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李红女士的长篇小说《潮起潮落》第二部，共计三十九万字。计划每隔一天发一章。原文部分章节字数超过一万字，现征得作者同意，拆分部分章节，并根据内容，在章节前添加小标题。感谢李红女士对《椒溪物语》的信任和支持。】
我咋可能跟石登辉这样的人订婚哩
上来的话把蓝方辛搅得一晚上睡不着觉。她胸闷得厉害，她长长地舒一口气，松宽了，过一会儿又憋得喘不匀了。她坐起来又睡下，睡下又坐起来。她喝了好几回水，越喝肚子越胀，胀得就像刚充满气的皮球。肋子下也硬邦邦的，像有木棍撑着。她实在受不住了，就坐在那儿一口一口地出长气，一边出一边抚胸。
丽娃和梦梦都醒了，梦梦说：“妈，你咋啦？要不要叫医生？”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蓝方辛说着，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声大得大门外都能听见。
梦梦和丽娃看着蓝方辛，急得一会儿坐起，一会儿躺下。蓝方辛说没事，你俩睡吧，可哪里睡得着？梦梦给蓝方辛倒水，丽娃就过去给蓝方辛抚背。蓝方辛心里也有些发毛，不知道咋突然就难受成这了。
天蒙蒙亮，蓝方辛对梦梦说：“你去叫一下转社。”
梦梦抓了件衣服就走。丽娃也已经穿好了衣服，说：“我跟你一块去。”梦梦说：“不用。你上学去，我在哩。”丽娃问：“你一个行吗？”
“行，有啥不行。万一有事我就叫大姐去。”
寒寒也起来了，丽娃走到蓝方辛跟前说：“妈，你别着急，转社看了要是不行，就叫我姐把你弄到医院去。”蓝方辛喘着气说：“没事，没事，你赶紧上学去，看迟了。”丽娃和寒寒就忧心忡忡地上学去了。
转社在，很快就来了。给蓝方辛摸完脉，转社看着梦梦说：“你惹你妈生气啦？”
梦梦有些不高兴。转社也太有意思了，她跑前跑后，急得都不知道咋弄了，现在反倒把问题看到她身上。她绷着脸，说：“没有啊。”转社一边取笔一边说：“蓝老师这病是气下的。”
莫名其妙，这都哪跟哪啊！昨个还好好的，咋就突然气得病成这了，梦梦看蓝方辛一眼，心里又急又憋屈。
蓝方辛知道是丽娃的婚事引起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么严重，她说：“咋样，不要紧吧？”转社一边写药方一边说：“没事。这是急火攻心，我给你开些药，吃了就没事了。”蓝方辛说：“梦梦，给转社取烟。”
转社把药方放到桌子上，拈了一根烟，说：“儿女自有儿女福，船到岸边自然直。啥都不要太较真儿，稀里糊涂往前过。你说我说的对不？”蓝方辛笑了一下，心想真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蓝方辛是啥人？她咋也没想到她会叫这样一个事绊倒，她笑着说：“对着哩，你说得对着哩。谢谢啊！”
转社一来，蓝方辛松宽多了。梦梦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喝了，出了些汗，虚虚的汗。她现在只觉得乏，浑身没力气，连说话都费劲。
梦梦问：“妈，你这是咋了，真是我把你气得来？”蓝方辛靠着被子，缓缓地说：“没，你听转社说哩，他知道啥？”
“我就说嘛，我咋就成祸秧子了，啥事都从我这儿起哩。”梦梦心里本来就憋屈，转社的话又给拱了些火，这话出来就刺刺棱棱。蓝方辛烦躁地摆摆手：“别胡说了。收拾收拾，该弄啥弄啥去。”
