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第二部,第七十六章:肯定有人要给她起棱

文摘   小说   2024-11-30 00:00   陕西  

【编者按:李红女士的长篇小说《潮起潮落》第二部,共计三十九万字。计划每隔一天发一章。原文部分章节字数超过一万字,现征得作者同意,拆分部分章节,并根据内容,在章节前添加小标题。感谢李红女士对《椒溪物语》的信任和支持。】


《潮起潮落》第二部,第七十六章:





肯定有人要给她起棱

等结果是最熬人的事情。东升说十道题他全做了,还都是老师辅导过的,而梦梦和丽娃才做了六七道,蓝方辛心里焦躁,想起了就骂丽娃:“你跟东升一个学校,老师辅导的时候你到哪儿去啦?”丽娃不说话,抹眼泪,蓝方辛说:“就知道哭。哭要能解决问题那咱都哭。我真是不明白,你是个啥好学生,连东升都比你强……”丽娃哭出声了:“我跟东升不一个班,我不知道……我们老师……”
梦梦心里愧疚,要是她今年不考,兴许丽娃还能考得更好些,她说:“好了。赶紧复习去,以后不要你做饭,我……”蓝方辛脸黑着:“我啥哩我?把你能的!今年是嫌时间短,你又撂了那么长时间,明年你还想这样吗?”蓝方辛的声变了,带着些颤音,“你在家还没墩够啊?你……你俩是要活活把我气死哩,这么好的机会……”蓝方辛不说了,努力控制着自己。
梦梦的心颤颤的,她体会到她妈其实是爱她的,她说:“我不是说不考,我是……”蓝方辛打断梦梦,说:“以后吃简单些。中午也吃馍。一定吃面能咋?营养还不是一样的?费那工夫!时间是挤出来的,这还有一年哩,你总不能天天请假吧……”蓝方辛说着挽起了袖子,说:“行了,我做饭。复习去,都复习去。现在就复习,扎扎实实复习,知识来不得半点虚假,给你们说了多少遍……我给你说……”蓝方辛说不下去了,她想不出该说啥,她停了一下,说:“要是明年还考不上,我看你……你们咋办!
大雁出来了,蓝方辛犹豫了一下,说:“娃睡啦?”梦梦不想叫大雁做饭,但蓝方辛在气头上,就没说。她看了大雁一眼,拉着丽娃出去了,走到门口,听见蓝方辛对大雁说:“你烧火就行了。暖和些。
天越来越冷,心也越来越冷。蓝方辛的脸比没考大学前梦梦的脸还难看。整天不说一句话,一回来就到伙房去了。谁也不敢多嘴,多一句嘴就要被狂骂一顿。梦和丽娃成了重点保护对象,事再急再忙不准拉梦梦和丽娃。有时梦梦和丽娃过意不去,出来帮一下,蓝方辛就骂:“叫你俩复习哩,你以为叫你俩蹲膘哩?一会儿开门,一会儿拿壶,还复习啥哩?给你们说,要是明年还像今年这样,我……唉,你们就这么弄嘛,看你俩啥时候把我气死啊!
这一天蓝方辛刚进伙房,朱会计来了。朱会计很少到蓝方辛家来,蓝方辛说:“朱会计,有事啊?屋里坐。”朱会计说:“不了。我刚从公社回来,把咱堡子的分数条拿回来了。
蓝方辛的心一下悬起来了,她说:“哦,分数出来了。”

梦梦和丽娃就在前边房子,没出来。突然听见朱会计说分数条拿回来了,再也坐不住了,放下笔,站在帘子后面听朱会计和蓝方辛说话。
朱会计把分数条递给蓝方辛,说:“蓝校长,要请客哩。”蓝方辛没反应过来,机械地笑了一下。朱会计笑了,说:“你这是咋了?满堡子二十来个娃考哩,就三个够分数的,你屋就占了俩,你还不高兴?
梦梦和丽娃跑出来了。朱会计笑道:“哦,你俩在屋里哩。那我来这么半天不见你俩出来,不欢迎我啊?”梦梦和丽娃不好意思了,说:“考得不好。
蓝方辛有点蒙,脸上的肉抖着,表情极其复杂。能考了,没考好,够分数了。

