里教育集团和诺丁汉大学的领导们和许多出色的教授。领导们的富有远见的决策使今天成为可能。因此，我在这里要欢迎同学们、家长们和所有的教职员。我没有在学生两字前加上“新”字，因为我们都是新的成员，我们都是创业者。

        我想讲几个问题：

        第一，我们这个学校是在什么情况下建成的。

       从国内来讲，中国正处在非常关键的时期。由于邓小平先生的伟大创新，使得中国在过去25年突飞猛进，可以说在世界的大地上出现了中国的奇迹。我们的GDP （国内生产总值）不断上升。1986年是1万亿元人民币，去年达到了11.6万亿，今年预计超过12万亿。这个增长速度在世界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当GDP 在增长的同时，我们的人均平均GDP正从1000美元向3000美元过度。世界发展的历史证明，这个阶段是个黄金时期，同时也是充满矛盾的时期。而正是在这个时期，你们进入到这个新型的学校。我们过去的GDP有很大的增长，但也有很大的问题。是靠 “高消耗，高污染,低效能”达到的。然而未来的中国的经济应该发展为“低消耗，低污染,高效能”。我说过GDP 有很大的增长，但我国的GDP只占了世界的4%，而消耗了世界85%的水泥， 30%的钢铁，26%的铁矿！中国成为石油的第二大消耗国，也是石油浪费最大的国家。因此，在大发展的过程中隐藏着危机。这些危机说明我国还缺乏科学的技术，管理与教育。另外，我国已经成为世界第四大制造国，但是只是制造低价值产品，高价值产品就要靠进口。过去五年，我国花了100亿美元于芯片产业，去年制造了134亿块芯片，但是高级芯片如电脑、手机的芯片还是要进口。这说明我们的科学技术还不够进步。为什么会成为石油浪费最大国呢？主要是缺乏科学的管理。在金融管理方面，我们的能力也相当欠缺，而英国的金融管理是世界领先的。

　　我们正处于关键时刻，在前进路上出现一些危机。

　　“危机”这个词中文的表达比英文好。“危机”，有“危”才有“机”。年轻人要成长，机会非常重要。没有机会很难做出大贡献。今天你们的面前就充满了机会。

　　从世界范围讲，我们进入了知识经济的时代。人类历史从“农业经济”发展到“工业经济”，又从“工业经济”发展到“知识经济”。什么是知识经济？去年美国有个定义非常好：知识经济就是“大学引路的经济”。农业经济依靠的是劳动力和土地，工业经济依靠的是自然资源，而知识经济依靠的是知识，特别是软件、电脑和网络。现在中国网络用户超过了1亿，这个速度在世界上也是惊人的。知识经济其实是把知识作为资本而发展的经济。

　　1998年我有幸出席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召开的迎接新世纪的世界高等教育会议。会议的决议中明确提出，新世纪的高等教育有三个特点:1）终身受教育;2) 以学生为中心;3) 国际化。

　　经济走向全球化，教育必须走向国际化。

2001年2月17日，英国诺丁汉大学中国学生学者联合会举行欢迎仪式，热烈欢迎中国著名学者杨福家到诺丁汉大学担任校长。新华社记者 侯少华 摄。

　　第二，介绍一下英国诺丁汉大学

       1）历史：英国诺丁汉大学建立于1881年英国诺丁汉市，1948年成为皇家特许大学，是世人公认的世界一流大学。有25，000个学生，有5，000多的留学生，其中中国留学生约有1，000人。但这样还是满足不了国际学生的需求。考虑到国际学生比例问题，诺丁汉大学不能再扩大国际学生了。在这种情况下，在中国国内设立一个校区对中国和英国都有极大的好处。

