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大革命|上|你们要一场没有革命的革命吗?|1981

学术   2024-10-25 20:20   浙江  
EXTITUTE|星丛共通体|读/译/写/画/讲
文|Albert SOBOUL/译|马胜利 高毅 王廷荣责编|PLUS
1789年7月14日,在巴士底狱被攻占的当晚,路易十六惊恐不安,他问左右:“这是一场叛乱吗?”利昂库尔公爵答道:“不,陛下,这是一场革命。”最有远见卓识的人认为,这场革命由来已久。早在1762年,卢梭在他的《爱弥儿》里写道:“我们已临近危机状态和革命时代,谁能保证你那时候将会怎样?”伏尔泰在1764年4月2日给肖夫兰的一封信里写道:“我所见到的一切都为必将会发生的一场革命撒下种子,而我却无幸做这场革命的见证人了。”哲学家和政治家们都模糊地看到,甚至祈愿这类事件的发生。
现在革命已从思想意识的范畴变成了现实。但一旦跳出思辨的范畴,进入生活和历史的范畴,革命这个词便具有了新的意义:它打动人们的心弦,激起一些人的希望和信心,使另一些人仇恨和恐惧。在5年里,对于长期为每日面包所迫的人民来说,它是活生生的、充满希望或威胁的现实,它以不可抗拒的力量迫使人人都接受它。从那时以来,“革命”这个词丝毫没有失去它的价值和力量。它激起虔诚或仇恨,恐惧或希望,永远活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的心中。
院外曾经推送过法国大革命时代的建筑,而本次节选阿尔贝·索布尔的文章《什么是大革命?》的第一部分,究竟什么才算是大革命?在大革命初期,人们往往乐意把它设想为一个独一无二的事件,是使人民迅速摆脱奴役,一举获得自由的自动爆炸。之后不久,最有远见因而也最坚定的革命者力图进行更深入的分析,认识到一场革命不仅是为了夺取政权,而且还要对社会结构进行深刻的改造。革命实践要求人们意识到革命在政治、道德和社会方面的必要性。
所有这些都促使了革命实践家和理论家巴贝夫的思想最终形成:法国大革命从根本上来说是一场阶级斗争……当大多数人的生活极其艰难,再也无法忍受时,通常就要爆发被压迫者反对压迫者的起义。但是这场富人和穷人的战争不仅仅存在于战争爆发之时。对于那些经历并参加过革命斗争的人来说,革命包含着动荡、变革、破坏和重建的相当长的过程。必须把旧制度根本摧毁,以便在新的基础上建设未来世界。暴力将通过阶级斗争产生历史。

国王必须死,国家才能活夺取杜伊勒利宫

阿尔贝·索布尔|Albert SOBOUL
什么是大革命?|上|你们要一场没有革命的革命吗?|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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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什莱在他的《法国革命史》(1847年)的引言里,把革命说成是“法律的降临、权利的复兴、正义的反应”。他还说:“什么是革命?革命就是公正的反应,永恒正义的迟迟降临。”这一定义令人赞叹,但它类似于把大革命解释成一种神话(索雷尔式的含义)。
乔治·索雷尔认为,神话是用迷人的独特方式所表现的未来,他许诺同心协力可以实现这个未来。神话激发想象,鼓舞心灵,鼓励人们去组织和去宣传,发动人民群众并增强他们的活动能力。正如乔治·勒费弗尔指出的,法国大革命在这个意义上确实带有神话色彩。
三级会议的召开被当作预示美好时代即将来临的“好消息”。在这个美好的时代,生活将更为公正。共和二年,同样的神话、同样的希望曾使无套裤汉为之振奋。它们经历了历史的变迁:1848年2月,1871年3月,1936年春以及1968年5月就是明证。这些神话和希望依然活在我们人民的心中。

让我们询问一下当时的人吧!在大革命初期,他们往往乐意把它设想为一个独一无二的事件,是使人民迅速摆脱奴役,一举获得自由的自动爆炸。对这种轻而易举和突如其来取得胜利的信念,没有人比拉法夷特表达得更确切了:人民一旦想要自由,他们就是自由的了。
在大革命的前夜,马拉在他的《祖国献辞》中也展现了一幅同样的图景;在自由获得胜利的第2天,法国立即起了变化。同样的想法在卡米耶·德穆兰的《自由法国》里也有所表现。这种天真的信念在某种意义上反映在《一切都会好》的歌中。尼韦尔内省的一份陈情书写道:“更晴朗的一天即将破晓。

