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探戈】离开我的小区就是一场远行

文学   2024-05-13 23:00   北京  

1961年某一天,47岁的班多钮手风琴教父阿尼巴尔·特洛伊罗接受一群记者的联合采访。其中有个记者问他,假设您现在只有18岁,在一个雨夜里,您最想待在什么地方?胖子说,“阿巴斯托区的任何一个角落。”

阿巴斯托区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个老区,这里有一个很大的市场,就是现在的大商场。这个区也因为这个市场而得名。这里走出来了好多探戈代表人物,如卡洛斯·加德尔、阿尼巴尔·特洛伊罗、阿斯托尔·皮亚左拉等等。在现在的阿巴斯托商场门口就是以加“卡洛斯·加德尔”命名的地铁站。这是布宜诺斯艾利斯这座城里市最醒目的公共文化标签。

在商场外面的加德尔雕像边上,多出了一尊特洛伊罗演奏班多钮手风琴的雕像。如果说这个老区因为特洛伊罗而更加具有文化艺术底蕴,倒不如说,这个老区是胖子无法割舍的地方。在特洛伊罗的身份认同里,他就是阿巴斯托人,阿巴斯托就是整个布宜诺斯艾利斯,就是整个阿根廷。对他来说,走出了阿巴斯托区就是一场远行。他夫人曾经看上过巴勒莫区的一套房子,胖子拒绝购买的理由是“我不想出国。”他对这个老区的依恋是外人难以理解的。


胖子特洛伊罗一生有两大嗜好,一个是班多钮手风琴,一个是酒。他嗜酒如命,特别是巡演的时候,离家的时候,他必定借酒消愁。他每次喝酒,喝到微醉之时,他总会幻想着自己经过长途跋涉回家,回到了他的老区。这是一场神奇的梦幻之旅。正因为他大量饮酒导致他在五十多岁身体就开始走下坡路,最终定格在六十一岁。有一次瓦特尔·里奥斯对我说,自从特洛伊罗去世之后,他几乎滴酒不沾。很多人为胖子惋惜,如果他不酗酒,他的艺术生命也许会更长。

1966819日,特洛伊罗的母亲费丽莎在阿巴斯托区索雷尔街3280号的老宅子去世,这是胖子在成年之前成长的地方。噩耗让胖子更加沉迷于酒精,也让他更加嗜睡,甚至昏迷,他不得不住院治疗。在住院期间,他经常在昏睡中梦见了回家和母亲团聚的场景。由此他创作了一首探戈,《我的小区夜曲》(Nocturno a mi Barrio, 词曲都是他自己写的。1995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出版的一本杂志《拉马加》中记载了特洛伊罗的一段自述:“其实我一直很喜欢写词,《我的小区夜曲》就是我在卡洛斯·马克斯诊疗医院住院期间写的。我住院了一个月。我一直昏睡,睡觉太无聊了,我一旦起床的时候就会写作。这期间我写了好多东西,如《燥热》,是写给马克斯医生的。《我的小区夜曲》也是在病房里写出来的。”

1968年的四重奏乐队录制中,他自己独白了这首词,这也是特洛伊罗所有作品中唯一能够在曲中听到他的声音的探戈。

1968年的录音版本中,这首曲子中42秒。曲子一开始,特洛伊罗就用非常缓慢的独奏音符营造很揪心荒凉的氛围,一下子就将听者带入一个无人居住及其的老宅子,随着吉他的加入,节奏也随之加速,氛围更加紧张,就如同特洛伊罗在后半段的独白中说的,他焦急地想赶回家一样,但一直迟迟不到。

曲子过半,我们能够听到特洛伊罗及其苍老的声音,还有喘息声,一个进入暮年的老人,像似酒过三巡,对他所居住的小区,他的家,亲人朋友的怀念。

他说,他的小区是“这样的,这样的,这样的。”连续重复三遍,于是所有人都很好奇,他的小区到底是哪样的,期待他马上给出答案。可是,他还是在重复了一次,紧接着他很任性的说,我哪儿知道啊,反正就是这样子。显然胖子给大家挖的坑越来越大:到底是哪样啊?