　　2）校区：英国诺丁汉大学有非常美丽的校园。在英国就有3个校区：主校区、以商业管理为主的校区和以农业为主的校区，除此以外还有马来西亚分校和宁波这个新校。

徐亚芬和英国诺丁汉大学执行校长大卫·格林纳威爵士在该校“徐亚芬楼”前合影。

        第三，为什么选万里教育集团作为我们的合作伙伴？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选万里，而不是上海的其他高校？

　　我可以使大家充分相信万里是个非常理想的合作伙伴。万里的发展历史表明，它运行的机制是新的，而且它用实际行动表明，它不是为了赚钱才办教育的，它从事的是非赢利性的教育事业。宁波诺丁汉大学也不是为了赚钱，在这点上我们完全一致。教育不是产业，是公益事业。世界上的一流大学都不靠教育赚钱，也没有一个大富豪是靠大学致富的，相反，很多大企业家都捐钱给大学。例如比尔盖茨就捐献了很多钱给教育……

　　万里造了这么多的房子，都捐献给了国家。这是何等的奉献精神！该校董事长徐亚芬女士以她的奉献精神和对教育事业的热情而闻名全国，并深受同行和专家的称赞。

　　这正好与诺丁汉大学的理念相一致。因为我们希望找到一个有灵活机制的组织来合作办学，把世界优秀的教育资源在这里体现出来。

　　第四，对各位同学的期望

　　在欢迎各位同学的同时，也对你们赋予了极大的期望。

　　我愿引用一位希腊哲人大约在3，000年前讲的话：

　　“人的头脑并不是用来填充知识的容器，而是需要被点燃的火种。”（The mind is not a vessel to be filled but a fire to be ignited—Greek biographer & essayist）。每个人都有火种、潜力。怎么把它点燃呢？靠自己、靠导师、靠家长。如果火种点燃了，你的才能就能发挥。因此我一直不同意把部分学生叫做“差生”。什么叫差生？！学生不应该被分为好与差，人无全才，但人人有才，关键是发现你的才在哪里，在于你的火种是不是被点燃了。

　　英国在这方面有非常丰富的经验，非常独有的特色。

　　牛津、剑桥在15世纪就实行了导师制。牛津大学导师有一句话：“导师抽的烟不断地熏陶学生，直到把学生的头脑中的火种点燃了。”可见导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我们有非常漂亮的建筑，但是单单外在的美不算美，还要有内在的美，那就是对学生的关爱。诺丁汉一直贯彻教育取决于人“education is the people”的原则。

　　我希望大家在这么好的机会面前记住三句话：

       发现自我（to be yourself）：大学的任务不单是学习具体的知识，而是发现自我。就是像上面所说的，在教师和家长的帮助下，主要依靠你自己，发现你头脑里的火种！

       自信（to be confident）:你们是有充分的理由可以很自信的。英国名人邱吉尔有一句名言：永远不要放弃，永远永远不要放弃！你们应该充满信心迎接未来的挑战。

       享受学习(to enjoy yourself) ：希望大家来到这里，享受学习生活，抓住机遇，在四年里过得愉快。

　　怎么才算真正的享受？真正的愉快？我认为，真正的享受，真正的愉快只有在一个团结友爱的集体中才有可能。

　　在1905年爱因斯坦一人发表三篇论文，1995年是800多人共同发现了物质结构中的最后一个成员（顶夸克），共同发表了一篇论文。这就是团队合作。因此我希望你们既要培养个人奋斗的精神，又要有团队合作的精神。量子力学创始人海森堡说过：“科学植根于讨论（Science roots in conversation）”。我希望你们通过相互切磋，相互讨论，不断引发出思想的新火花！

       耶鲁大学为什么能培养出这么多总统？如近年的老布什，小布什，克林顿。耶鲁大学校长说，耶鲁依照英国的传统，组织“住宿学院”，400-500位同学生活在一起，并在全校建立200多个社团。对于同学能力的培养，社团活动的重要性决不亚于上课！我真诚地盼望我们的同学也能活跃在各种社会活动之中！

       最后，希望同学们在宁波诺丁汉大学度过你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谢谢!