蓝方辛最后的态度，让梦梦很不好受。她猜这事还是和她有关系，她把自己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想不出有啥惹她妈生气的地方。是的，这两年她脾气越来越大，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咋回事，她动不动就不高兴，有时还和她妈顶嘴。可她啥都没耽搁，里里外外哪一样不是她干哩？她们怪她，可有谁替她想过？谁知道她心里的委屈？把谁放在她这个位置，能高兴起来她才真的服了呢！她拿起日记本到后院去了。日子沉重得就像堆起来的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日记给自己挖洞。写完日记，她就该出工了，顺便把她妈送到学校去——哦，她妈病成这样，要不要给她妈请个假呢？
梦梦返回来问，蓝方辛说：“这都请假，那书就别教了！”
日子是一条长绳，看不见头也瞅不见尾，可你还是得不停地捋摆，不捋摆就把你绊倒了。
晚上，正好梦梦出去了，蓝方辛停下手里的活，问丽娃：“丽娃，作业写完了没有？”
蓝方辛的声音很柔，还叫了“丽娃”，丽娃看蓝方辛一眼，说：“没有。”蓝方辛不说话了，又开始做活。她在给小小改一条裤子，小小虽然是宝贝疙瘩，但穿衣戴帽和几个姐姐一样，都是大改小改出来的。
罩子灯明亮地放在桌子上，丽娃那白嫩光滑的脸被映得粉嘟嘟的，脸上的茸毛纤纤软软，依稀可见。那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一会儿看着书，一会儿看着本子，忽闪忽闪，怜人得很。蓝方辛叹了一口气，说：“好了，不写了。”
“不行，明天老师要检查哩。”这一次丽娃没看蓝方辛，也没抬头。
蓝方辛又不说话了，她把裤脚缝好了，又缝上边的带子，耐心地等着丽娃写完作业。可她实在等不下去，她说：“行啦，不写了，妈有话跟你说。”丽娃停了笔，眼移到蓝方辛脸上：“那你说。你说完了我再写。”蓝方辛忽然烦了，那作业本摆在那儿像碍她的事似的，她说：“把本子合上。”丽娃说：“你说完了我再写。”
蓝方辛压了压性子，但口气没得商量：“明早早些起来写。”
“好吧。”丽娃依依不舍地合上书和本子，将它们放到桌子角上。
蓝方辛没说话，叹了一口气。
“妈，我惹你生气啦？”丽娃看着蓝方辛，乖巧地问。
“没有，丽娃最乖，咋能惹妈生气哩。”蓝方辛的话柔和得带着颤音。丽娃觉得奇怪，问：“妈，你咋啦？”蓝方辛说：“还不是你姐工作的事。”
“你再没找潘富贵？”
“找了，没用。”
丽娃走过来，看着蓝方辛：“你把咱屋里的钱都花在给我姐找工作上，咱吃瞎些穿瞎些没啥。”
叫这么小个娃操这么大的心，蓝方辛的心很疼。她的声更柔和了，她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这么温软，但她没有看丽娃，看着对面的墙：“潘富贵胃口大得很，咱那俩钱不够给人家塞牙缝。”
丽娃没主意了，人也像皮球撒了气一样塌软下来：“那咋办哪？”蓝方辛把脸转过来，看着丽娃，说：“你上来哥说他舅的娃跟你一个班。”丽娃不知道蓝方辛的意思，问：“谁？”
“听说叫……登辉。”蓝方辛小心翼翼，她在说“登辉”的时候，眼睛没离开丽娃的脸。
丽娃对登辉很熟，她笑嘻嘻地说：“哦，是登辉啊。”蓝方辛问：“咋样？”
丽娃说：“街痞，成天跟上那些人惹是生非，还偷着抽烟哩。”蓝方辛一下愣住了：“是吗？”丽娃看蓝方辛对这事反应这么大，说：“你咋想起问这了呢？”
蓝方辛拿起了活，不看丽娃，说：“随便问问。”
丽娃看蓝方辛不说话了，说：“妈，你要没事了，我就写作业呀。还不到九点，再写一会儿。”蓝方辛没说你写，也没说你甭写，自言自语说：“只有你能帮你姐。”
丽娃把本子都拿到手里了，一听蓝方辛说这，又放下。她妈今儿是咋了，没头没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她问：“你说我能帮我姐？”
蓝方辛没说话，把活放下，看着丽娃。丽娃有些发毛，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蓝方辛叹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你上来哥想把你说给他舅的娃。”
