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坝距离佛坪县城一个半小时车程。
不常在山里生活，对于距离概念是糊涂的，比如30公里，在高速公里也就10-15分钟，在山里或许需要40分钟甚至更长。遇到坑坑洼洼的砂石、石子路面，汽车颠簸厉害，一边悬崖峭壁，一边乱石堆积河床，想跑快除非驾驶高底盘大排量越野车，否则，不小心剐蹭一下，只能趴窝在半路等待救援。
从汉中东站上高速，在金水下高速，沿着318国道向栗子坝方向行驶，途经洋县段就遇到很多坑洼不平砂石路，我们开的汽车是普通卧车，底盘低，只能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向前挪动，耳朵听得见石子与轮胎摩擦声，很刺耳。我坐在后排，身体随着汽车摇摆左右晃动，强压住胃部不断上涌冲动，听朋友提过通往栗子坝在修路，耗时三年，因资金挪用，路基不符合国家标准，工期一拖再延，不知道我们此行要见拜访的李校长凭借什么信念坚守在偏远山区，一呆就是二十七年。
途径秧田（地名，山区少见水田，这个季节，山里尚未育秧，苕牙子藤遍地可见）、药子坝（估计此地出产中药材，佛坪山茱萸、杜仲、天麻品质极好）、女儿坝（我打听女儿坝地名由来，有一种说法，清中期，女儿坝村二组有个吕家湾，是吕姓大户，人口占据全村半数以上，就由吕姓族长向县衙提出变更地名申请，经县里同意，更名为吕儿坝村，因吕女同音，被当地人慢慢叫成女儿坝。与云南丽江泸沽湖畔女儿国当家掌权之人为女性完全不同，女儿坝依然男人当家，徒有虚名），就到了此行目的地——栗子坝中心学校。
一路颠簸两个半小时，我们到达栗子坝，接待我们的是栗子坝中心小学李校长。
李校长90年代末市体校毕业，四十出头，身高178米，开朗热情，操着一口洋县口音。他为我们沏茶后，简要介绍学校情况。从他口中，我惊讶发现这座中等规模学校，全校只有168名学生，难怪操场空无一人，整个学安安静静。
学校建在栗子坝国道两侧，右手是三栋首尾相连四层教学楼，靠近公路是学校大门，中间是一座标准足球场。与校门遥遥相望，隔着一条马路是学校操场，操场并列安装了四组篮球架，地面也是人造塑胶场地。操场紧挨着河道，为防止意外发生，学校围墙砌得很高。
乘他们喝茶功夫，我在学校转了转，一楼是老师办公室，二楼估计是教室，学生上课，不方便参观，三、四层应该是学生、老师宿舍。办公室右手是水房，再靠右是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我忽然发现斜对面有一面绘画墙，上方是一群八九岁小孩在绿茵场追逐奔跑场面，下方整齐摆放着三层置物架，与普通置物架不同，它们是空心的，专门用来存放球类，几十只黑白相间少儿足球摆放在上面。
和我想象不同，这些足球不是体育课专用，是学校足球队用来训练的工具，足球总教练竟然就是李校长。
“你不是不教体育，怎么还教孩子们踢足球？”我有些好奇，李校长年龄不大，身份特殊，他两年前取得副高职称，荣获陕西省最美乡村教师，汉中市道德模仿标兵等荣誉称号，怎么忽然对足球感兴趣，从少的可怜学生中选拔出13个男孩组成少儿足球队，在全市几十只少儿足球队比赛中异军突起，取得不错成绩，面对曾打败他们，以1:32惨败洋县队，奋力追赶，最终以一分之差2：3结束比赛。