　　时间过得很快，杨福家充满激情的演讲言犹在耳，宁波诺丁汉已经走过了4个年头。

　　2006年2月23日下午，宁波诺丁汉大学迎来了她的又一个高光时刻——新校园落成暨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奠基典礼。

　　英国副首相约翰•普雷斯科特专程来到宁波，为校园落成揭牌并致辞；中国国务委员陈至立到场发表讲话，并和普雷斯科特一起以合种中英友谊树的方式，为宁波诺丁汉大学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奠基。

上图：当过水手的英国副首相约翰•普雷斯科特在发表热情奔放的演讲。

下图：约翰•普雷斯科特副首相和中国国务委员陈至立一起以合种两棵中英友谊树的方式，为宁波诺丁汉大学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奠基。两棵友谊树，一棵是雪松，另一棵是樱花树。杨福家校长深情地期望宁波诺丁汉再培养出一棵中西合璧之树。

　　 时任浙江省委书记习近平到场致辞祝贺。

　　习近平表示，宁波诺丁汉大学是浙江万里学院与英国诺丁汉大学联合举办的在中国第一家独立设置的中外合作高等院校。宁波诺丁汉大学的创建和成立，开创了中国高等教育与国外优质高等教育资源相结合的先河，为中国教育走向世界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模式，更为浙江高等教育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提升了浙江省高等教育的办学水平，进一步推动了浙江与英国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交流与合作。他对为宁波诺丁汉大学发展倾注心血的各方面人士表示诚挚的谢意，并相信随着宁波诺丁汉大学新校园的建成使用，包括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的奠基，必将进一步促进学校的发展。

　　习近平希望宁波诺丁汉大学在中英双方的共同努力下能够茁壮成长，努力建设成为具有鲜明特色的著名大学，在中英文化教育交流中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为促进浙江高等教育发展发挥更加积极的作用。最后他表示，浙江省委省政府也将一如既往地关心支持学校的建设和发展。

　　奠基仪式上，普雷斯科特副首相和陈至立国务委员移步至行政楼前的草坪，挥舞铁锹，在早春二月里，一起种下两棵象征中英两国友谊的樱桃树和雪松树——樱桃树代表英国，雪松树代表中国，并以此为宁波诺丁汉大学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奠基。

       2008年7月，首届学生迎来了他们的毕业典礼。他们没有辜负杨福家的期望，首届毕业生都很优秀，无论是选择了出国留学深造，还是就业的毕业生都受到了欢迎。

　　曾经有人担心，宁波诺丁汉门槛这样高，生源会不会有问题？

　　徐亚芬充满了自信。果然，到第二年就招到本科生526人，首招硕士研究生106人。

　　这以后，宁波诺丁汉学子对话英国首相，英国副首相出席新校园落成典礼……宁波诺丁汉大学的知名度越来越高，越来越受关注。短短的办学4年，报考的学生一年多似一年。目前，全校共有3，666名本科生、研究生，其中有160余名国际生来自30多个国家，250余名教职员工来自20多个国家和地区。

2005年9月6日，英国布莱尔首相接见宁波诺丁汉大学师生代表，并和他们亲切地交谈。

2013年12月3日，英国卡梅伦首相访华期间，在上海交大与宁波诺丁汉大学校长杨福家、理事长徐亚芬共进午宴；卡梅伦首相并主动邀请与其合影。

　　宁波诺丁汉大学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所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独立校舍的中外合作大学，徐亚芬和万里集团与身兼宁波诺丁汉大学校长的杨福家又为中外教育史创造了一个“第一”！

　　“我们引进了一朵奇葩，希望她开得奇异点。”杨福家曾经用诗一般的语言，充满感情地说。而正如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她不仅开出了奇瑰的花，而且结出了丰硕的果。

