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李红女士的长篇小说《潮起潮落》第二部，共计三十九万字。计划每隔一天发一章。原文部分章节字数超过一万字，现征得作者同意，拆分部分章节，并根据内容，在章节前添加小标题。感谢李红女士对《椒溪物语》的信任和支持。】
蓝方辛的心就像被磨盘压着
给大雁买吃的回来，蓝方辛的心就揪成了一疙瘩。
江医生过来了，说：“蓝老师，想啥哩，这么专心？”蓝方辛叹了一口气，说：“唉，你说这咋说考就考开了。”江医生很惊讶，看着蓝方辛笑：“蓝老师，你是高兴糊涂了吧。这么多年不考，你不急啊？你那几个娃学得那么好。你是不是高兴糊涂啦？还嫌说考就考开了。”蓝方辛也觉得自己的话别扭，说：“哦，说是十二月十一号就考试哩，今儿都十月十六了……”江医生知道蓝老师的意思了，笑着说：“时间紧大家都紧，又不是紧谁一个。你那几个娃学得那么好，你再不要想这想那了，只想着请客的事就行了。”
江医生的话给了蓝方辛一些安慰，但江医生无论如何理解不了蓝方辛的担心。十一年了，从大雁的通知书作废，到梦梦一直入不了团，到丽娃、梦梦到现在还窝在农村，蓝方辛的心就像被磨盘压着，连一口顺畅气都喘不出来。她不会巴结人，这些年，她舍了脸巴结郭大成，巴结潘富贵，可巴结来巴结去，大雁也就弄了个集体单位——还是大雁自己拼了命找成的。梦梦就更不用说，为了梦梦她叫丽娃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她被那没有希望的日子吓怕了，她不可能，她舍不得叫这么好的机会像风一样轻飘飘就过去了。江医生说得对，紧是紧大家，不是紧谁一个，可偏偏大雁生了，屋里还有一堆的事，还有明旺……
蓝方辛想了整整一晚上，最后决定叫梦梦今年暂时不考了。
天刚亮梦梦就过来了，兴高采烈喜气洋洋。提了一大罐子挂面，还有菜、馍和鸡蛋。馍是刚刚烤好的，还热热的冒着气。她把东西往床头柜上一放，对她妈说：“你赶紧吃，吃了还能跟上到学校去。”蓝方辛看梦梦：“你没给石老师说给我调课？”梦梦说：“没说。你吃了直接到学校去，能跟上。”
蓝方辛不说话了，拿了碗拨面，一边拨一边想咋给梦梦说不考了的事呀。太难了，梦梦这几年……这对梦梦太残酷了。但事情总得有个决断……
梦梦看蓝方辛拨饭哩，就出去把她的书拿进来了——昨晚她一回去就把书整理出来了。她想好了，这几年看书写东西一直没丢笔，语文她不发愁。她主要要先看看数学，要是数学丢得不多，那政治、历史啥就是背一背的事。
蓝方辛实在不忍，她想不行了另外抽个时间好好跟梦梦谈一下。但梦梦把书都拿来了，蓝方辛也就不等了，说：“我看你今年还是算了。”梦梦正兴冲冲地想复习的事，突然听她妈说叫她算了，她有点蒙，看着她妈，问：“为啥？”
蓝方辛知道这是拿刀子戳梦梦的心哩，但她还是说：“十二月十一号就考试哩……”梦梦脸放晴了，没等蓝方辛说完就说：“没事。我和丽娃已经把复习计划……”面拨好了，蓝方辛看着梦梦，说：“我的意思等你姐的事过了，你好好复习一下，明年说不定还能考个好学校。”梦梦还没说话，大雁说：“没事，过两天我就回去了，梦梦在屋里窝了四年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蓝方辛心里烦躁，说：“回去了咋，回去就没事了？你说你，迟不生早不生……”蓝方辛不说了，这是由人的事吗？她说，“行了，我也是急得胡说了，甭往心里去。”
梦梦听她妈这么说，心里放松了些，说：“没事。我姐这儿你甭管，我该弄啥就弄啥，我姐睡了我看书，不影响啥。”蓝方辛不想拐来拐去的了，说：“我不是不想叫你考。你想我咋能不想叫你考哩。我是怕……你跟丽娃一起考，你撂得时间太长了，最后把丽娃也拉扯耽搁了。”