“我自己是从体校毕业的，从小喜欢体育，虽然工作后改行教文化课，内心对体育热爱让我不愿放弃。山区学校这些年留在这里读书的孩子越来越少，很多孩子跟着祖父、祖母或其他监护人生活，没有父母陪伴，孩子内心是孤独的，他们以为父母不要他们，不爱他们，内心越来越不自信，与监护人隔阂也不断加深。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这些孩子变得孤僻，不愿意与人交流，不爱学习，个别孩子出现心理问题，走向极端。我就想小孩喜欢玩，尤其是男孩子喜欢踢球，就从学生中挑选了一批孩子组成一个少儿足球队。我们山区学生居住分散，有些孩子住得很远，来回要翻几座山，所以大多数孩子住校。吃住在学校，业余时间富裕，孩子年龄小，天性好动，对足球很是好奇，所以锻炼起来也能吃苦。”李校长提到足球，两眼放着光，看得出来，他对学生，对足球充满热情。
“你不担心踢球影响学生学习？”我知道喜欢体育的孩子脑子活，反应快，但贪玩，学习成绩差。
“这个不用担心，我们山区学校留守儿童多，升学压力不是最重要的，但孩子安全和心理健康压力巨大。”提到这个话题，李校长神色有些凝重。
“也是，现在农村空心村现象普遍，年轻人出去打工，留下的只有老人、孩子。条件好的父母或许把孩子接到身边在城里读书，条件差只能把孩子扔在乡下，让年迈老人帮着照料，结果呢，又把包袱甩给学校。这几年留守儿童犯罪趋势有所上升，也是因为缺失正确引导和关爱，想想你太不容易。”我也曾做过乡村教师，理解李校长的困惑。
“少儿足球队成立后，孩子们反应很热烈，不仅不影响学习，还让那些不喜欢学习孩子有了动力，成绩一次比一次好，因为我提前打了预防针，文化课成绩不好不能加入足球队。”李校长有些得意，嘴角上扬。
“哈哈，还是你厉害，懂得小孩子好强斗胜心理。”我打心里佩服这位足智多谋的中年校长。
“那里，我也是一边训练一边观察，现在孩子们踢球技术水平有了很大提高，下一步我想在精准灵活性方面下功夫，争取下次比赛名次更进一步。”李校长有些不好意思，绕绕头。
李校长第二天有课，不便打扰，推荐我们今晚住岳坝镇白马星辰景区民宿。
远离城嚣，觅一处民宿，偷得浮生半日闲。
乡村是一座没有围墙的民宿。
白马星辰民宿何止没有围墙，一条蜿蜒彩虹路通向半山腰，溪水潺潺流向山腰，隔一段几块白石凸起，山的落差架起一道小小瀑布，白色水花溅起，又缓缓落下，如丝般般轻柔，不忍发出一些声响惊扰这里宁静。
民宿建在半山腰，有停车场，餐厅是一座用透明玻璃搭建长方形建筑，白纱帘布，半遮半掩，有种欲抱琵琶半遮面，欲拒还羞别样风情。我们到的晚，与民宿周老板打了招呼，他与过来游玩省书法协会老师们切磋技艺，案几上一幅散发墨香的书法作品刚刚收笔，大师正朝左下角用印盖章，地上放着几幅新写条幅，想不到民宿老板还是一位雅人，不敢惊扰客人雅兴，我们退出书房（民宿有一间二十几平米书房，墙上挂着很多名人字画，案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事后我了解到这个民宿还是佛坪书法、绘画协会，珍稀动植物研究基地，每年有许多摄影爱好者、动植物研究人员聚集于此，前往大古坪自然保护区拍摄、寻找秦岭深山珍稀鸟类、生物。栗子坝小学李校长告诉我们，他自己就在附近亲眼见到过羚牛和野生大熊猫。
晚餐在民宿吃的，三菜一汤，粉皮炒腊肉、泡菜炒魔芋、素炒苕牙子，汤是佛坪三香（佛坪最具代表性一道大菜，色泽清亮，味道鲜美）。服务员示意我们餐厅野生板栗和银杏果可以随意吃，不要钱。
