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子
我将之前准备好的练习题，仔细地再看一遍后递给了萱。鉴于她沉重的学习负担，我已将作业精简到了极致。为了引起萱的重视，我特意将这道题目作了标注——给它带上了几圈精致的小耳环，让它更能吸引眼球。
这确实是一道好题，既有传统的简约风范，又不失现代的新颖别致，也算是我为萱量身定制了。不仅仅是因为题目本身，更是因它把我的思路又拉回了曾经的点点滴滴。沉思之下我仿佛乘上了时光列车，回到了常常在梦里出现的书生岁月，那些咬着笔头却心猿意马，感叹题量如海、笔油枯竭却得不到同情，裤子如同粘上了强力胶般与椅子不离不弃的画面，瞬间浮现在眼前。
萱是我的侄女，也算是我的学生，在数理化学科上我担当着她的家庭教师。只见她面对题目额头低垂、双眉紧蹙、嘴唇抿起，似乎遇到了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但我又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对这道题束手无策，也许再给她些许时间还是能想出解法来的。也可能她的思路钻入了牛角尖，绞尽脑汁最后还是被出题人设的陷阱羁绊，找不到出路，见不到光明。
周围的空气很安静。我瞅了瞅她手中不停变换着角色和动作的笔：一会圆珠横竖，一会铅墨涂鸦；一会儿迈着小碎步，一会儿360度转圈，像极了一个舞蹈家，纸张的空白处都成了她的舞台区域。那印刷体的示意图也被搞得面目全非，竟完全看不清它本来的面目。
这个画面在我的脑海深处早已根深蒂固，萱的动作一下子就把我的记忆拉回到了二十几年前。记得当年我也是在周围同学的影响下第一次接触到“转笔”——一项在学生群体中很时尚的运动。因为大家都在学、都在玩，所以不会怕被人笑话，再者看着样子也挺酷的。我终于在弯腰捡拾了N次、摔坏了N支笔的代价下，苦练成功。正转、反转、三只手指转、五只手指轮流接替转……各种花样都会了。找你比、与她比，无论男生还是女生，无论成绩不显眼的，还是成绩顶尖的同学都陆续玩起了转笔，简直都到了走火入魔、出神入化唯独不自知的境界。
一边思考一边转笔，母亲说这会分神，老师说这是开小差，有时会投来含沙射影的眼神，可我却总是死性不改。我很享受这种紧张的松弛感，尤其是在遇上难题挡道、一时难以逾越的时候，转着转着，解题的思路有时就会无中生有像变魔术般跳了出来。
我略微抬眼看了看萱的脸，红通通的竟像凝固了一样看不出一丝放松的状态。此刻，她两腮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仿佛吹弹即破的架势。唯独那双又黑又圆的眼眸，在那副小巧的镜片后面时不时地眨动着，不停地反射着字里行间中的微光。我猜想着此刻她的脑电波回路：“从何下手却无从下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只能等老师讲了”……可能这些想法都在她的念头里闪过。这又何尝不是当年的那个人呢？在她的身上我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影子。焦急、浮躁、担心、害怕、郁闷、憎恶、直至仇恨，这些恼人的感觉曾轮番在我脑门闪过。而现在的我又会怎么看待当时的我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实际短暂却又相当漫长。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我不禁轻声笑了出来。这画面好熟悉、好亲切、好可爱，竟然让我沉浸其中。
我本不想打断她这份倔强，倔强有时可是个好东西，它代表着一份坚韧、一份执着、一份信念，如果可以，我愿意静静地在旁边欣赏萱的倔强。可我的教学进度不容许再在这里拖沓。我并不是直接告诉她解题过程和答案。我给她提示了几条辅助线，简单分析了解题的方向。几何这东西有时就是那么玄乎，而辅助线就像是时空隧道，有了它仿佛就能瞬间找到进入桃花源的通道，而少了它很可能穷极一生、挖空心思也琢磨不出来。
她听得很认真。果然，她扬起的左手一拍后脑门：“这下——应该——能解了！”我不确定此刻她的内心是否比当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要激动，这恐怕是每一个过来人都曾有过的感觉。可我还是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拍到了关键。不同于男生，她的后脑还有厚厚一层卷起的长发。
尽管如此，可我还是往好处去想了。只见她手中的笔霎时像装上了额外的大功率马达，“刷刷刷”，答案如行云流水般从笔尖顺势而出、一气呵成。完毕！她长舒了一口气，像刚刚得到援军的帮助，打胜了一场硬仗般轻松、高兴。
这正是我想看到的结果。不仅仅在于解题的成果，更在于增强了她的自信心。我在她逐渐松开的皱眉里看出了端倪。这种感觉相当好，我也曾有过，只可惜到现在才想起本该珍惜。成功的结果离不开不懈的思索和探求。一条多么单纯的真理！
“是啊。”我骤然发觉自己的两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自然放松了。世事的繁杂与无奈都快让我嘴角的肌肉僵化了，除了逢场作戏时的装模作样，如此简单、纯粹、真实的笑容于我的确非常少见了。
“我想回到当初那个单纯美好的时代。”这是多少人在一刹那有过的心声？这是当年水木年华唱起《我多想回到家乡》的那个年月，那个让我一生难以忘怀的年月……
作者简介
孙翰钦，浙江宁波人，文学爱好者，北仑区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曾发表在宁波地区多家报纸与网络媒体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