梦梦有些不好受。但一想到丽娃为她做的一切，这不好受马上就变成云彩飘走了。她说：“丽娃刚毕业，比我把握性大，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拉丽娃，我啥都不叫丽娃弄。”蓝方辛想说你说你不拉丽娃，可丽娃知道你也考，能不帮忙吗？可她没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唉……算了，等有工夫了再慢慢给做工作。
蓝方辛走了，没吃，拿了一个馍，说：“中午饭我弄，你回来拿。”梦梦想叫她妈把面吃了，但想了想没说，她说：“不急，我把这儿弄好我就回去了。你不用急着回去。”
蓝方辛走了，大雁难受地说：“你说这弄的啥事？生开了一个接一个，我考不成，还害得你……”梦梦说：“你就甭想那么多了。这不就几天的事吗？没事。”说着就拿了大雁的衣服洗去了。
梦梦说得硬棒，可连着跑了四五天，就有些招架不住了。一天三趟，急急乎乎，还要给大雁和娃洗这涮那，根本腾不出时间看书。到了晚上，大雁睡了，梦梦才拿出书来看，可看不了一会儿就迷糊了。
梦梦想起蓝方辛的话，她都撂了四年多了，这样没劲没味地复习，能复习个啥？屋里的事总得有人弄，她这样吊着，还不如干脆塌了心，叫丽娃去考。梦梦说：“妈，我不考了。你说得对着哩，我撂得时间太长了，叫丽娃考，我明年考。”蓝方辛忽然心疼了，看着梦梦说：“妈知道你要强。等你姐的事过了，你好好复习，明年肯定能考个好学校。”
大雁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本来不需要住那么长时间，可蓝方辛害怕，就叫多住了几天。大雁一回来，梦梦的心又活了，她得了空就翻书做题。她还把山娃的收音机借来，做饭烧火的时候在伙房听。收音机一天三遍地辅导，梦梦第一遍记个大概，第二遍就把笔记补齐了，等到第三遍，梦梦就基本上跟着复习了。
大雁说：“你是不是还想考？”
梦梦不说话，该做啥做啥，做完就去看书翻资料。大雁把这事给蓝方辛说了，蓝方辛说：“梦梦，你是不是还想考？”梦梦不言传。蓝方辛说：“问你话哩，想考就想考，不想考就不想考，说话！”梦梦看着蓝方辛，说：“我还是想考。”
蓝方辛说：“前几天不是说不考了吗，咋又想考了？”梦梦突然哭了，哽咽着说：“田乐乐是我班最后一名……都考哩。前几天我去给丽娃找复习资料，我们老师……”蓝方辛叹一口气说：“你非要考我也拦不住。可你都撂了这么长时间了……”
梦梦说：“我不信我考不上。”
蓝方辛不说话了。梦梦想好的事谁拦也拦不住。想想梦梦这一路的艰难，蓝方辛也不忍心再阻拦了，她说：“你要实在想考就考个中专吧。”梦梦说：“不，我不考中专。我就考大学。我一定要考大学。”
大雁也替梦梦着急，说：“你就甭犟了。这离考试再有……”梦梦嫌大雁把她的事给她妈说了，没理大雁，走了，嘟囔说：“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早都复习开了。”大雁知道梦梦怪她，心里一阵难受，说：“不行把芳生妈叫来……”
大雁不说了，蓝方辛出去了。生娃的事谁能把准？自己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可说生就生了。
蓝方辛把志强妈搬来了。老姨说：“去，赶紧去。考学是大事，赶紧叫给娃帮忙去。”蓝方辛心里不好受，说：“我就是担心我嫂子一走，屋里……”老姨笑道：“放心吧，我这身子骨还硬朗着哩，做几个人的饭有啥。再说，还有金豆哩，都大了，都能帮忙。”蓝方辛笑道：“那行，那我就叫我嫂子在我那帮几天忙，你自己注意些。”老姨说：“你也啰唆了。行啦，赶紧走。回去给大雁说，得了空我去看她。”
志强妈一来，一河的水开了。丽娃和梦梦都请了假，正正经经地复习。寒寒看屋里的事摆顺了，凑到蓝方辛跟前，说：“妈，我也考呀。”蓝方辛把寒寒往边上一推：“你还嫌不热闹？去开！”寒寒说：“真的，我老师叫我考哩。”蓝方辛看着寒寒：“你老师叫你考？你才高一，你老师叫你考？”
