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革命思想史中的本雅明|米歇尔·罗伊|2008

学术   2024-09-27 20:20   浙江  
EXTITUTE|星丛共通体|读/译/写/画/讲
文|Michael LÖWY译|PLUS/责编|星丛+
院外以纪念日为契机陆续整理现代主义运动中的理论议题:以个人的创作与经历为主要线索,以现代主义运动可容纳的多样性及其深度,考察每个个体对新的共同体信仰的不同预见。这项工作不止于填补某段被忽略的空白,或是重新打捞历史遗珠,更希望能够打破既定的叙述框架。
此前院外已推送过本雅明在《拱廊街计划》中引述点评柯布西耶、阿道夫·贝内、吉迪恩、考夫曼等人的建筑作品和评论文章。他从这些尚处于现代主义建筑未被系统理论化之前,对城市景象与技术发展的观察中,汲取了相当可观的原材料和基本概念。在与这些建筑学学科内文本的交叉阅读之中,本雅明很多在其他文本中的重要概念也已呼之欲出。
新建造与时代的关联,不仅实际地指向了对城市社会的描绘,同时也象征性地构成了本雅明用以批判历史与哲学研究的寓言:这一计划在方法论上的目标之一是展现历史唯物主义的可能性,它自身就已经消灭了进步的理念。这正是历史唯物主义必须与资产阶级的思维习惯分道扬镳之处。
又到了一个重要的纪念日,但是重要的并不只是放入万神殿的纪念,而是不断地将当世此身所处的条件写入当时人试图超越的情境。这种写入并不只是进一步地延展出差异性的解读,而是为了能够共通地直击文本论述所围绕的根基问题,由此才有可能从中创建出更为普遍的基准线。因其与这一基准线展开强有力的联系而显现的真理内容,才能与更广阔的的土地和时空联结在一起。
本次推送的生态社会主义的倡导推动者M·罗伊论本雅明以及相关的访谈正是这样一种操作的范例。将本雅明放在现代的革命思想史中,明确他的独特地位:第一位与进步意识形态彻底决裂的马克思主义者。之所以本雅明能具有这种独特的批判性,在于他将浪漫主义的文明批判和犹太教弥赛亚传统的洞见,融入到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理论体系。由此,作者汲取出浪漫主义这一根基问题进一步展开。对本雅明最后一篇文章富有启发性的研究,有助于人们揭开这位伟大哲学家看似神秘的面纱。进步哲学的革命批判者,怀念过往又憧憬未来,唯物论的浪漫主义者——从各种意义上说,瓦尔特·本雅明都是一位“无法归类”的哲学家。
M·罗伊在另一篇访谈中,强调马克思主义构成了现代文化中持久而不可或缺的部分。并着重分析了历史上的浪漫主义,指出其中的革命潮流,并不向往过去,而是把过去当作迈向未来的一种方式。从让-雅克·卢梭到廉·布莱克和雪莱和一些乌托邦社会主义者,再从十九世纪末的威廉·莫里斯到二十世纪时的恩斯特·布洛赫和瓦尔特·本雅明等等,是对资产阶级社会的一种批判。借助对浪漫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重新梳理,构成了作者称之为“浪漫的马克思主义”的潮流。它来自恩斯特·布洛赫、瓦尔特·本雅明,并引向同时代的拉丁美洲的何塞·卡洛斯·马里亚特吉……在这样一系列基准网络中,诸如马克思主义的危机和复归,后现代主义的局限以及后结构主义理论在学院中的兴起等等常见的议题,更有可能带出深刻的、重要的政治或者文化意涵。
Walter BENJAMIN|1892年7月15日-1940年9月27日
论本雅明|2008
本文2000字以内
瓦尔特·本雅明在现代的革命思想史上占有着独特的地位:
他是第一位与进步意识形态彻底决裂的马克思主义者。因此,他的思想具有独特的批判性,区别于主流和“官方”的历史唯物主义,也让他有了强大的方法论优势。