然而,早在1789年夏,最明智的人就开始疑虑了。罗伯斯庇尔在给他朋友布依萨的一封信里提出这样的疑问:“我们会自由吗?我认为这个问题还值得考虑。”而卢斯塔洛则更为悲观,他在《巴黎的革命》(第8期,1789年8月29日-9月5日)中写道:“我们曾迅速地从奴役走向自由,我们正在更加迅速地从自由走向奴役。”
现在可以看到,并不因为革命符合理性的法则,它就成为一种独特的爆炸,并且立即建立起完美、永恒的制度。它是一个演进的过程,通向乐土还有一段很长的路程。米拉波在他第19封《致委托人书》中写道:“迦太基丝毫没有被摧毁。”旧制度的抵抗不仅还存在,而且随着革命的进展变得更加剧烈。
在最危急的时刻(物价上涨,人民骚动,尼尔温登失败,迪穆里埃背叛以及旺代叛乱),1793年3月26日让·邦·圣安德烈写信给巴雷尔:“现在经验证明,革命远远没有完成……我们或是将国家之舟驶进港口,或者与它同归于尽。”

革命是突然的爆发还是漫长的过程?最有远见因而也最坚定的革命者力图进行更深入的分析。他们认识到,一场革命不仅是为了夺取政权,而且还要对社会结构进行深刻的改造。在革命的过程中,革命本身也会放射出新的光芒照耀着它的进程,并且向政治家,向那些至少会用眼睛观察的人,揭示出革命整体的各个方面。
由此,对大革命进展的分析,从1789年到1793年,再到1796年在不断丰富。它从西埃耶斯发展到罗伯斯庇尔,再发展到巴贝夫。

The Tennis Court Oath17 June 1789

早在三级会议召开前,西埃耶斯在他著名的小册子《什么是第三等级?》里,用阶级的语汇鲜明地提出了政治与社会问题:第三等级同贵族的对立。

“谁敢说第三等级本身还不具备组成完整民族所必需的一切?他是一个强健有力的人,但却被捆住了手脚。假如废除特权等级,全民族不会因此有所损害,相反会得到加强。那么什么是第三等级呢?是一切。不过它还处在被束缚和被压迫的状态。废除了特权等级它将会怎样?是一切,而且是自由和繁荣的一切。没有第三等级将一事无成,没有其他等级,一切将会无限美好……贵族等级并不进入社会组织。它的确成为民族的累赘,但是它不能成为民族的组成部分……只有在最糟的国家中才会有这样的现象:不仅一些孤立的个人,而且整整一个阶级不劳而获并引以为荣。他们坐享其成而不生产,吞噬着劳动果实中最精华的部分。这个阶级由于它的毫无作为而自处于整个民族之外。”

他还更明确地指出:如果说僧侣属于“一种为公众服务的职业”,那么贵族只不过是“没有职务、毫无用处的阶级。贵族阶级成员仅靠享有属于他们个人的特权来生存……他们不属于真正的人民,单靠自己就不能生存。他们依赖于一个实际的国家,犹如依靠树汁为生的树瘤,消耗并吸干树汁”。用寄生阶级来形容贵族再合适不过了。对于西埃耶斯米说,除了废除贵族特权,摧毁作为统治阶级的贵族,革命还能是什么呢?

4年的政治与社会斗争使罗伯斯庇尔能进行更深入的分析。作为最有远见的人,他始终牢记革命的总路线。早在1789年7月,他就揭露了贵族的阴谋。但是,革命实践使他渐渐意识到革命在政治、道德和社会方面的必要性。

政治方面的必要性:革命的成功要求摧毁旧秩序,必要时可以用非法和暴力的手段。1792年11月5日,为回答吉伦特党人卢韦的进攻,罗伯斯庇尔谈到8月10日起义和推翻国王,他问道:

“公民们,难道你们要一场没有革命的革命吗?”……“逮捕不合法吗?难道需要拿着刑法来评价救国所必需的预防措施?……我们非法地砸烂了那些招摇撞骗,辱骂自由的御用文人的笔杆子,这有什么可指责的?……我们解除了那些可疑公民的武装这有什么可指责的?……指责我们在商讨救国大计的议会中把革命公认的敌人赶走吗?……因为所有这一切都是非法的,就像革命、国王下台、攻占巴士底狱一样非法,就像自由本身一样非法。”

在正常时期,法律是捍卫人权和公民权的,罗伯斯庇尔毫不掩饰终止合法的保院会带来的危险,但他仍坦率地肯定革命暴力的必要性,“难道暴力只是用来保护犯罪的吗?”

