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淳厚基金所卷入的“董事会消失”事件,再次让个人系公募卷入舆论漩涡。大概会有吃瓜群众犯嘀咕:既然个人系公募这么不省心,为何当初让它出现?
先说结论,个人系公募的出现,是公募基金这十年最大的变革。公募本身是服务业,纯粹从产品供给的角度来说,跟开餐馆并无本质区别。当然,金融产品本身有其特殊性:其一,你去下馆子,店家的服务从你买单那一刻终结,而你买入金融产品的那一刻,卖家的服务才开始,“售后”极为漫长;其二,结果的不可知性。不管你在买入前对收益有多高的期望,结果总会有所偏离,可能会给你惊喜,同样会给你惊吓。
也正是因为公募基金的上述特点,牌照管制本身就是对于产品的供给方进行筛选。事实上,熟悉公募历史的朋友,会发现监管对于牌照审批的态度一直在变化,因此也诞生了形形色色的“第一家”。譬如,最早的“老十家”,国泰基金因为比南方基金早成立一天,成为国内首家公募基金公司(1998);后来的“好人举手”,银河基金又成为了第一家(2001);到了合资公司的批量出现,第一家拿到批文的是国联安(2003);之后,工银瑞信又吃到了银行系基金公司的头啖汤(2005)。
不过,相比早年的所有公募基金公司,个人系基金公司最为特殊。因为早年的公募牌照扩容,无非是从作为基本盘的券商、信托,延伸到银行、保险等金融子行业,或者是跟海外金融巨头联手,总结起来只有两类股东:国企与外资。
2015年2月17日 ,泓德基金获批,这是国内首家由专业人士发起的公募基金管理公司,拉开了个人系公募的大幕。
衡量公募基金的发育,最常用的一个指标是规模。对于新成立的基金公司而言,要达到特定规模才有盈亏平衡的可能。
不得不说,目前公众对于公募基金,有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一个最为常见的说法是,公募基金是一个“稳赚不赔”的行业。事实上,运营一家公募基金,所面临的困难远超公众想象。如果用投资中做行业分析的视角来看公募基金,公募行业其实是一个类似于制造业的定位:公募负责制造产品,而销售的活儿基本交给了渠道。然而,从上下游的竞争格局来看,两百多家公募基金公司,大部分的销量来自于少数寡头。我们知道,在市场经济中,自己市占率越高,议价权越高;上下游市场份额越集中,自己的议价权越低。
个人系公募诞生之时,便面临双重困境:首先,渠道的市占率很集中,最近十年的变化无非是从最早的几大商业银行,到目前的“蚂蚁+天天+几大商业银行”;其次,公募行业已经出现了一批了头部公司,市占率已经很集中。
也正因为公募基金不是一桩稳赚不赔的生意。早年重阳投资、星石投资等头部阳光私募都曾提交过公募牌照的申请,后来都自己撤回了。原因很简单,申请公募牌照,需要将原来的私募清退,或者劝说客户转到旗下专户中,这意味着原有的私募业务会损失大量规模。
从上图来看,个人系公募目前在公募基金中规模占比并不高。从规模排名的角度来看,目前没有进入50名以内的公司,并且只有一家规模在千亿以上,还有7家总规模在10亿以内。
鉴于不同类型基金的管理费差异,全效资产的概念大致可以模拟出这些公司的收入状况。毛毛估一下,全效资产在百亿以上的,只要成本控制不太拉胯,应该可以实现盈亏平衡。按照这个算法,目前只有三分之一的个人系公募实现了盈亏平衡。
从总量来看,目前所有个人系公募总管理规模不到5000亿元,占全市场规模不到2%。这个数据似乎有些让人沮丧。
