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第二部,第七十一章:丽娃的心又突然掉到围墙根去了

文摘   小说   2024-11-20 00:00   陕西  


【编者按:李红女士的长篇小说《潮起潮落》第二部,共计三十九万字。计划每隔一天发一章。原文部分章节字数超过一万字,现征得作者同意,拆分部分章节,并根据内容,在章节前添加小标题。感谢李红女士对《椒溪物语》的信任和支持。】



《潮起潮落》第二部,第七十一章:





丽娃的心又突然掉到围墙根去了


那件事以后,登辉乖多了。头发剪了,裤子短了,闲话也少了,也再没找过丽娃,而且突然给八斤说他要去当兵。八斤说:“你咋想起当兵啦?”登辉晃着脑袋说:“丽娃说像我这样的就应该到部队改造去。

这话登辉妈不爱听,说:“别丽娃丽娃的,都订婚的人了,没大名?”八斤说:“你发的啥神经,在屋里叫啥大名哩。”登辉又晃一下脑袋:“就是的。八斤叫登辉坐下,说:“当兵当然好。部队是个大熔炉,啥人都能改造好。不过苦得很,你受得了吗?”登辉一拍腔子:“有啥受不了的。你以为我是软蛋?给你说,我还要入党哩。”八斤笑了:“行,这婚订得值,至少把我娃引到正道上了嘛。

登辉说这话的时候,征兵已经接近尾声。八斤叫登科托了人,很快就把事办成了。丽娃也就随便说说,没想到八斤真的把登辉送到部队上去了,丽娃轻松得就像刚从地里钻出来的小苗,扑闪扑闪不知道咋长。虽然老师最终没有因为石登辉的事取消丽娃的入党资格,但和石登辉订婚,无疑就是丽娃心里的一片阴云。现在好了,石登辉一参军,至少有两三年不用见那了。送兵的时候,上来说叫丽娃也去送一下,丽娃没多说,去了。甭说,石登辉穿上军装,就像换了个人,白白净净,文文雅雅,丽娃在人堆里找了半天才认出来。

登辉没想到丽娃会来送他,高兴得嘴都合不上了,屁颠屁颠地说:“我给你写信。”丽娃想都没想就挡了,她恨不能这几年叫人把她和石登辉的事忘了,她说:“你别写。有啥写的?

“那不行,见不到你还不叫我写信,那不行。”登辉倔劲上来了,声也大了。丽娃想了一下,说:“那你不要写你的地址。”登辉笑了:“行,这还行。

过年了,上来来给右仁拜年,说过两天他去给他舅拜年,叫丽娃跟他一块去。蓝方辛说:“合适吗?

“那有啥不合适的,这不都订亲了吗?”蓝方辛还是有些犹豫,说:“登辉又不在,算了。

“不在给他达他妈拜年也是应该的。再说咱把啥都省了,但总得叫娃认认门吧。这走动走动没啥瞎处,咱不是还想叫给咱办事哩嘛。

最后一句话把蓝方辛说动了,她看了右仁一眼,说:“那行,你走的时候来叫丽娃。

蓝方辛又给丽娃做了一大堆思想工作,总算把丽娃说通了。走的时候,蓝方辛说:“换身衣服,过年哩。你又是第一次到人家家里去。

“不换!”丽娃嘴噘脸吊地走了。

刚上红石村的大埝,上来就指着一个高大的门楼说:“那就是登辉家。”丽娃心里好笑,觉得她上来哥怎么也变得这么虚张,这离村子还有半里多地,能看清谁家是谁家?她下意识地朝上来指的地方看了一眼,这一看,丽娃呆住了,在那密匝匝的屋顶中,有一个门楼耸挺着,高翘威猛十分突兀。门楼两边是院墙,不高,但很长,有十几二十米,灰色的,远远望去,仿佛巨鹰张开的翅膀。巨鹰前面有很多新房,应该都是这两年才搬出来的人家,一排或者两排,光艳耀目。但这红砖蓝瓦非但没有掩遮住那巨鹰的枭悍,反倒成了它脚下的云团,更加衬托出它的强劲傲勇。丽娃被震撼了,她停住脚步,兴奋、紧张、恐惧挤满她的胸膛。

上来走了几步,看丽娃还站在那儿,喊:“走哇!”丽娃的眼从巨鹰身上收回来了,犹犹豫豫往前走。

高大的院墙一路领着他们前行。走进巷子,远远看见一棵粗壮的皂角树矗在那高阔的门楼前。树下拴着一条狗,肥硕壮大,看到上来和丽娃,连蹦带跳地狂叫起来。

上来说:“别怕。”说着就去拦那狗。那狗并不买上来的账,跳起来,差点扑到上来。上来往后一躲,骂道:“这贼日下的,连我都不认了。”丽娃跟着上来又往后躲了几步。

里边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清脆明亮:“谁!”