他的特殊性在于将浪漫主义的文明批判和犹太教弥赛亚传统的洞见,融入到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理论体系。
在他的早期著作中就已经有了这两种因素,特别是在1915年写的《学生生活》中,他已经拒绝了“一种历史概念,它对时间的无限性信心满满,要做区分的只不过是人和时代在进步的轨道上运转的速度是快还是慢。”比起弥赛亚王国或者法国大革命这些乌托邦想象来,这种历史概念的问题在于“前后不一致,在解决当前的需求上缺乏足够的准度与力度。”

本雅明第一次提到共产主义是在1921年的《暴力批判》中,他赞扬了布尔什维克和无政府主义者对议会进行的“破坏性的、总的说来是正当的”批判。将共产主义和无政府主义联系起来,这构成了本雅明在政治上演变的一个重要方面:他的马克思主义很大程度上带有自由主义的色彩。

但直到1924年之后,马克思主义才成为本雅明世界观中的一个关键组成部分。那时他已经读过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1923),还在卡普里遇到的来自苏联(拉脱维亚)的艺术家和政治活动家阿西娅·拉西斯,并透过她美丽的眼睛观察到了现实中的共产主义。
1929年,本雅明仍会提到卢卡奇,认为他的书是少有的几本仍然鲜活并具有现实意义的著作之一:
它是马克思主义文献中最有成就的哲学著作。其独特性在于从哲学的严峻形势中,把握住阶级斗争的严峻形势,在即将到来的具体革命中,把握住理论知识绝对的前提条件,甚至是绝对的实施情况和最新定论。由德波林领导的共产党高层与它展开论战,恰恰正是这样证实了这本书的视野。
这段评论说明本雅明尽管对苏联抱有同情心,但是对苏联马克思主义的官方学说仍保持了独立的判断。

可以感到本雅明受马克思主义影响的首部著作是《单行道》,写于1923年1925年,出版于1928年。本雅明此前对进步采取的是新浪漫主义的批判,现如今充斥着革命的马克思主义张力:
如果在经济和技术发展到几乎完全可计算的时刻之前,在以通货膨胀和毒气战为标志的时刻之前,资产阶级还没有完全废除,那么一切都将消逝。必须在火星到达炸药前掐断引线。
那么,无产阶级能完成这项历史任务吗?“三千年来的文化发展”究竟是生存还是毁灭,就取决于这个答案。
与庸俗的马克思主义进化论相反,本雅明并没有把无产阶级革命设想成经济和技术进步之后自然而然或不可避免的结果,而是要去中断可能导致大灾祸的进化。这种批判性的立场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本雅明的马克思主义具有某种特殊的悲观主义精神,是与顺从的宿命论毫无关系的革命悲观主义。
他在1929年论超现实主义的文章中,再次试图调和无政府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将共产主义定义为悲观主义的组织,并不无反讽地补充到“对法本化工和德国空军的静好信心爆棚吧”。在他死后他最悲观的预测发生了——这两个机构很快就显示出利用现代技术可以达到如何邪恶的地步。

1933年,阿道夫·希特勒夺取了政权,本雅明像其他许多犹太人和反法西斯分子一样不得不离开德国。逃亡到巴黎时,本雅明靠着迁往纽约的法兰克福学派社会研究所提供的少量津贴才勉强地维持着生计。
那些年里,本雅明致力于他未完成的巴黎拱廊街计划,同时发表了一些论波德莱尔和“技术可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1935)等出色的马克思主义文章。

本雅明的马克思主义从浪漫主义文化和犹太神学汲取营养,原创性地对历史唯物主义进行了重新的阐释,与第二国际和第三国际的正统观念完全不同。
我们应当将它看作是某种尝试,深化并激化马克思主义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之间的对立,提高马克思主义的革命潜力并强化它批评内容的烈度。这正是拱廊街计划的目的:
可以看到这一计划在方法论上的目标之一是展现历史唯物主义的可能性,它自身就已经消灭了进步的理念。这正是历史唯物主义必须与资产阶级的思维习惯分道扬镳之处。
这一纲领的目的并不是某种“修正”,而是像科尔施在《卡尔-马克思》(1936年)一书中试图做的那样回到马克思本人,那是本雅明主要的思想资源之一。

