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李红女士的长篇小说《潮起潮落》第二部,共计三十九万字。计划每隔一天发一章。原文部分章节字数超过一万字,现征得作者同意,拆分部分章节,并根据内容,在章节前添加小标题。感谢李红女士对《椒溪物语》的信任和支持。】
潘富贵还是一如既往地凶猛
爱党和潘富贵好的事满堡子人都知道了,老王也知道了。老王没明确表示同意,也没坚决阻挡,只是想起了就骂:“甭学那么贱。”爱党不听,还是有事没事地往潘富贵那儿跑,老王没办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希望寄托在事情能有个圆满的结果。
安民婆娘在巷子口和几个婆娘说话,安民婆娘说:“哎,潘富贵媳妇来了,你们见了吗?”
有人说见了,有人说没见。没见的问:“有爱党好看吗?”见了的说:“没有爱党好看,但比爱党有形。”没见的就笑:“你啥意思?谁没个形……”那人突然不说了,低下头纳她的鞋底。几个人一看,老王过来了。
安民婆娘说:“看把你吓的。这事难道老王还不知道了?”说着把那人往边上一拨,走上前去说:“王主任,转哩?”
老王扑塌扑塌走过来,说:“我刚到学校去了一下。支书说叫看那活动室,就是给宣传队做活动室的那间,能不能利用一下,改个教室啥的……”有人窝气,抢白老王:“改下那么多教室吃教室呀,现成的教室还没坐满……”安民婆娘制止了那人,说:“支书没去?”老王说:“没去。支书忙,忙大事哩。”安民婆娘很认真的样子,说:“哦,支书忙,忙着订媳妇哩。订媳妇肯定是大事嘛。”
老王以为安民婆娘糟践自己哩,抬了脚要走。可一想不对,又停下来,问:“你说啥?”安民婆娘大大方方地说:“我说潘富贵在屋里陪媳妇哩。队里的事都交给你了。”
老王眨了几下眼,不十分明白安民婆娘的意思。旁的人拉安民婆娘:“别再逗老王了。”安民婆娘不管,挣脱那人的手说:“王主任,你还不知道吧。潘支书订了个媳妇,今儿看屋里哩。”
老王抬脚就往潘富贵屋里去了。那几个说,你个瞎怂,你日弄老王弄啥哩,老王够老实了。安民婆娘说:“我不是日弄老王哩。我是给老王提个醒。”那几个都说你这叫给老王提醒哩?你这是叫老王闹事去哩。安民婆娘笑笑的:“老王闹事?老王啥事都闹不出来,你放心。”
老王闯进潘富贵家,看见几个人正在喝酒。老王站在门里弯,一时不知道说啥。潘富贵妈过来了,看见老王,招呼老王进去坐。老王说:“不了,不了,我找支书哩。你这儿忙,我回头再来。”潘富贵妈看老王不进来,喊:“富贵,富贵,老王寻你哩。”老王说:“不叫了,不叫了,我回头来。”说着就出门走了。
潘富贵听见他妈说老王寻他,以为是学校的事。出来一看,没见老王,问他妈:“老王人呢?”他妈回头一看,真的不见人了,嘟囔说:“这老王,没事就甭来嘛,添啥乱哩。”
老王回到屋里,拿起家伙就往爱党身上砸,爱党一边跑一边喊:“咋了嘛,这又咋了嘛。”
老王把杠子往地上一扔,爱党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潘富贵订婚的事,你知道吗?”老王气哼哼地问。爱党噘着嘴,翻他达一眼:“知道。”
“知道你还坐得住!”
“坐不住咋呀?人家屋里一屋的人,我去闹哇?闹得起来吗?”爱党一边拨弄她的鞋,一边嘟嘟囔囔地说。老王盯住爱党,恨恨的:“那就这么算啦?”
“不算还咋?人家看不上我,我还抱人家的腿呀?你不是说叫我甭学那么贱吗?”老王气得说不出话,半天才恨出一个“嗯”字:“嗯!我叫你姊妹俩把我气死了啊!”