“我。”上来应了一声,没动,嘴里嘟嘟囔囔还在骂那狗。

那女人出来了,穿着织锦的棉袄,身材窈窕,面容娇娆:“哦,上来哥。”

上来把丽娃拉过来,说:“叫,这是你四嫂。”

丽娃乖巧地叫了一声“四嫂”,手下意识地在衣角上摸了一下。上来介绍道:“这是登辉媳妇。

丽娃的脸红得像涂了胭脂,她把脸转到旁边去了。登辉四嫂瞟了丽娃一眼,莞尔一笑,把狗挡住:“哦,快进来,进来。

大门里有一块阔大威猛的照壁挡着,看不到里边。丽娃没见过那东西,抬头看,吓了一跳。照壁是青砖砌的,上面浮着两条龙,盘旋飞延。中间是一个兽,似虎非虎,刻度很深,两只铜铃大的眼珠子凸兀地瞪着,看得人直发毛。

上来领着丽娃从左边进去。一过照壁,丽娃的眼一下子被拉开了。东西两边的厢房高阔齐整,遥遥相对。厢房中间的空地十分宽阔,有十来米,像天井又不像天井,空阔寥远。房子的尽头有一个横着的土台,二尺多高,土台上的空地比前院还大,没有盖房,只在西边盖了两间伙房。伙房的墙上挂着无数的辣子和蒜,还有丝瓜南瓜啥的。东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堆粪和粪旁边用矮墙围成的茅厕。丽娃不由得回了一下头,她的目光被那照壁挡住了。照壁的背面没有一丝图画,冷冷地青着。丽娃无法将外面的威猛与里面的空寞联系起来,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

上来听见丽娃叹气,叮咛道:“高兴些。”登辉四嫂从右边进去了,站在当院喊:“妈,我上来哥来了。

上来和丽娃已经上了檐台。檐台很高,和横着的土台持平。上来要拉丽娃,丽娃没让,自己上去了。

八斤坐在沙发上吸烟,上来走过来叫舅,喜拉拉的。八斤说:“来了。”上来“嗯”了一声,说:“我把登辉媳妇引来了,认个门。”然后对丽娃说:“叫……”上来摸了一下头,笑了,看着八斤,“是叫啥呀?

八斤把烟锅塞到嘴里,说:“叫啥哩?坐。”上来就给丽娃指了一下柜顶头。柜顶头有一把硬椅子,丽娃走过去坐了,很不自在。上来自己找了个小凳子,在北墙下坐了,脸朝着八斤。

上来妗子看了丽娃一眼,然后挑起帘子朝伙房喊:“麦叶,沏茶。”

几分钟的工夫,叫麦叶的女人端着茶进来了。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微胖,穿着打扮和上来妗子没啥两样。她把茶放在两个沙发中间的茶几上,茶几上放着八斤正喝的茶,她往里边挪了挪,说:“达,给您放这儿。”然后把新沏的茶放在茶几上,转过身对上来说:“坐过来喝。

上来笑了一下,说:“一样。”然后对丽娃说:“这是大嫂,叫。”丽娃就乖巧地叫了一声“大嫂”。

登科媳妇拘谨地应了一声“唉,坐”,就出去了。登辉妈说:“把糖啦啥啦摆出来。”登科媳妇就又进来把柜盖上的糖啊花生啊点心啥的摆到茶几上。几太小,她又把刚沏的茶摆到平柜盖上,说:“那我进去了。”登辉妈说:“去吧。今儿吃早些,吃完了客人好回去。”麦叶应了一声,到伙房去了。登辉四嫂没过去,她正和登奎登福几个摸牌哩。她看见登福几个伸着头往西边看,说:“过去看嘛。”登福就叫老四换他一下。老四正在修打火机,不换,说:“有啥看的?过了门啥都知道了。

登福说:“要是半路里吹了,不是就看不着了?”登福媳妇说:“呸呸呸,你个臭嘴。”登奎说:“放你一百条心。咱这家境,闻都闻出来了。订了还能退!登福就不动了,说:“上来哥他三娘挺有眼力劲的,一下子就找到咱门上了。