1939年战争爆发,本雅明被法国政府当作“敌国国民”关押起来。他设法逃出了收容营,不过到1940年德国占领了法国之后,他不得不离开巴黎前往马赛。
在这种戏剧性的情形下,他写下了自己最后一篇文章《历史哲学论纲》,以神学的救赎概念批判了线性空洞的时间观。这或许是马克思著名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1845)以来,革命理论中最为重要的文献。

1940年8月,本雅明与一群德国的反法西斯难民,想从比利牛斯山脉越过法国边境时,被佛朗哥的西班牙警察逮捕带到波沃小镇。他们被告知会被交给法国和或者德国警察,而本雅明选择了自杀。这是他最后的抗争。

▶ 版权归作者-译者所有,译已授权发布
未完待续
▶ 节选自访谈:浪漫主义的革命浪潮
……
第三种浪漫主义,它并不向往过去,而是把过去当作迈向未来的一种方式。这种潮流也存在于浪漫主义的起源中。让-雅克·卢梭是十八世纪浪漫主义的开创者。
那么卢梭是怎么说的呢?“活在自然状态下的人”——这里卢梭甚至提到了拉美的野蛮人(加勒比人)——“是快乐的人,没有的是私产,有的是平等。”那么卢梭提议的是什么呢?让我们回到四肢着地?在森林中吃草?显然,卢梭倡导的是一种不同的愿景。
在当今社会,有的是私产,失去的是自由,失去的是平等。他认为我们身陷囹圄,现代社会中的人生活得就像囚犯一样。由此,卢梭想象出一种特殊的民主(注意,并不是共产主义民主),一种未来的民主,其中有自由也有平等,但这种民主的形式也将与加勒比人的民主不同。这就是我所说的“革命的浪漫主义”,这股革命的潮流在过去几个世纪中以浪漫主义的形式不断运行。
浪漫主义总有这样两面:保守的、倒退的一面,以及革命的一面。威廉·布莱克和雪莱是这样,一些乌托邦社会主义者也是这样,直到十九世纪末,威廉·莫里斯也是这样。在二十世纪的马克思主义中,我们发现一种我称之为“浪漫的马克思主义”的潮流,它来自恩斯特·布洛赫、瓦尔特·本雅明,而在拉丁美洲则来自何塞·卡洛斯·马里亚特吉(1894-1930)。马里亚特吉是这种浪漫的马克思主义人物的典型。也许他比我提到的那些欧洲人物更是。
……
我自认为是二十一世纪马里亚特吉的追随者,而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应当认为马里亚特吉是我们拉丁美洲的一个重要的思想资源,今天阅读他并找到新的灵感很重要。自然,二十世纪30年代以来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话说回来,我们的想法从来不是要复制这位秘鲁知识分子的思想。马里亚特吉是整个拉丁美洲的灵感来源,然而我们仍旧倾向于低估他的价值。
左派习惯于阅读马克思、列宁、托洛茨基,甚至还有毛主义,但对马里亚特吉读得却越来越少,哪怕他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根本。更重要的是,我认为从哲学和理论的角度来看,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重要性和质量与他同时代的欧洲人旗鼓相当:年轻的葛兰西、年轻的布洛赫、年轻的本雅明、年轻的卢卡奇,他们都有很多共同之处。
我会把他放到那个伟大的二十世纪异端马克思主义思想家的万神殿里。

▶ Fire Alarm
Reading Walter Benjamin’s ‘Onthe Concept of History’
by Michael Löwy|Translated by Chris Turner|2006
他的《历史哲学论纲》是在1940年试图逃避盖世太保的追捕,最后自杀之前的紧急状态下写的。在这一严谨、清晰和引人入胜的研究中,作者认为本雅明的这篇文章仍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哲学和政治著作之一。他详细研究了本雅明这篇著名但常常显得神秘的文章,并恢复了其中哲学、神学和政治背景,强调本雅明的历史哲学中救赎和革命之间的复杂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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