上图：2021年7月，杨福家校长抱恙在宁波诺丁汉开学典礼上致辞。

下图：2021年7月10日，宁波诺丁汉大学的学生毕业典礼后，徐亚芬和杨福家最后一次合影。

       一年后的2022年7月17日，这位堪称“宁波诺丁汉之父”阖然长逝。让宁诺师生感到欣慰的是，大家仍然在此年的毕业典礼上，聆听到了老校长通过典礼手册上的殷殷寄语：

      “同学们，如今我们所处的世界还面临很多问题和挑战。我希望你们未来无论去往何方、从事什么行业，都能用自己的火种为这个世界发光发热。我衷心希望每一位宁波诺丁汉学子都能点燃火种、实现梦想，我们一起共同构筑中华民族的‘中国梦’。”

       遗憾的是，死神的脚步还是来得太快了——仅仅10天不到，噩耗传来，上面这段寄语，竟是老校长最后的嘱托！

　　许多慕名而来的参观者，在诺丁汉塔传来的悠扬钟声中，徜徉在宁波诺丁汉校园，亲身感受到了世界百年名校的神韵。但也会听到一些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比如，在这所最正宗的中外合作大学里，居然设有党委。

　　设立党委的建议是杨福家提出来的。对此，开始英国人感到既不能接受也不可理解。但是，杨福家用3条理由让他们连声“0k”，这3条理由是：一、设立了党委，可以监督中国的法律和法规在学校实行。二、党委的重要职责之一是做学生的思想工作，能够保证学校的良好的教育秩序。三、设立党委，可以使学校更好地与地方政府沟通。

　　这也可算是杨福家引进的这朵“奇葩”，结出的一个“奇果”吧。

　　当然，宁波诺丁汉也至少给宁波带来两方面影响：一是提升宁波高等教育的发展层次，为中国莘莘学子提供在家门口“留学”世界名校的通道，从而为宁波的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提供有力的智力支撑和人才保证。二是提升宁波的城市地位，提升宁波在全国乃至全世界的知名度。 

宁波诺丁汉大学校园。自成立以来，宁波诺丁汉大学向社会输送了一万多名兼具国际视野与爱国情怀的国际化人才，也为促进中英两国的友好交流发挥了积极作用。宁波市与英国诺丁汉市于2005年缔结友好城市，两市在教育、经济、文化、医疗、体育等各个领域的合作不断深入。2014年，为纪念宁波诺丁汉大学成立十周年，英国诺丁汉市将当地的一座公路桥命名为“宁波友谊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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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达沃斯到中南海

王耀成

      王耀成，笔名旅人蕉、非庸。浙江金华人。1967年毕业于金华一中，1968年应征入伍，历任总政治部《解放军文艺》杂志编辑；海军东海舰队政治部文化部创作组创作员、创作组负责人，东海舰队政治部宣传部正团职文化科长，退役海军上校。1989年转业后，历任宁波市文联副主席，宁波市作协副主席，浙江省作协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员。宁波市第十一、十二、十三届政协特邀委员。

　　1971年起从事文学创作，著有《柿子红了》《When the Persimmos Were Ripe》《农民的创世纪》《陈中伟传》《Dr. Zhongwei Chen: A Life of Accomplishment, Dedication, and Bravery》《大潮初起》《石库门的主人》《女船王》（合作）等小说、散文、纪实文学作品10余部。

　　1993年起从事“宁波帮”研究与“宁波帮”题材文学写作，著有《赵安中传》《王宽诚传》《蔚蓝的航程——走向海洋的宁波帮》《宁波顾氏家族（传记篇）》《商行四海》《甬商散论》《蔚蓝航程》《甬商列传》等10余部；宁波帮题材电视与戏剧作品多部；并主编《海外宁波人研究》《宁波籍港澳台和海外人物录》《甬商书系》《百年风华》等。资深“宁波帮”研究专家，当代“宁波帮”研究开拓者之一。

　　（综合自《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大词典》《中国大百科全书·浙商卷》之本人词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