爱党说:“你说我就说我,再甭扯我哥。我哥助人为乐,你不支持,还跟上那些人说我哥。我哥气得都不回来了,你还说!你要是把我说急了,我也走呀!”老王朝大门一指:“滚,你现在就给我滚!”
“滚就滚。”爱党耷拉着脸,一扭一扭出去了。老王婆娘走过来,说:“再甭骂了。再把爱党骂跑了,咱就没娃了。”老王气得恨婆娘一声:“嗯,都是你生下的好娃。”婆娘嘿嘿一笑:“都是你娃嘛。”
老王恨得窝到柱子根吸烟去了。
爱党还和潘富贵混在一起,潘富贵来找爱党的时候,爱党说:“你都订下媳妇了,还来找我弄啥?”潘富贵说:“媳妇是媳妇,好是好。”爱党说:“啥媳妇是媳妇,好是好?要叫我达知道了,能把我的腿打断。”潘富贵一笑:“你不会甭叫你达知道。你又不是傻子。”爱党说:“我不叫我达知道,满堡子是没眼窝还是没嘴?”
潘富贵被堵住了,停了一下,说:“你跟我又不是第一次,看把你吓的。”爱党说:“不是第一次是不是第一次,但现在你有媳妇了,你就不要再找我了。”潘富贵说:“你知道,是我妈看不上你达。又不是我看不上你。”爱党斜潘富贵一眼:“看上我咋不订我,订别人哩?”潘富贵说:“那不是没办法吗?我妈不同意,我有啥办法?”爱党说:“那就是了。你没办法就不要再找我嘛。”
爱党说着推开潘富贵要走。潘富贵说:“你真这样狠心,真的不爱我?”爱党顿了一下,说:“爱咋?不爱咋?反正你把婚都订了,我不想再跟你耍了,不想叫人骂了。”
潘富贵拉住爱党,觍着脸说:“订了还能退嘛。”爱党哼出一声笑:“哼,你就别哄我了。订都订了,还说退,你把我当傻子?”潘富贵脖子一梗:“那有啥?过些天找个茬说不定就退了。”
爱党看着潘富贵,说:“那就等你把婚退了再说。反正我不想做叫人骂的事。”说完又要走。潘富贵一步转到爱党前面,拦住爱党说:“你看你,订都订了,要退总得些时间吧,总要找个茬,是吧?”
爱党有些犹豫,潘富贵看爱党犹犹豫豫,拥住爱党就往玉米地里走。爱党想喊,潘富贵用手捂住她的嘴。爱党也不真喊,她也怕叫人听见了。
完事了,爱党一边提裤子,一边说:“你干啥,你干啥嘛?你有媳妇哩,你拿我耍哩。”潘富贵笑笑的:“啥拿你耍哩?等我找个茬茬,就把那给退了。”爱党斜着眼:“去去去,你就知道哄我。”
潘富贵没接爱党的话,整了整头发,走了。刚走几步,又折回来:“下回不在这儿了,还在大队部。这儿不舒坦。”爱党笑道:“你光知道想好事。你咋不想着到你屋的大炕上去哩!”潘富贵笑道:“真的,我咋没想到这哩?下回就到我屋里大炕上去。”爱党推开潘富贵,自己先走了:“你不退你媳妇,再甭找我。”
爱党还真的到潘富贵家去了,是爱党自己送上门的。那天爱党有事,急着找她达,秋来说看见她达到潘富贵家去了,爱党那腿就奔到潘富贵家去了,去了才知道她达根本没来过,潘富贵他妈也不在,只有潘富贵一个人在家。潘富贵说:“自己送上门来啦?”