兴奋紧张,憾恨无奈,欣喜欲狂。一次次大起大落,一次次腾挪跌宕,蓝方辛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分数条就在她手里拿着,可是她没看,她有些无所适从。
朱会计看蓝方辛木呆呆的,说:“蓝校长,好着哩。好得很。你赶紧准备请客吧。我走了,哦,过些天要检查身体,具体时间等通知吧。”大雁几个都出来了,一边挤着看分数一边说:“谢谢朱会计。”蓝方辛回过神了,撵出来说:“谢谢,谢谢朱会计啊。
朱会计已经走到斜坡口了,笑着说:“光嘴谢不行,得喝酒哩,就跟喝小小的酒一样。蓝校长,你那席面厚,我到现在都记得。”小小去了蓝方辛的心病,这一下,蓝方辛心里的疙瘩全解开了,蓝方辛高兴地说:“没问题。到时候一定请你喝酒!
那几个还在那儿看分数。小小说:“刚才朱会计说一共三个人够分数,那一个会不会就是东升?”那几个都说有可能,不说别的,光数学东升就能比她们多三十来分。大雁说:“唉,刚才光急着看分数了,也没问一下朱会计。
蓝方辛回来了,满脸的笑:“好啦,不说人家了,赶紧抓紧时间准备,该拆的拆,该洗的洗。你说这就够分数了。丽娃,你把我吓死了!哎呀,总算够分数了。梦梦,梦梦……”蓝方辛声哽了,“你说妈,妈差点把你耽搁了。”梦梦心情很好,搂住蓝方辛说:“谁能耽搁我?我想下的事谁能耽搁我?这都是事撵事撵到这儿了。
梦梦又想起那一年备考,想起她上高中的种种艰难,她想如果她真的考上了,她一定第一个去告诉他们陈老师。
寒寒回来了,一回来就把她的分数条举到蓝方辛面前。蓝方辛惊讶地看着寒寒:“你也考啦?你真的考啦?”说着就看成绩单,一看,蓝方辛哭开了。寒比丽娃和梦梦考得还好,除过语文,门门都在八十分以上。蓝方辛又是哭又是笑:“三个,三个哩。不叫你考,你还是考了。你咋考得这么好的?妈以为你……哦,你报的啥学校?你说你,也不给屋里说。”寒寒说:“我咋没说?我给你说,你不叫我考。”媚子说:“妈问你报的啥学校。”寒寒笑了一下,很自豪地说:“清华大学。
都叫起来了,蓝方辛说:“你报的清华大学?你这娃,这么大的事你不跟家里商量。清华大学录分高得很,你……唉……”寒寒走了,说:“我老师说肯定能考上。就算考不上,明年再考,反正我又没报服从分配。
寒寒的事蓝方辛不想多管了,反正寒寒也才高一,还有一年才毕业。她说:“大雁,衣服你也好好清点一下,能补的补一下,实在不行再添。不敢添得太多,这一开学,学费就得一大股哩。梦梦,赶紧给你爸发电报去。寒寒的事也给你爸说一下。”寒寒跑出来了:“啥叫说一下?我肯定能考上。”蓝方辛笑了,说:“好好好,能考上。 三个,给你爸说三个。”寒寒噘着嘴说:“本来就是嘛。
梦梦还没回来,上来来了,蓝方辛高兴地说:“寒寒也够分数了。体检没问题,咱这几个娃身体都没问题。”上来完全没有回应蓝方辛的兴奋,他点了一下头,说:“我听说了。
蓝方辛有点后悔,这消息对上来来说其实并不是好事。她给上来把茶泡上,说:“丽娃的话你甭往意里去。娃不懂啥,胡说哩。”丽娃和登辉的婚事的确叫上来为难,他现在都有些后悔牵这线了。他舅也是,不就找个工作吗?一直拖着,梦梦的没办,丽娃的也不办……上来摇了一下头,说:“我不是为这事来的……我……”上来停了一下,说,“我听那一伙人在那儿说哩,说一下走三个,肯定不行。
蓝方辛一下坐直了,紧张地盯着上来:“为啥?”上来没说为啥,自己给自己把茶缸端过来,说:“我意思你赶紧去找一下潘富贵。
蓝方辛已经很长时间没想潘富贵了,自恢复高考就再没想过。公平竞争、择优录取把那些渠渠道道疙疙瘩瘩早抹到一边去了。可现在,又绕到潘富贵这儿了,蓝方辛有点不相信,不甘心,不适应了。