上来过来了。那几个不打牌了,和上来打趣。登奎媳妇说:“上来,那边是你三娘,这边是你舅,你到底是给谁办事哩?”上来笑了一下,自己摸了根烟,说:“我给谁都办事。我就是觉得俩娃合适。

登盛媳妇把手搭在登奎媳妇肩上,笑着说:“像咱这家境,再好的媳妇都合适。你说是吧,二嫂。”登奎媳妇把登盛媳妇的手拨下去了,说:“再好都好不过我们老四媳妇。

老四不爱听她二嫂阴阳怪气的腔调,就吼自己媳妇:“不赶紧给大嫂帮忙去,胡咧咧啥哩。

登盛媳妇嘴噘脸吊地出去了。登奎媳妇知道老四给自己撂话哩,说:“春妮,你且帮着。今儿有客人哩,我不敢去,明儿没客人了我再去。”登奎说:“少说上两句。

上来一看话不投机,赶紧把话扯回来了:“丽娃真的好。长得好,脾性也好。”登福把牌往炕上一扔,喜拉拉地看着上来:“听说登辉媳妇书念得好得很。

上来说:“哦,我三娘那几个娃书都念得好。”

登奎一看牌打不成了,把牌往一块一撮,说:“好能咋,好还不是在农村哩?”登福抓了一把瓜子嗑开了,说:“咱登辉念得不好,还不照样把念得好的吸回来了吗?”登奎媳妇说:“你三娘该不是为叫你舅给她二女子找工作哩吧?听说那女子在农村都三年多了。

上来脸有些热,他没搭登奎媳妇的话,说:“大哥没回来?”

那几个就笑,上来一看他们都笑,也笑了,问:“咋,有啥喜事?”登福媳妇越发笑了,走过来说:“有啥喜事?接登辉去了。”上来一听接登辉去了,又惊又喜:“登辉今儿回来?

登奎媳妇看上来一眼:“上来你可真能装的。你把人都领来了,还问登辉今儿回来。”上来脸一下子红了:“我不知道登辉今儿回来。登辉今儿真的回来?

那几个又笑,登奎说:“你甭在这儿听这几个胡咧咧了,赶紧过去陪客人去。”上来就说:“那你们耍,我过去了。

上来过来没一会儿,登科和登辉就进来了。登辉惊喜地奔到丽娃跟前:“你来了!

丽娃没想到登辉会回来,慌了手脚,说:“你咋回来啦?”登辉晃一下脑袋,把脸朝丽娃贴去,悄声说:“想你了。

丽娃脸唰的烧成了铁,她赶紧把脸扭到一边,不看登辉。

登科说:“你俩到后头屋里说话去,都自在些。”上来也说:“去,你俩到后头去。

丽娃本来不想去,但想想在这儿也挺难受的,就跟着登辉往外走。走到最后一个房子,登辉朝着伙房喊:“大嫂,咱那好糖在哪儿?

丽娃局促地靠在门框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说:“这院子咋这么大?”登辉说:“不大,前后厅房一盖就不大了。

登科媳妇进来了,拿着两个盘子。她给丽娃笑了一下,丽娃也笑了一下,把身子从门框上挪开了。瓜子点心糖袋子都在大衣柜下面的抽屉里,登科媳妇刚把柜门打开,登辉说:“行了,我知道了。”登科媳妇就把盘子放在平柜盖上,出去了:“你们耍。要啥言传。

丽娃说:“你大嫂没工作?”登辉说:“工啥作哩,我大嫂连小学都没上完。再说,钱有的是,工啥作哩?”丽娃说:“工作也不只是为了挣钱。你大嫂成天在屋里做饭?”登辉说:“不做饭弄啥呀?再说这一大家子人你来了我去了,没人做饭吃啥哩?行啦,甭说人家了,你进来嘛,站在那儿冷。

丽娃没回头,眼睛直直的。院子空落落的,她的心也空落落的。

登辉看丽娃不进来,就走到丽娃身边,靠在另一扇门上。

“你想我不?”