爱党脸红了,说:“我找我达来了。”说着就往外走。潘富贵拦住爱党说:“就算是我找你来的吧。”爱党说:“你找我也没用。我达不在,我走哇。”潘富贵抱住爱党说:“是我叫秋来说你达在我这儿的。”
爱党瞪大了眼,看着潘富贵:“你咋这么瞎的。你——你还支书呢!你咋这么瞎的。”潘富贵说:“支书就不是人啦?再甭说那么多了,来了就别想走。我妈不在,咱俩好好耍一下。”说着把爱党一抱,压到他那大炕上去了。
爱党蹬扯了半天,没用,她的衣服被潘富贵扒扯光了,她一边说“不敢,再不敢了”,一边在潘富贵身上撕抓,但潘富贵还是一如既往地凶猛,完了,滚到一边歇去了。
爱党蓬头垢面,急火火地往外跑,正好在门口碰见潘富贵他妈。爱党的脸成了红布。她慌乱地捋了一下头发,说:“我找我达来了。”
潘富贵他妈一看爱党那样子,啥都知道了。她没拦爱党,进了门就喊:“富贵,富贵,你出来!”
潘富贵正躺在炕上滋润,听见他妈叫他,就扯了扯衣服出来了。
“你还跟那妖货混在一搭?”潘富贵妈问。
潘富贵不看他妈,说:“谁跟那混在一搭?她是找她达来了,她达不在,就走了。”说着就往外走。潘富贵妈对着潘富贵的背影气哼哼地说:“你就叫我省省心吧!”
伐木的事说了几年都落空了,今年总算说成了。收完秋,广乾去找金禄,说叫金禄领人进山去。说实话,为了中专的事,金禄心里一直不悦。现在总算忍出了味道,他笑着说:“叫我领队?”广乾知道金禄不悦,有意要拿这事倒补中专的事,说:“不叫你领叫谁领?你看一下,去的人里头还有比你老的吗?”金禄笑了:“你这是照顾我哩还是糟蹋我哩?”广乾也笑:“你咋想都行,反正你不会不去。”
金禄的笑漫开了,摇着头:“嗯……你……”广乾的笑也朗然了,呵呵的,笑完了,说:“说笑是说笑,事情归事情。这第一次进山,你给咱招呼好些,挣钱的事先放一边,千万别出事。这一出事,就一锤子买卖,甭再想去了。”金禄说:“这你放心。”广乾说:“行,我走了。你赶紧准备一下,这两天就走吧。”
广乾刚走,志强来了,说他不去了,想叫他哥去。金禄瞪着志强:“啥,叫你哥去?你以为那林场光要力气?那伐木,扛树,浑身都得长眼哩。你哥那脑子,出了事咋办?”志强说:“我这不是跟你商量来了吗?叔,我啥都不瞒你。你看我哥那人,放到林场还能顶个人,要放到屋里……”金禄说:“不说了,我知道了。你想叫你哥把林场那一份挣了,你留下照顾屋里,逮住了再挣几个。”
志强说:“就是这意思。”
沉默了一会儿,金禄说:“也不是不行。我就是担心你哥那病……”志强说:“好叔哩,我也就是知道你领队哩才起了这心思。这要是别人我还不敢把我哥弄上去呢。”金禄看着志强:“我领队?你咋知道我领队?”志强摸着脖子,说:“我想就是你。刚才我看支书找你……”金禄摇了摇头,说:“行了,啥都甭说了。也真真难为你,你说你弟兄三个……唉,行了,给你哥准备一下,后早咱就走。”
志强高兴地说:“行,那我走了。我哥那身体,你多留意点,回头谢你。”金禄摆手:“有啥谢的?赶紧回去吧。”
志强说:“那我走了。你给我婶说一声,有事叫我。人多到底好对付些。”金禄说:“那行。回头你弟兄们照应些,我也放心。”志强又说:“我哥你多担待些。”声有些软,金禄摆摆手说:“知道,知道。你赶紧回去吧。”
潘富贵他妈看潘富贵还和爱党粘混在一搭,怕传出闲话叫媳妇知道了,刚一入冬,就给潘富贵把婚事办了。
潘富贵结婚的时候,大队干部小队干部都去了。老王没去,潘富贵派人去叫老王,老王说他不去,他去做啥哩?他去不成。那人说,那有啥去不成的,娃的事大人做不了主。你不去不好,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关键以后还要共事哩。
老王犹豫了一下,披上他那件新褂子跟着那人去了。
那一伙人见老王来了,让座的让座,搭话的搭话,也有撇着嘴挪到一边去的,也有故意拿老王找乐子的。老王站在那儿,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拧拧蹭蹭就像身上爬满了虱。
突然“咣当”一声,接着就是玻璃碎片稀里哗啦的响声。大家都往外跑,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出来一看,才知道王爱社把媳妇的什罗砸了。香皂盒、脸盆、镜子、毛巾被单散了一地。镜子碎片飞得满院子都是。潘富贵走过来,指着老王:“老王,你这是弄啥哩?你不来就不来,你还坐在这儿装样子,叫你儿子在这儿弄事哩!”