“谁？”
丽娃惊恐地看着蓝方辛，不明白这个“谁”跟她，跟她姐的工作有啥关系。蓝方辛没看丽娃，半晌，颤颤地说：“就是那个登辉。”
丽娃忽闪了两下她那大眼睛，没说话。蓝方辛赶紧说：“也不一定。你上来哥就是叫我问问你的意思。”
丽娃把脸挪到一边去了，没看蓝方辛：“我有啥意思？我肯定不同意。甭说我现在不能订婚，就算能订，也不可能跟石登辉这样的人订啊。我咋可能跟石登辉这样的人订婚哩？！”丽娃很少激动，但这会儿她的脸也红了。她觉得这就是天方夜谭，完全是一件不着边际不可思议的事。
蓝方辛耐心得很：“听你上来哥说这娃就是书念得不太好，其实也没啥大毛病。”
“没太大毛病也不行。我要是跟石登辉订婚，老师跟同学都会以为我有神经病哩。”这一次，丽娃对着蓝方辛，很生气的样子。蓝方辛想了一下，说：“事情也不是那么绝对的。人家书念得不好，可人家家境好。”蓝方辛说不下去了，她骂自己咋就变成了这！可她还是得说，她顺了顺气，捡起前面的话说，“吃穿先不说，还没毕业，工作都在那支候着哩。”
丽娃急了：“我宁愿不工作，也不会找这样的人！”
蓝方辛抬起头，没看丽娃，说：“不同意就算了，妈也是叫你姐的事急糊涂了。”
丽娃睁圆了眼看着蓝方辛，明亮的洋娃娃一样的大眼睛起了一层水雾：“你该不是为了我姐的工作，叫我跟石登辉订婚的吧？”
话已说到这份儿上，回避是没法回避了，蓝方辛说：“你要是跟石登辉订婚了，你的事妈就不用发愁了，你姐的工作肯定也没问题了。”
“不！！我不愿意！那是我一辈子的事，你咋能这样想呢？你光图给我姐找工作，你咋不想想我跟石登辉咋在一搭哩。”丽娃说着跑出去了，呜呜地哭。蓝方辛在屋里喊：“不同意就算了，我又没答应你上来哥。”
丽娃哭了一阵，又回到房子写作业。丽娃不是一条道跑到黑的娃，她写完作业，又问蓝方辛：“妈，我要是和石登辉订了婚，他爸真的能给我姐找下工作吗？”蓝方辛已经躺下了，说：“算了。你说得对着哩，别为了你姐毁了你一辈子。”丽娃爬到蓝方辛跟前说：“我问你话哩，是不是我跟石登辉订了婚，他们就能给我姐找下工作？”蓝方辛侧过头，说：“应该没问题，他爸他哥门路都大得很。”
丽娃舒了一口气，说：“那你给我上来哥说一下，只要他能给我姐找下工作，这事我答应了。”蓝方辛爬起来，看着丽娃，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她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她说：“你同意啦？”
丽娃已经很平静了，说：“同意。但他必须给我姐找下工作。”
蓝方辛坐直了，看着丽娃，语气沉重地说：“丽娃，你想好。其实，妈这不光是为你姐急，更是替你打算哩。你要是跟石登辉结了婚，吃穿工作啥都不用操心，你享了福，妈也省心了。至于你姐，只能靠你的面子。人家那门楼高得很，媳妇多得都不知咋挑哇，你上来哥也是为咱着急，才想下这么个主意。咱这才是私下里先说哩，人家同意不同意还是两可，咱不能把给你姐找工作的事当条件提。”
“不同意算了，谁稀罕！丽娃拿起捅火棍在火盆里捅了一下，灰扑得老高。蓝方辛看见了，没说话，睡下了。丽娃脱了衣服，上到炕上，嘟囔道：“要不是为了给我姐找工作，打死我也不会愿意这事。”
李红，女，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潮起潮落》三卷本（第一、二卷已出版）。诗歌、散文、评论散见于《诗刊》《文化月刊》《文谈》《陕西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新西部》《华文月刊》《衮雪》等报刊，以及“中国作家网”、“中宏网”、“新西部网”、“陕西文谭网”等媒体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