“我老师说了，考不上也不怕，权当锻炼哩。”蓝方辛愣了一下，心想庆镇中学还真有些初生之犊的劲，但她还是说：“锻炼啥哩锻炼哩？给你老师说，咱不考。咱才高一，咱急啥哩。你得扎扎实实把基础打好，等明年毕业了，正正经经地考，考个好大学。”寒寒嘟着嘴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叫我考。”蓝方辛说：“记住，给你老师说，咱不考。要是考个不上不下，你说是去还是不去？”
寒寒把蓝方辛的话给老师说了，可老师还是叫寒寒考，还给寒寒报了最好的大学清华大学。寒寒心里盈盈的，就不再给蓝方辛说，偷偷地加劲复习，想要和她俩姐比个高低。
考完试志强妈就回去了，是梦梦送回去的。蓝方辛说叫志强妈再住几天，志强妈操心屋里，蓝方辛也就算了，叫梦梦把志强妈送回去了。
梦梦和志强妈进门的时候，正好碰见志强和有运出来。有运个子蹿得老高，有一米七八，浓眉大眼，穿着一件自家做的军装，身上背着个药箱子，药箱子的带子把衣服的前襟拽得老高。
志强妈看见有运背着药箱子，急了：“咋啦？婆咋啦？”有运看梦梦一眼，说：“没啥，有些拉肚子。我给开了些药。”
志强妈急忙进去了，梦梦也跟着往里走。志强看有运看梦梦，自豪地说：“这是我雪儿姐的老二，考大学哩。”有运笑了，他没想到那个笑他的女生，就是志强他雪儿姐的娃。他说：“我走了，有事叫我。我这两天在屋里哩。”
志强进来了，问梦梦：“刚才那小伙你认得不？”梦梦不爱说这不沾边的话，心里又有考试的事梗着，说：“不认识。你们这儿的我咋认得哩？”志强妈说：“有运也是在丰平念下的。”志强说：“是‘赤医班’。”
梦梦想起来了，怪不得刚才觉得那小伙子怪怪的，原来衣角也是朝天的。志强妈看梦梦嘴角咧了一下，说：“你真认得有运？”梦梦笑了，说：“说认得也算认得，说不认得也不认得。”志强妈笑：“啥意思？我听不懂。”梦梦就把在教室门口看见有运的事说了。
志强妈说：“有运屋里好得很。他达能干得很，人也好……”老姨打断志强妈：“你说你。你给梦梦说这弄啥？梦梦又不认得金禄。”志强妈笑了：“就是。我给梦梦说这弄啥哩？要是有运没有对象还……”梦梦臊了，看志强妈：“婆，说啥哩！这哪跟哪啊！”志强也说：“就是的。你也不想一下，梦梦考大学哩，就算有运没对象，梦梦也看不上有运。”梦梦不想说这事了，说来说去又跟身份、地位、金钱、权力扯到一块去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一说婚姻人就要拿地位、金钱、权力来量，婚姻到底是啥？是各种条件堆起来的房子，还是用心培育出来的大树？它是简单的还是复杂的？它是死的还是活的？她里面有爱情吗？这爱对这房子这树，是筋骨还是皮？是阴霾还是阳光？她想起她二哥，想起赖长明，想起赵清明，她不知道她能考上还是考不上，她也不知道她将拥有一段怎样的婚姻，但她知道她一定不会拿这些东西束缚她的爱。她说：“老婆，我走呀。”志强妈一看梦梦要走，说：“急啥哩？试都考完了，急啥哩，吃了再走。”梦梦已经出来了，说：“不了，回头我再来。我走了，老婆，等天暖了，我来接你，到我屋里多住些日子。”老姨说：“你好好念你的书，甭操心我。我想去，有志强哩。”梦梦叹了一口气说：“唉，还不一定哩。考得不行。”老姨摸着梦梦，说：“保定能考上。你妈是多要强的人，你们还差得了？”志强妈和志强也都说：“保定能考上！”
李红，女，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潮起潮落》三卷本（第一、二卷已出版）。诗歌、散文、评论散见于《诗刊》《文化月刊》《文谈》《陕西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新西部》《华文月刊》《衮雪》等报刊，以及“中国作家网”、“中宏网”、“新西部网”、“陕西文谭网”等媒体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