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人家︱捻河泥

文摘   2024-10-17 18:30   浙江  


捻河泥

︱水乡人家

       捻河泥是旧时江南水网地带的一种农活,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随着生产方式的转变而逐渐消失。但作为农耕文化的意象和精神象征仍然活在人们心中。

       我的老家在温黄平原南端的温岭市莞渭陈村,这里河流密布,渭渚累累,"风吹稻花香两岸"。这里人多地少,人们为了多打粮食,在人均四五分的田里绞尽脑汁。于是有了捻河泥这种重要的积肥方式。村部边上有座小桥,我常立于桥头,看大江小河捻河泥船漂泊水面,宛若一幅五彩缤纷、清丽而婉约的水彩画;长长的竹竿升出地面,似五线谱的音符跳跃着丰收的序章;那一艘艘船列成一排排,那是书写在水乡大地雄健而奋进的诗行。

       河泥,就是河底淤积的污泥;捻河泥,就是农人用特制的农具,将河底的淤泥挖上来,用以肥田。老家早年的河汊,水草的败枝残叶,鱼虾落下的残骸和粪便,农妇在埠头淘米的水和洗菜的黄叶都沉淀到河底,酿成了厚厚的黝黑发亮的污泥。那些年,河底是“脏”的,可每年的捻河泥又把大河小汊都打扫了几遍。“双夏”时我们在田里干活,喉咙冒烟,就一骨碌蹿进河里,掬起一抔,“咕噜咕噜”地饮起快乐和舒坦。

       “人靠桂圆荔枝,田靠河泥草子。”草子就是苜蓿和紫云英,它和河泥都是壅田的上乘肥料,这是农人的共识。早在明朝嘉庆年间,就有《县志》记载:春夏之交,先种早稻秧苗,疏其行列,俟数日后插晚稻,曰继晚。浃旬而耘,旱则水车引水而灌之,及秋而获早稻,乃以竹畚河泥雍之,又时粪之,乃冬而获,名曰双收。这是说早年种植间作稻,以河泥雍晚稻。后来改种连作稻,一年四季都可以捻河泥。


       捻河泥要用一艘小船,小船分为三舱,前后舱较短,中舱肚大。中舱的中间上面横放一块较宽且厚的木板,木板每端可站立一个人。捻泥人立于其上,手执“撬篰”。“撬篰”由两部分组成,上面是长六七米的竹竿,竹竿的末端按一个“畚斗”状的“筲箕”;“筲箕”口长80厘米左右,与竹竿连接,尾部一根绳索吊在竹竿的下端;绳索放开时,“筲箕”与竹竿垂直,收紧时就与竹竿贴在一起,是一个活络的结构。站在中舱木板一端的,操起“撬篰”,收紧绳索,紧握竹竿,顺着船舷向后倾斜着伸向河底;然后手握竹竿慢慢用力向后拗,让插入淤泥中的“筲箕”向前推动,泥入“筲箕”;再左右手轮回着往上提起,到了水面,一手扶竿一手拉绳索,鼓足丹田之气,将泥倒入船舱。在往上拉的同时,立于另一端的,迅速将“撬篰”伸入河中,进行同样的操作。这样,一上一下,你来我往,直至河泥装满船舱。这只是完成了一半,还有戽泥。这是将处于河面的船上的泥,戽到较高的河坎的田里。两人用木制的长柄如垃圾斗的勺子,你一下我一下,轮番向上戽。待全部戽上田垅,这船的捻泥任务就完成了。一般半天只能捻上两船,至多也就三船。

       1973年我高中毕业至留校工作,中间约有一年多时间在家参加农业劳动。就在这时学会了捻河泥。

       在这之前,也干过各种农活,在读小学和初中时的节假日和暑寒假。队里和邻队有十几个同龄的,我们一起读书同时劳动。读书,我胜人一筹,而劳动却差强人意。割稻时往往割伤手指,拔秧没他们快,赶牛把犁没他们稳健,动作慢而笨拙,评的工分也差人一等。队里有人指着我的背说:“这个不是干活的料,是个白脚梗。”有的讥讽道:“这是一株胖杉树。”我咽不下这口气,决心学好农活,打翻身仗。于是我就以学捻河泥为突破口,努力成为一个正劳动力。

       所谓正劳动力,就是十分工底的社员。在众多的农活中,捻河泥最难,它很讲究技巧,要懂泥在哪,工具深入多深,手脚用力的度都得把准;一次拉上来的泥在六七十斤,站在船舷作业,要有足够的力气并要掌握平衡;从河面把泥戽到田里,脚力手力腰力要一齐发力,而且要有耐力。捻河泥合格了,方能认定为正劳力。

        开始,我跟着父亲、伯父学: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把一个个动作的要领铭记于心;趁他们劳作的间隙,我跳上船去,操起工具“依样画葫芦”。一根六七米长的竹竿在手上晃悠,怎么也把不稳,手腕在竹竿上使蛮劲,一会儿,手,肩,腰都发酸,脚在船舷“弹三弦”。他们说:“算了,算了,这个不是你干的。”

       我到底能不能学会?有没有这个潜能?要不要学下去?我向自己发问。我毅然选择了知难而进。臂力脚力不够,我约来堂兄搞了个石担石锁练习场,晨昏时光,天天练习,将平坦的道地练得坑坑洼洼。我模仿捻泥的场景,手握长竿,练平衡力;继续在捻泥现场找“间隙”练;约来同伴到江河里实地探作……一次我在将“撬篰”向后拉时,河底的“筲箕”没有吃住泥,用力过猛,身体“扑嗵”一声掉进船舱,洗了个“污泥浴”,引得岸上围观的人哄堂大笑;至于掉进河里成“落汤鸡”是常有的事。经过几个月的苦练,我要求参加队里的实战,终于排进了捻河泥轮流表。

       练习和实战是两回事。第一个上午在27亩渚,渚上夏花灿烂,河面碧波荡漾,和伙伴修乐一起,神清气爽,浑身是力。半天下来捻了两船,可手脚已痛。“修乐,下午我干不动了。”他说,“下午的工分就放弃了,那就明天再来吧。”次日一早又来27亩渚河道。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直到完全掌了技术要领,并能在冬天和有风浪的日子连续作战几天。


       在做这件事前,我是不知道自己潜力的。后来才知道,任何急难险重的事,如果肯下大决心,身体力行,咬牙坚持,就能把自己的潜力挖掘出来,实现由生疏到娴熟,由浅尝辄止到能持久作战并越战越強的华丽转身。当你的潜能得到了充分发挥,自身的价值如夏花灿然绽放,别人也就会投来赞许的目光。果真,不久我被社员评为十分工底。如果在困难面前畏手畏脚,退避三舍,那就永远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正如原来深藏河底的淤泥,开始它也不知道自己富含氮,磷,钾,铜,钼等优质元素和肥田的潜能,不知道会得到稻麦和人类如此器重;它的价值凸现之时,也就是它幡然上岸,大见光明,彻底翻身之时。

       捻河泥的启示,对我后来从事的宣传和行政工作,以至退休后的学习写作,都有很大的帮助。


图片取自网络


作者简介 

      水乡人家,本名陈连清,台州温岭人。长期在市县党政机关工作,曾任台州市人民政府副秘书长。期间写过许多理论文章,出版有论文集。退休后始习散文、诗歌,在本号连续推送取材于家乡的作品,回忆青春往事,描摹乡土风情。读书札记颇具思辨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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