上来看蓝方辛有点发愣,就又说:“不管咋,丽娃和梦梦是赵家堡的知青。”这还用上来提醒?蓝方辛在心里捶了自己一下,她真是忙糊涂了,高兴糊涂了,别的不说,一下考上仨,肯定有人要给她起棱,比如吴老鳖,比如黑飓发……丽娃问题不大,不管咋他总得叫走一个吧。可梦梦,梦梦不是团员,还有潘富贵对梦梦的态度——梦梦在屋里窝了四年多,好不容易考上了,要是在这儿绊住了,你说憋屈不憋屈!蓝方辛说:“哦,我知道了。我这两天就去找。
蓝方辛还没去找潘富贵,潘富贵找蓝方辛来了。那一天,蓝方辛刚刚下课,潘富贵来了,笑嘻嘻的:“蓝校长,你给咱赵家堡把脸争了。三个考的,三个都考上了。”蓝方辛满脸堆笑,一边让潘富贵坐一边给潘富贵倒水。倒好了,双手递给潘富贵,说:“考是考上了,你还得给咱多帮忙哩。”潘富贵没客气,接了,笑着说:“现在是考哩,又不是推荐,我这儿不起作用。关键是政审,政审过了,谁想挡都挡不住。
这话听起来豪爽,但再琢磨就有些不是味。蓝方辛满脑子想的都是看潘富贵能不能高抬贵手叫梦梦也走了,可潘富贵却突然说政审的事。潘富贵是什么意思呢?
潘富贵看蓝方辛看他,笑了一下,说:“估计问题不大。咱这儿不成问题,就是赵校长那边……”潘富贵顿了一下,“赵校长是在高城哩吧?
蓝方辛的头发嗖的竖起来了,她现在知道潘富贵说的政审是啥了。外调右仁,她咋也没想到还要到高城去外调右仁,她惊惧地看着潘富贵,不知道跑这么远外调,是上级的要求还是潘富贵自己的意思。
蓝方辛越来越弄不明白万武娃的问题到底是不是问题了。这么些年,右仁的党、梦梦的团都叫万武娃绊住了,但丽娃入团,入党,从头至尾没有人提过这事。右仁的事蓝方辛早都顾不上想了,她看潘富贵一眼,心里继续猜测着这次外调到底是潘富贵的主意还是上级的要求。
那一刻,蓝方辛竟然希望这就是潘富贵的意思。若真是那样,她就告他,她豁出去了,其他事她可以忍,这事她决不会忍。她相信党对这种公报私仇打击报复的行为不会不闻不问;可若不是潘富贵,而是上级的指示——要是上级这一次还是像对待右仁入党梦梦入团那样对待这事——完全可能。这是考大学哩,十一年了,第一次考,这么大的事……蓝方辛不敢往下想了,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现在在高城中学。”潘富贵看蓝方辛紧张成那样,笑了,说:“估计问题不大,就是取个证明材料。管啥时候,政审这形式也是要走的。”蓝方辛笑了一下,十分僵硬十分尴尬:“知道,知道。
外调的事最后落到了金柱手里。山娃想去,潘富贵不让,山娃就不停地缠,潘富贵脸阴着:“谁去你也不能去。”山娃不行,还是缠,潘富贵没招了,说:“你跟蓝老师家……”山娃要说话,潘富贵说,“好好好,你姐跟梦梦的关系,堡子人都知道。你说在这事上你是不是应该避嫌?”山娃又要说话,潘富贵说:“我知道你关心的是梦梦。我给你说,没啥问题,就是走个形式。你也不想一下,丽娃的党都报上去了……”潘富贵停了一下,丽娃的党到现在也没见批下来,这让潘富贵多少有些纠结。丽娃年龄不够他知道,可万一还是她爸的事,这外调就等于把丽娃也卡下来了。这事他给上义叨叨过,上义对此没有明确表态,甚至似乎还有些能上大学是好事的意思。潘富贵想得烦躁,也不好多说啥,就想算了,管他哩,先把材料弄回来,材料在他手里,报不报还不是由他说了算?潘富贵把所有的啰嗦都省略了,豪爽地说:“有问题学校能破例发展丽娃的党?是不是?没必要嘛——不办事光招人眼,惹臊气哩嘛,你说是不是?”山娃叫潘富贵绕晕了,正不知道咋办,金花达来了,说韩晓天回来了,叫山娃跟他到下石堡去。山娃犹豫了一下,跟他达往下石堡去了。