但帐也不能这么算。毕竟,公募行业存在着“强者恒强”的现象,最近十年才进入这个行业的玩家,即便是股东是持牌金融机构,同样面临着“长不大”的压力。事实上,如果跟其他“次新基金公司”相比,部分个人系基金公司在行业的存在感已经很高了。
之所以部分个人系基金公司能够“猥琐发育”,与牌照发放的节奏有一定关系。我们知道,主流的银信保机构,大多早已将公募牌照收入囊中,近十年申请牌照的,很多都是腰部及其以下的机构。与之相对,个人系公募早期申请的门槛很高,譬如博道、朱雀这些都是百亿私募。而陈光明、莫泰山、傅鹏博、王国斌、丘栋荣等人,均在行业拥有很“顶”的个人品牌。
公司治理问题,是公募行业对于个人系公募期望最高的点。逻辑很简单:公募基金并不需要太多资本金,却对人的要求很高。于是,如何让“人”的付出,恰如其分的和贡献相匹配,一直是行业在探索的问题。
个人系公募在这方面有先天的优势,既没有存量的资管规模,也没有国资流失的隐忧。然而,个人系公募还是出了一些幺蛾子,其中真正意义上闹到鸡飞狗跳的,只有两笔。一个是当初泓德基金的“架空门”;另外一个是淳厚基金“消失的董事会”。
泓德基金本来是上一轮“基金牛市”的明星公司,规模一度飙升至千亿,且以主动权益为主。当时泓德基金的“头牌”是邬传雁,个人管理规模一度超过400亿元。然而,2021年8月30日晚,邬传雁发文,接连7问痛斥交易决策权限被关闭。
这个狗血事件引发了各种后续,争议双方都灰头土脸。据路人甲所知,泓德基金因此被重要渠道拉入黑名单。而邬传雁则辗转各家基金公司应聘,直到近期才实现“公转私”的落定。
“架空门”引发了投资者对于泓德基金合规的担忧。至于淳厚基金“消失的董事会”,则已涉嫌信批违规。淳厚基金披露二季报时,在保证淳厚基金内容真实性的相关表述上,仅有“基金管理人”五个字,而现行规定为“基金管理人董事会及董事”,因此引发了淳厚基金季报披露是否经过董事会审议等合规流程的猜测。
而事件的最新进展,“消失的董事会”指向了股东之间的杯葛。原二股东柳志伟在股权变动后“变身”实控人,原大股东邢媛认为自身股东权益被侵犯,拒绝出席董事会。
这两个事件均对相关公司的品牌构成了损害,甚至殃及池鱼。不过,这类公司治理事件并非个人系公募所独有,无论是国资公募,或者合资公募,也都出现过类似的公司治理问题。2011年东方基金的“会议纪要门”,提供了董事长和总经理之间争执的各种细节。而“宫斗”则是部分合资基金公司的常规剧本,这也能解释这几年外资持股放开之后,部分外资股东毫不犹豫的另起炉灶。
那么问题来了,个人系公募是否会有未来?
/路在脚下/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万物自有其周期。
而对于一个自由竞争的行业来说,十年未必足以水落石出。在周期流转的过程中,如果仅仅停留在线性外推,会得出迥然相反的结论。
譬如以前小镇上只有供销社拥有自己的饭店,当时也看不到会有竞争对手。然而,目前填饱老百姓肚皮的主体,是个体户和各类民营餐饮。即便在魔都,像王家沙这类的国营老店也是凤毛麟角。
当然有人会说,餐饮当然人人可以做,公募是牌照管制行业,这能比么?
有一个行业,大概可以跟公募行业相比——汽车。在90年代,依照国家的汽车产业政策,民营企业不能造车,很有可能涉及违法。即便是国资,也不是谁都能上。譬如,1994年对地方政府进入汽车产业规定了15个亿的准入门槛。
当时有个乡镇企业家说:“造汽车嘛,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四个轮子两个沙发再加一个车壳吗?”