接着他开始看是碎片式的回忆。他提到了一个人:吉亚古民。这是他儿时的小伙伴,一起踢球,胖子踢右前锋,吉亚古民踢左前锋。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一个完美的锋线组合,因为他们心连心。吉亚古民是特洛伊罗的邻居,是他家附近街角一个卖炭翁的儿子。他们一起踢球,无论是赢了还是输了,都一起共享荣辱。

这是他呈现给我们的唯一一个记忆。

紧接着他开始辟谣了。因为有人指责他他离开了他的小区。特洛伊罗以一种轻蔑的略带气愤的口吻来质问这个不知好歹的指责者,“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啊?”这明显是无中生有,因为“我一直在回来的路上!”他不仅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在回来的路上。这种矛盾的心态正是特洛伊罗在酒精的麻醉之下呈现出来的无奈。所以,他还是妥协了,他也承认这种妥协,“如果哪一次我忘了回来,我母亲家街角上空的星星一定会不停地闪烁,”这是小区里所有跟胖子有关的一切,包括人和物,对他的留恋。这些星星是他的兄弟,是他的挚友,它们用一种恳求的口吻对胖子说,胖子啊胖子,你留在这儿吧,留在这吧!胖子在最后很轻柔的语调收场,这种语调和之前的辟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是一种迷恋,如果是这些星星,这些兄弟姐妹们对他的迷恋,倒不如说,是他对这个小区的一切,哪怕是小区上空的一个小星星的迷恋。哪怕是一个星星的闪烁都会让他焦虑不安,因为那是一种亲人的召唤。因为在他离开的时候,是这些闪烁的星星像亲爱的兄弟姐妹一样替他陪伴他的母亲。或者说,这些星星的闪烁就是他母亲对他的一种召唤。

可是,他母亲已将不再了。他只能在思念母亲的时候仰望星空把酒喝。

尽管我们听到特洛伊罗及其苍白的声音,确实这时候他的生命已经饱受疾病的吹残,这是酒精惹的祸。但是他却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失去了母亲保护而显得特别的无助。

如果抛开时空,这样的曲子,这样的声音,在你最孤独最无助最想家的时候,是否会让你泪流满面。

探戈是想家恩里克·桑托斯·迪斯塞博罗认为,一首广为传唱的探戈歌曲的核心是一个人的问题,让其他很多人受苦。但是对于特洛伊罗来说,他的创作核心是很多人的共同问题让他一个人受苦。想家是很多人的问题,是所有人的共同问题,包括他自己,但他不承认,因为想家一直是别人的问题,因为“他一直在回家的路上”,但让他痛苦不堪,只能以酒解痛。


 



 

 我的小区夜曲

Mi barrio era así, así... así...

我的小区是这样的,这样的……这样的……

Es decir, ¡qué se yo si era así!

也就是说,我哪儿知道啊,就是这样的!

Pero yo me lo acuerdo así,

但是,我对它的记忆是这样的,

con Giacumín, el carbuña de la esquina,

和吉亚古民,街角的那个卖炭翁一起,

que tenía las hornallas llenas de hollín,

他家的小炉子总是填满了炭火,

y que jugó siempre de "jas" izquierdoal lado mío,

他总是在我的旁边踢左后卫,

siempre... siempre...

一直这样……一直这样…

¡tal vez pa’estar más cerca de mi corazón!

也许他是为了更加靠近我的内心!


Alguien dijo una vez

有人曾说,

que yo me fui de mi barrio...

我已离开了我的小区……

¿Cuando?, pero... ¿cuándo?

什么时候?但是…什么时候啊?

¡Si siempre estoy llegando!

我可是一直在回来的路上!

Y si una vez me olvidé,

如果我哪次忘了,


las estrellas de la esquina de la casa de mivieja

titilando como si fueran manos amigas,

me dijeron: Gordo... gordo, quedate aquí,

quedate aquí.

我母亲的房子的街角上的星星

会一直闪烁着

情同手足似的对我说:

胖子……胖子,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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