老王哆哆嗦嗦:“我……我没弄啥。爱社回来我都不知道。”然后把脸转到王爱社一边:“爱社,你这是弄啥哩?你啥时候跑回来的?”
媳妇听见响声,伸出头看,一看什罗被砸烂了,扯开嗓子就哭。有人把媳妇推进去了:“不敢哭,天大的事都不敢哭。今儿哭你就要哭一辈子,万万不能哭。”媳妇噎了几下,总算把哭声噎回去了。
潘富贵指着王爱社说:“王爱社,你等着。你看你矿上的事还能干不!”王爱社没说话,扔下镢头捡起他那掉落在地上的黄大衣,走了。
“爱社,你回来,你给我回来。”老王一看王爱社走了,趿拉着鞋撵出来了。王爱社一直往西走,头也不回:“我不回去,我没屋里。”
老王一看王爱社真的走了,窝在巷道哭开了。潘富贵对旁边的人说:“赶紧,赶紧,赶紧给我弄走,晦气死了。”有人说:“这是寻事哩。”潘富贵看那人一眼,摆了摆手,啥也没说进去了。那几个人就把老王架回老王屋里去了。
爱党觉得自己不对劲,老是想吐,乏得很。她也没给她妈说,成天贴到炕上睡觉,谁知越睡越乏,人垮了,脸也瘦了,还起了一层黑斑。
金莲见了,说:“哎呀,你咋成这了,病啦?”爱党摇摇头,软塌塌地说:“也不知道咋了,就是乏得很。还不想吃东西,一看见饭就想吐。”金莲看了看爱党,说:“你该不是怀下娃啦?我姐怀冬冬的时候就是这样。”爱党看了一下自己的肚子,说:“你说我怀下娃啦?”金莲以为爱党生气了,赶紧改口说:“我就是说哩。你还没结婚,咋能怀下娃哩?再说,你肚子也不大。”爱党又看一下自己的肚子。金莲说:“你是不是见支书结婚了,心里难受得来?”爱党说:“结结去吧,谁离了谁还不活了。”金莲说:“就是的,离了狗屎还不秧黄瓜了!要不你嫁给我哥?”爱党翻金莲一眼:“你哥?你咋想起叫我嫁给你哥了呢?”金莲说:“我看你难受的嘛。再说我哥刚好没媳妇。你要是嫁给我哥,咱俩还能经常在一搭。”爱党用下巴朝着金莲:“去去去,你净想好事。你哥连军都没参上,还想娶我?”金莲说:“你咋把参军看得那么重?参军能咋,还不是要复员哩?”爱党说:“那你姐夫咋没复员?还提干了。还转业了。”
金莲没话说了,嘟了一下嘴。
爱党也不想说了,她有些乏。她扭了一下身子,走了。
金莲心里憋气,想:“你看上人家,人家看不上你……”还没想完,突然看见爱党给她招手,跑过去,爱党说:“就算是复员了,也不是完全的农村人了,你看……算了算了,不说了。”爱党没说完,自己把话截了,转身走了。
金莲知道她说的是潘富贵,心想,人咋这么贱哩。人家都结婚了,心里还老是想人家,有意思吗?
李红,女,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潮起潮落》三卷本(第一、二卷已出版)。诗歌、散文、评论散见于《诗刊》《文化月刊》《文谈》《陕西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新西部》《华文月刊》《衮雪》等报刊,以及“中国作家网”、“中宏网”、“新西部网”、“陕西文谭网”等媒体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