丽娃脸有些热,她转过身,进屋里头来了。过了一会儿,说:“部队上严得很吧?”登辉跟进来了,拿起一颗糖递给丽娃:“严看对谁哩。”丽娃眼瞪起了,心想咋还这样!“好了,好了,开个玩笑。你看我是不是变啦?”登辉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丽娃。

丽娃看登辉一眼,又把脸朝着窗户,没说话。窗外是东厢房和东围墙的交界处,东围墙从东厢房的山墙那儿突然向后凹陷进去,有一种失重的感觉。登辉说:“我也写了入党申请书。”丽娃脸缓和了些,说:“那还不错。”登辉说:“你能不能把脸转过来?你老这样,是不是想叫我站到外面去哩?

“那你就站到外面去。”丽娃这么说,脸还是转过来了,她说:“你爸是不是认得人多得很?”登辉很得意:“是啊。不光我达认得人多,我哥也认得人多。这一次,还是我哥给我寻的人,要不然我可能就被发到西藏去了。”丽娃迷惑地看着登辉:“那你……”登辉很得意地晃了一下脑袋:“渭南。丽娃吃惊地望着登辉,她怎么也想不到登辉就在渭南当兵。“你还嫌近啊。我专门叫我哥寻人给办到近处的,要不然回来咋能这么容易。

“那你咋不早说?”丽娃把脸又转到窗户那边去了。那刀切一样的墙就竖在那儿,丽娃的心又突然掉到围墙根去了。

登辉看丽娃不高兴了,赶紧说:“是你不叫我写地址。再说,我也不想专门告诉你我在渭南当兵,怕你瞧不起我。”丽娃的脸松缓了,说:“你这不是说了吗?

“高兴呗。一高兴,嘴就没把门的了。”登辉又高兴了。他没有丽娃那么多心事,他就是高兴,除了高兴,还是高兴。他本来想回来缠住他达,叫他达同意他到丽娃家去拜年,没想到丽娃竟来了。登辉不知道是他达把丽娃叫来的,还是丽娃自己来的,他也不想那么多,他就是高兴。他把身子转过去,和丽娃并排站着。他的脸侧着,一直在看丽娃。

丽娃觉出登辉的眼光了,她把身子转过来,把腰抵在柜棱子上,说:“行啦,不说你的事了。只要你好好改造,到啥地方都一样。”登辉也转了一下,但脸还是朝着丽娃:“你不要再说改造改造了,我听见……”丽娃打断登辉,认真地说:“我想求你一件事。

登辉兴奋地看着丽娃:“求我?咱俩是啥关系!两口子有啥求不求的。”丽娃恼了,走到炕边去了:“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登辉说:“好好好,不胡说,反正将来还是……”丽娃瞪了登辉一眼,登辉不说了,坏坏地笑了一下。

丽娃把眼移开,说:“我姐在家已经三年多了,还没工作。你爸认得人多你能不能给你爸说一下,帮我姐……”

“哦,你说的是二姐吧,这我知道。上来哥给我爸说过这事。”丽娃一听登辉知道这事,挺高兴,问:“你爸咋说?”登辉一跳,坐在了炕边上:“办呗。

“真的?”丽娃一下子把脸转过来了,正对着登辉,眼睛放着光。但她立刻又转回去了,和登辉再次形成了九十度的角,“我姐也是知青,只要你爸在‘知青办’搭个话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爸说了,都是实在亲戚,总得找个好一点的。这事你甭管了,包在我身上。得空了我再给我爸说。

“行,这事要是办成了……”这一次,登辉打断了丽娃,笑着说:“咋,办不成你还不跟我啦?”丽娃也笑了一下:“那很难说。

那一天丽娃的心情很好,吃饭的时候还帮着端这端那,走的时候还随上来叫了舅跟妗子。八斤和婆娘的脸比刚开始和悦了许多。八斤说:“你三娘是知识人,那些俗套套都省了,好!我也懒得弄这弄那。回去给你三娘说,叫她放心,娃进了咱的门,只有享不完的福,没有半星子苦吃。”上来一迭声地说:“知道,知道。

登辉妈问:“啥时候毕业哩?”丽娃还没张嘴,登科说:“问那弄啥?啥时候毕业都不怕,工作在那支候着哩。”登辉妈嫌登科把她的话驳了,沉着脸说:“我就随便问一下嘛。



李红,女,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潮起潮落》三卷本(第一、二卷已出版)。诗歌、散文、评论散见于《诗刊》《文化月刊》《文谈》《陕西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新西部》《华文月刊》《衮雪》等报刊,以及“中国作家网”、“中宏网”、“新西部网”、“陕西文谭网”等媒体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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