道德方面的必要件:世上有一种革命的伦理。共和二年雨月71日(7194年2月6日),罗伯斯庇尔向国民公会作了题为《关于指导国民公会的政治道德原则》的报告。正因为使用革命暴力会引起一些过火行为,所以罗伯斯庇尔提出用美德、即公民道德来加以纠正。“这种美德不是别的,而是热爱祖国及其法律”。私人生活不规范,它就不能实现。
在共和二年芽月26日(1794年4月51日)的报告里,圣茹斯特描绘了一个革命者的形象:他应该是坚定不移的,
“但他又明晓事理,勤俭节约,朴实真诚,是一切谎言、宽容和徇私行为的不可调和的敌人……革命者应该是一位善良、廉洁的英雄。

社会方面的必要性:共和二年风月8日(1794年2月26日),圣茹斯特声称:“事物的力量可能会把我们引向未曾预料到的结局。”所谓事物的力量,指的是革命逻辑的必然结果,即保卫国家和保卫革命紧密相连的迫切需要。他更加明确指出:“请设想,假如国内关系(即社会关系)发展到与政府形式背道而驰的地步,一个帝国还能继续存在吗?”
圣茹斯特在这里强调了必要的协调法则:仅仅夺取政权是不够的,还必须对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实行革命的变革。“将革命半途而废无异于自掘坟墓。”这一预见直到我们20世纪下半叶还在悲剧性地显示出来。
Women on their way to VersaillesOctober 1789
热月的反动,通货膨胀与共和三年(1794-1795年)可怕的冬季里群众难以名状的苦难,牧月的人民起义以及随之而来的镇压,使得革命实践家和理论家巴贝夫的思想最终形成。他在《人民的保民官报》第34,期(共和四年雾月15日-1795年11月6日)里作了正确的解释。

“什么是一般的政治革命?尤其什么是法国大革命?它是贵族与平民,富人与穷人之间一场公开的战争……当大多数人的生活极其艰难,再也无法忍受时,通常就要爆发被压迫者反对压迫者的起义。”

法国大革命从根本上来说是一场阶级斗争。但是这场富人和穷人的战争不仅仅存在于战争爆发之时。

“它是长期不断的,当政府使一些人攫取一切,使另一些一无所有时,战争就开始了……但是战争一旦爆发,它就激烈地展开,双方都用尽一切手段来取胜。”


共和四年霜月9日(1795年11月30日)发表在《人民的保民:官报》上的《平民宣言》表达得更加清楚。革命停顿了就要后-退。法国大革命不顾一切反对和障碍,直至热月9日一直是向前推进的,此后它就后退了。但愿人民在希望中觉醒。“但愿他们推翻所有这些古老和野蛮的制度,代之以合乎自然和永恒的正义的制度”。
人民只有经过彻底的动荡才能解除苦难。有良知的人都会宣扬内战。“在内战中,以剑子手为一方,以手无寸铁的受害者为另一方,有什么内战比这更令人愤慨?……双方都能进行自卫的内战难道不是更好吗?
《宣言》以这个预言性的号召结束(哪一场革命没有预言?):“让我们再重复一遍:所有的苦难都到了极点,它们不能再继续恶化了,只有通过彻底的动荡才能改变!让一切都混同在一起!让各种成分都打乱、交叉、互相冲突!让一切都回到混沌状态,一个崭新的、再生的世界将在这混沌状态中诞生!

因此,那些经历并参加过革命斗争的人的话可以证明,革命是包含着动荡、变革、破坏和重建的相当长的过程。必须把旧制度根本摧毁,以便在新的基础上建设未来世界。暴力通过阶级斗争产生历史。

The King flees to VarennesJune 1791


▶ 版权归作者-译者所有
文章来源本文最初发表在《思想》杂志,题为《国家与社会》1981年1-2月号(总第217-218期)
未完待续
▶ 法国大革命史
前言
序言
引论 旧制度的危机
第一章 社会危机
第二章 制度危机
第三章 资产阶级革命的序幕:贵族阶级的反叛(1787-1788年)
第一部分 “民族、国王、法律”。资产阶级革命和人民运动(1789-1792年)
第一章 资产阶级革命和旧制度的崩溃(1789年)
第二章 国民制宪议会。妥协的失败(1790年)
第三章 制宪议会的资产阶级和法国的重建(1789-1791年)
第四章 国民制宪议会和国王的出逃(1791年)
第五章 立法议会。战争和王座的倾覆(1791年10月-1792年8月)
第二部分 “自由专制主义”。革命政府和人民运动(1792-1795年)
第一章 立法议会的结束。革命激情和国防(1792年8-9月)
第二章 吉伦特派国民公会。自由资产阶级的失败(1792年)
第三章 山岳派国民公会、人民运动和救国专政(1793年)
第四章 革命政府的胜利和垮台(1793年12月-1794年7月)
第五章 热月党国民公会。资产阶级的反动和人民运动的终结(1794年7月-1795年5月)
第三部分 “一个有产者统治的国家”。资产阶级共和国与社会的巩固(1795-1799年)
第一章 热月党国民公会的终结。1795年签订的各项条约以及共和三年宪法
第二章 第一督政府。自由稳定政策的失败(1795—1797年)
第三章 第二督政府。资产阶级共和国的终结(1797—1799年)
结论 大革命和当时的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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