山娃和他达到的时候韩晓天已经走了,把冬冬也领走了,只留下金花搂着两个小的在院子哭哩。金花达一听韩晓天走了,拉起金花就往外走:“走,把这一摊子给他撂下,叫他欢!”金花不走,大声地哭:“我不走,我为啥要走!伺候韩家老小七八年,我给韩家生了三个,我哪儿也不去,我生是韩家的人,死是韩家的鬼,我不走。”金花达甩开金花,恨恨地说:“你待下,那你待下!问你,你把屋里支应得好好的,是想叫那回来,还是不想叫那回来?”金花不哭了,看她达:“那你叫我咋办!你说我咋办?我走了……这……这……”金花说着,用她那已经细得跟胳膊差不多的长脖子胡乱在晓天达和两个娃之间点,点完了,又蹲下哭,一边哭一边说,“啊……我咋这么苦命的!你说我命咋这么苦的?给韩家生了三个,我伺候韩家老小七八年……”金花达心软了,说:“行了,甭哭了。你实在不忍,过两天咱去寻那小子。咱把这老老小小给他堆到面前……”金花站起来了,喊:“那把冬冬都领走了,你还叫我把这两个给那送去!那我还有啥哩?你说我现在除了这俩娃我还有啥!我伺候韩家老小七八年……”
山娃看金花哭得恓惶,说:“那姓韩的就不是人,寻也是白寻哩。你不去算了,我去。看我不把他腿打断了。”金花达骂山娃:“你就知道打。你把那腿打断你养活这几个呀?”然后就把金花的二女子领回赵家堡了,说:“我把婷婷领回去,你也轻松些。闲了上去,慢慢再看咋办。”金花没挡,又蹲到地上哭去了。山娃回来已经黑严实了,他想他还要不要去找潘富贵,潘富贵说了一大堆,就是不想叫他去。他到底没弄清梦梦咋把潘富贵得罪了,但潘富贵处处刁难梦梦他看得清清的,他想啊想,突然想起他那金星笔,他不想再跟潘富贵磨牙了,直接到金柱屋里找金柱去了。
金柱听山娃说叫他一定要把事办成,说:“那是高城,又不是赵家堡……”山娃没躁,接着说:“要是事办成了,我把我那个金星笔给你。”那笔金柱见过,是山娃姐夫和山娃姐订婚时给山娃的。山娃看金柱有些心动,说:“你去了先找一下梦梦爸……”
“那不行!”

山娃气得想扇金柱,可他只能忍着,说:“啥不行?看把你吓的,我又没叫你违反原则。不去你甭去,反正补助是你的,你爱花花去。”金柱笑了,有点不好意思,说:“那你不要给支书说,说了支书肯定要骂我哩。”山娃翻金柱一眼:“记住,把事办好。


李红,女,陕西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潮起潮落》三卷本(第一、二卷已出版)。诗歌、散文、评论散见于《诗刊》《文化月刊》《文谈》《陕西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新西部》《华文月刊》《衮雪》等报刊,以及“中国作家网”、“中宏网”、“新西部网”、“陕西文谭网”等媒体平台。


椒溪物语
在文字里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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