在2004年,一个在南汽菲亚特的工程师朋友跟路人甲提起这个梗,当时是各种不屑。对于一个工程师来说,这不啻于是逆天的言论。事实上,在未来的很多年以来,国内的汽车工业都是合资车企的天下。
然而,路人甲翻了一下2024年前七个月的汽车销量数据,有家民营车企已累计销售195.5万辆新车。而民营车企从诞生开始,一直被担心技术问题。然而,翻了一下定期报告,发现这家民营车企的今年上半年的研发投入为201.77亿元。
鸟枪换炮的前提,是要先拥有鸟枪。对于公募乃至整个资管行业,这都是一个很值得掰扯的问题。拍脑袋的说,个人系公募的出现体现了一定程度上的公平性。很简单,目前国内已经出现了一批外资公募,这是外资享受“国民待遇”的体现。反过来说,外资能够在国内参与公募基金市场,本国的国民却不能参与,多少有点“超国民待遇”的意味。因此,从法理的角度,个人系公募也称得上是应运而生。
当然,早期的监管者,有一些“大家长”心态。具体表现为把行业当亲儿子,希望每个拿到牌照的参与者,都能有光明的未来。而事实上,任何行业市场化的过程中,就是不断过关斩将,主打的是适者生存。
从投资角度来说,各种背景的投资机构,都有机会创造自身的神话。譬如挪威主权财富基金、耶鲁大学基金会,都因为其长期表现而“封神”。不过,在服务普罗大众这块,影响较大的共同基金品牌是先锋基金和贝莱德。
先锋基金是最大的公募公司,创始人是号称“指数投资之父”的约翰·伯格。他将先锋定为客户所有的共同基金公司,没有外部所有者寻求利润。这也是持有人利益和公司利益一致的探索。先锋被旗下管理的共同基金共同持有的,所持有先锋旗下基金即成为先锋公司实质上的股东。
贝莱德则由拉里·芬克于1988年创立,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资管公司。在它1999年上市时,70%股权由PNC持有,贝莱德员工持有16%,最后14%由社会公众持有。而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贝莱德的股权走向分散,大股东PNC持有21.7&,其余股份为共同基金、社会公众及员工持有。
/持续试炼/
与汽车行业相比,资管公司并不需要巨大的资本金。这类公司运作最大的难点在于,要持续不断地对未来下注。所有关于投资的科学与玄学均指向一个方向:如何在未来的某个周期中获胜?对于资管公司的运营者来说,这很考验战略定力和弯道技术。
对于基金经理来说,锱铢必较是一个优点。假如某个基金经理说:“我对钱不敢兴趣”。路人甲肯定是表示尊敬,然后默默赎回。但如果换一个职业,掉进钱眼里就未必是什么好事了。
有一段发人深省的故事:在一次指挥作战的间隙中,常凯申打开收音机听取上海的股市情况。出身名门的警卫连连长非常嫌弃,之后分道扬镳。这个故事说明,什么人做什么样的事,要尊重命运和因果。
站在当下的语境,也有可能会说,国资才能代表社会责任,个人系能让人放心吗?首先,连外资我们都愿意放进来,个人系只要合法合规经营,是不是该有一席之地?
相信国资机构更加能公平公正,是一种美好的信仰。当然,信仰都有被挑战的时刻。譬如以往农民去粮站“交公粮”,一般都会多挑几斤粮食,以应对“大秤进小秤出”。反观目前的魔都菜市场,里面大部分商户都是个体户,却很少出现缺斤少两的情况。这并不是说明个体户的道德会高于国资机构,而是不同的生态和监管,会带来不一样的结果。
回到汽车行业,为何合资车企起了个大早,却赶了晚集。关键在于四个字:试错空间。合资车企一路领先,兢兢业业的领先了四十年之后,发现在下一个路口被超车了。复盘这个过程,发现合资车企太过保守了。
因此,要总结个人系公募的优劣,目前还没有到盖棺定论的时候。时间是一个神奇的变量,很多看起来曾经颇为粗粝的事物,却呈现出强大的生命力,还是让子弹多飞一会儿。
最后,部分个人系公募,算是比较珍惜羽毛。在市场极度火热的情况下,睿远基金和中庚基金都曾选择限购,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