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5号”的“新”除了区别于老5号外,还因为新5号是新式楼房,那时称之为洋房,而隔壁的墙门是传统的带有马头墙的老式房子——庭院深深,天井重重。白水巷里还有一幢洋房式的楼房,曾做过派出所。坊间一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建筑老板在建造那幢楼时,将赚来的钱同时建造了我们住的这幢楼,因为赚得钱不足以应付造价,因此,我们这幢楼的质量远远低于做过派出所的那幢。利润造价内幕我当然不清楚,但楼房质量差倒是亲耳听房管所为我们“捉漏”的泥水匠说起过,说我们屋顶的瓦片质量有问题,一踩即碎。小时候我也去过派出所那幢楼,很气派,不仅花园大,面积也远远超过我们。楼梯是正厅中间上去到半楼左右分开两边走的那种,活如影视作品中的大家族;阳台是从东房的窗口直通到西房窗口,通排的。而我们的楼梯很逼仄,仅两人可以通过,直角转弯处还得格外小心;阳台是东门通到西门,长度仅客厅宽度的小小一截。小时候我曾站在西边的高墙上看到残存的水斗上凸出的数字,曾骄傲地向全墙门宣布我发现的秘密,称我们这幢楼建于1949年。这神情好像哥仑布发现新大陆似的。
我们这幢楼质量虽略有欠缺,但在50年代末期,对看惯平屋和木质传统建筑楼屋的人来说,这幢全是水泥建筑的两层楼房,有金漆地板(那时我家也只有橱柜等少有人走动的地方还可以看到,其余都磨白了)、水磨汀,有阳台水柜,有小花园……也挺让人羡慕的。当然站在现在的视角看,当时的楼房最大不足是没有卫生设备,自来水管道也没有铺设进去。 母亲抱着我,走进墙门,一位坐着晒热头孵的老人说:“来了?”——这是住我家隔壁的阿爷。穿过透着阳光的厅前走廊,看到楼下的门开着,屋内的桌子上放着父母的合照——父亲穿着军装,母亲穿着那个年代最时髦的列宁装,很精神。 从白水巷街面拾级而上三个台阶,也正是这三个台阶,使新5号墙门地基高出周围许多。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台风过境,小巷汪洋一片,水漫到最高台阶,却未能进入大门分毫,就算进入大门淹没花园也不怕,因为进入堂前还有两个台阶呢(当然说一点不影响也不对,厨房门那儿也会遭受一点点水灾的)。面对正大门的是一长长的小弄堂,将楼房与隔壁的墙门作了分隔。弄堂中间台阶上去的小门可以通向客厅正屋,估计是旧时家人进出之道。弄堂到底的左门通厨房灶间,平时挑水进出都走这道门。大门的左侧也是大门,只是在我们入住时,只有门框没有门了——这实际上应是登堂入室的正门,其实它对正房客厅来说门是侧的,而朝巷子的大门正对的是小弄堂。如果主人想将大门建在正房的正面,也是可以的,南墙任何一侧都可以开设。没有直通而从侧向而入,其是不是起到玄关的作用——从风水学上考虑?! 顺着左侧大门进入是花园。花园里有一株很大的蜡梅树,冬天花香透出墙外,总有人偷偷进来采摘。有两棵桑树,一株大的紧靠西墙在蜡梅树后面,一株小的在路边。每当春夏之交养蚕之季,桑叶也是诱人的,有好事者在西墙挖壁上墙偷摘,这也是后来西墙危倾的诱因。阿平的小哥曾告诉过我,之前花园里铺有鹅卵石,估计是为行走而设的路径。两边还种有燕子草,我们入住时已经不见了,后来在挖土时偶尔可以出土一二,证明小哥没有骗我。记得小时候还有石榴树,但只见开花不见果。倒是那年阿平爹爹引进种了许多无花果,无花却有果,一直记得。无花果熟透后,其味道如同香蕉,现在偶尔在市场上看到有卖无花果的,大多还没有熟透,这样的果是不好吃的。无花果不熟时是青色,叶子摘下来会渗出奶白汁,很粘手,不好玩。只有熟到紫里透红时,才是品尝果子的最佳时机。略带刺粒的叶子我常用来洗杯子,在没有洗洁净的岁月里,是除垢替代品。后来无花果越产越多,不及时摘,常常会引来金虫——这是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昆虫。有时候一只熟透的果子里就有三四只金虫,让我们惊喜不已,于是满院都是“金虫搭搭背,嘟介飞起”的童谣。真正熟透的无花果呈紫红色,似乎一碰就会破的那种。这样的果才好吃哩