吃饭的时候开始下雨，雨声很小，听不见风声，玻璃房中只有我们一桌，彼此听得见嘴巴咀嚼声，那道清炒苕牙子看起来像藤藤菜，杆子长，咬在嘴里脆脆的。农村以前用来喂猪，人不吃，现在养生，返璞归真，人和猪交换食物）。
我们住的木屋在山顶，两层，省书法协会客人们住二楼，我们住一楼。
第一次住在山上，我有些不习惯。出门散步，顺着彩虹路一路下坡，坡度大，走起来身体需要向后倒才稳。其实还有一条路，石板铺就台阶，顺溪流而下，与彩虹路之间隔着一堵树墙，晚上走危险，不注意滑入山涧。山路有古色古香路灯，灯光有些幽暗，透过树梢反射在路上，或像山鼠尾巴，或像匍匐于地上黑蛇，记得李校长说秋天山里蛇准备冬眠，会偶尔出洞寻找过冬食物。我胆子大，不惧怕鬼怪，对小动物偏偏有些胆怯，万一不小心踩到蛇，被咬一口，岂不成为人家洞穴美餐。
雨开始大了，山区温差大，走的时候我特意换了冲锋衣，下雨了，气温继续下降，刚刚还听得见蛐蛐（秋天有蛐蛐？或者是其他动物叫声，听不出来）声，这会四周一片寂静，除了我的脚步、心跳声整个山里安静的几乎没有呼吸。
我赶紧从背包里取出伞，知道佛坪山林茂密，降雨丰富，临走时看了天气预报，无雨，哪知道走着走着又开始下雨，幸亏一直备着一把雨伞。
返回山顶，二楼小木屋一片漆黑，老先生们初次登山，又切磋书法，一定累了。
躺在床上，丝毫感觉不到疲惫，习惯嘈杂，这样安静夜晚，明明在下雨，房间里听不到一丝丝雨声，辗转反侧良久，睡去。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早醒来，推门，雨还在下。
小雨，山里湿漉漉的。
我洗洗脸，皮肤润润的，不用化妆品，真好。
我们住的民宿后有一大片树林，有榆树、柏树、水杉、槐树、核桃树，很多树种我根本叫不出名字，不过山茱萸和柿子树我还是认识的。这个季节正在挂果，红彤彤山茱萸果在锈迹斑斑树叶间十分惹眼，经历雨水敲打，叶子有些颓废，仿佛他们的生命即将走向死亡，把希望留给山茱萸果。
“快看，林子有好多鸟。”我忍不住惊呼。
长长尾巴，棕黑色身体，个头比喜鹊大，从一棵树飞向另一棵树，来来回回，树林里顿时热闹起来。
我拿起手机，屏住呼吸，生怕惊动鸟儿，它们一定是在上早课，或者召开晨会，宣布今天行程安排。我这个不速之客闯入，是不是破坏人家和谐气氛。
距离远不说，偏偏我的个头矮，手机拍出来，鸟儿和树叶混为一体，根本看不清楚鸟儿的神情，若不是中间一截胖胖腹部，完全辨认不出是树叶，还是鸟。
听老板说这里灰头鸦雀、褐鸦雀比较多，体型接近20厘米，喜欢在接近地面树丛栖息，也有在灌木、芦苇栖息的，红嘴鸦雀喜欢独居，个头更大一些，比较少见，有爱鸟人士在佛坪发现过，我刚才看见的应该是灰头鸦雀。
在汉江河我见过红嘴鸥，昨天来的路上还看见朱鹮，但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鸟儿飞来飞去，最初以为是普通麻雀或者喜鹊，离得远，看不清楚，怪不得那么多爱鸟人士不远千里到秦岭看鸟，生物多样性是佛坪独有的，亲眼看见这些鸟感觉好新鲜。
佛坪太大，雨还在下，炊烟袅袅，与山腰那些梦幻般云雾笼罩，让我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还等什么，继续上山探宝。
阴茹，四川乐山人。
现居汉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