朝花园直角右转便是正厅,要上两个台阶。我第一次进入的时候,正厅是由八扇玻璃门相隔,门上方镶嵌着五颜六色的玻璃,漂亮又气派。正中进入是当年阿爷的住处,阿爷走了后,拆下的门就归到金家与毛家厨房里作隔板用了。此后,这个客厅就专门放各家自行车或其他杂物。当然,必要时大厅还可以作宴请之用,当年阿平娘舅以及她大哥的“好日酒”就是在这里办的。客厅的西房是当时我家的住房。这幢小楼住房其实不多。从我们搬到楼上西房后,楼下就由金姓人家居住;阿平全家住东边楼上和楼下;楼上中间是正宗的客厅,大小与楼下的相同,两扇落地大门,打开后正对阳台,阳台东西房门分别是阿平家的前间与我家的前间。房间里是地板地,房间外是水泥地,只不过我们当时将这些磨石水泥地称之为水磨汀罢了。相对楼上的正厅来说,楼下的那个应该称堂前更为贴切吧。 穿过堂前,是楼梯间,楼梯比较陡,十几级后马上向左直角转弯了。上楼梯有东西后间两扇门,走廊里还有朝北的窗,窗下是连接楼房后厨房间的连廊屋顶。堂前出来沿台阶而下,左右是小天井,放了几只水缸,缸里是居家过日子的天落水(或挑担入缸的自来水)。左侧天井里有口井,瓦片井壁,不是太深,但也足够洗刷之用了。夏天的水井是全墙门的冰箱,西瓜等水果用篮子装着吊放入水井里,待纳凉时剖开而食,这滋味不是现在坐在空调房间里所能比拟的。井的西侧是一只大水柜,水柜将西边的弄堂一隔为二,分为前后独立的空间。水柜中间1米高处有一只水笼头,左下侧略高地面下水阴沟处也有一只笼头,想必是根据水柜水位高低时使用吧。只不过自打我记事起,这水柜一直没有蓄水功能,反倒成了我们游玩时的碉堡,水柜上的引水井成了我的掩体了。站在水柜的井台上,朝西就可以看向墙外。 墙外是操场,开始是小学的操场,因为没有围墙,周边的居民都来这里锻炼。我家的西窗正对操场,因此可以在这里鸟瞰下面活动的人。更多的时候我们也到操场里去,放鹞子,打篮球……我学骑自行车也是在这个操场上。后来这里全归十一中了,新造的三层教学楼就在西北侧,我的教室也在那儿。我是班长(当时叫排长),掌控班级教室的钥匙,很多时候同学在操场上这么一喊,我就从西窗将钥匙丢下去,方便极了。我家的围墙挺高的,足有三四米。但我不怕,甚至还从水柜上墙,沿着一尺半宽的围墙顶部向南走到正大门下来,将下面看的人吓坏了。时间久了,西围墙与南面的围墙有点脱节,逐渐地与操场相连的围墙开始向西倾斜。直到我高中毕业那年夏天的傍晚,突然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阿平大叫,我们都跑了出去,感觉天亮堂了许多,而围墙已向西躺倒在操场上。还好是放假期间,学校里没有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在没有围墙的日子里,我们可以自由地出入原先壁垒森严的学校操场,有一次在操场上骑车,还让学校值班老师批了一通,但我们的理由却是:有堵墙是两家,拆了墙就是一家了。这是《红灯记》里的经典台词,气得老师没话可说。当然,后来房管所泥水匠重建了西围墙,只是高度低了许多,才2米多,再无高墙的威武气派,与南墙一比较,煞是滑稽。 正对左右天井的便是各家的厨房,绕过厨房就是屋檐与小走廊,走廊太窄,但两三人走路无碍。向东有柴间(后来也成了厨房),困难时期也曾养过一头猪,各家将泔汁给猪吃。杀猪剖膛开胸令人恐怖;阿平爹爹还吓唬我说猪杀后再杀你,吓得我跑到楼上躲起来,这事记忆犹深。向西是后门,通云石街。平时倒垃圾马桶都从后门进出,只要环卫处的清洁车一到,铃一摇,各家都会听从命令过来处理——这是当年甬城的传统节目了。十一中学篮球场是我旧居所在地(网络照片)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墙门住户并不多,除了我家、阿平家、金家,还有当时不常来住的毛家——后来毛家伯伯从象山调回,也长住了。墙门内其乐融融,相处甚欢。只是后来随着人口膨胀,正对大门的弄堂由阿平二哥搭了间平屋做婚房,毛家也将房间扩大到楼梯走廊,金家将水柜北面的一小块土地搭建了住房,而且有楼上的。水柜也让我家与毛家各开了门做了杂物间。 再后来,从4号墙门到新5号,全都要划给中学做操场,在尚未整理为操场前的一两年,新5号还临时租给城隍庙商城做办公处兼食堂蒸包子馒头呢。那天我和哥哥路过还专门进去过,小楼房划归一家所有后,所有后搭建的统统拆除,并安装了水电卫生设施。小楼又恢复了原有的模样。老实说,如果当年我们住的时候条件也如此好的话,我想谁也不会搬到现在的三室一厅的楼房里去了。 再再后来,十一中高中部移入宁波二中,初中部也并入东恩中学了,这里成了月湖盛园。从现存云石街的建筑去推算,新5号已经沉入现在的仓桥街下,而我曾经住过的房子应该在红绿灯下的位置吧。曾经家的位置已成了马路
作者简介
吴宁亚,宁波市鄞州区教育局教研室退休教研员。高中毕业后于1975年在宁波近郊下乡务农。1977年考入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中学语文教学和教研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