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 目:《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数字资本批判叙事及其革命旨趣》
主持人:谭 蕾 黑龙江大学副教授
发言人:叶恒语 西北工业大学博士研究生
评论人:张云贵 黑龙江大学教授
主持人:谭 蕾
叶恒语同学为我们带来题为《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数字资本批判叙事及其革命旨趣》的精彩发言,有请。
发言人:叶恒语
尊敬的各位专家,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好!我是西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的博士研究生叶恒语,目前就读博士生二年级。这个论文选题主要源于我的大论文,我的大论文其实并不属于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这个方向,主要探讨的是中国式现代化如何去驾驭数字资本这个问题。在对国外的理论基础部分进行综述的时候,我发现其实数字资本主义并不只是国内马克思主义的一个研究任务,国外的马克思主义阵营对这个问题有着非常强烈的现实干涉。因为这个学期我刚刚完成了开题,就初步形成了这样一篇文章,主要还是一个框架性的概念,抱着学习的态度来参会,没有像其他几位发言人那样把专门化的研究做得那么深入,所以还请大家多批评。
我们都知道,思想的发展不是逻辑上的一种接续演绎,而是社会现实把前一个理论家的问题充分暴露出来,进而推动了下一个理论家不断思考,进而作出回应。对于具有百年历史传统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而言,嫁接思想与现实之间的关联,其实一直都是一条重要的考察线索。不论是商业资本主义、垄断资本主义,还是金融资本主义,面对不同版本的资本主义社会现实,不同时代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们也都给予了不同的回应。立足当代,面对数字技术与资本共谋所导致的资本主义社会的又一次重大的主题变更,我们应该怎么样去认识并区分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对数字资本主义的批判类型?这些批判又形成了怎样的分析范式和框架?具有怎样的特征?
今年5月,中国社会科学网组织了一次高水平的国外马克思主义圆桌论坛,它的议题设置叫做“批判理论视域下:技术批判、生存呼唤与文明重建”。我想这样的议题设置在相当程度上折射出了我国学者对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一种方法论省思。我们继而可以沿着这条思路去总结,国外马克思主义学界已形成了三条较为清晰的资本主义批判主线:一是传播政治经济学批判视域下劳动异化问题的回归;二是政治哲学批判视域下对生命权力反抗的关注;三是社会学批判视域下对制度替代方案的凸显。但是这样一种划分还存在着一个问题,就是有些类似于运用国内的教科书对马克思主义进行的三分式的拆解(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来描绘其域外镜像的理论廓形。那么,这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着机械式解读的嫌疑,或者有损于我们对于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一种整体性认识,这是值得推敲的。
国内还有一种主流的声音认为,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身份判别主要有两大依据:一是面向资本主义社会,是否做过关于革命存在的可能性的探讨;二是对于革命实践的主导者或者是主体性,是否做过探寻。也就是说,凡是试图以肯定或者否定的方式对这两大问题给予回应的思想家,都是有资格划归到西方马克思主义的这个队伍的。面对数字资本主义版本的社会现实,究竟是停留在思想层面的批判,还是进一步去开创、发展和平的道路,这其实也构成了我们对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进行分类的一种依据。为此,在这篇文章中,我主要尝试综合地采取进路学和革命论这两大分类标准,从进路的趋向来确定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数字资本主义批判的叙事类型,而从革命的态度来廓清不同基调之间的特征差异,从而为国外数字资本主义批判研究梳理一条清晰的线索。
首先,数字劳动批判理论对革命现实性的否决。在英语世界中政治经济学批判范式日益消衰这样一种背景之下,以福克斯为代表的“威斯敏斯特学派”依旧坚持从劳动异化的角度出发理解当代数字资本主义的发展要义,形成了当代数字劳动批判思想。经过理论探源,我们可以发现,他的这一思想并不是与马克思直接对话的产物,也不是英国马克思主义那样一种文化意识形态工作批判传统的接续,而是由发端于德国本土的社会批判理论嬗变而来。这一点其实福克斯本人在书中是亲自承认的,他的数字劳动批判理论在形成过程当中改造性地借鉴了法兰克福学派三位学人(马尔库塞、哈贝马斯和霍耐特)的批判理论。首先,在劳动异化的问题上,马尔库塞借助弗洛伊德的办法把劳动和人的受压抑程度嫁接,进而引入了缓解压抑的“游戏”的这个概念,他指出游戏虽然能缓解压抑的心理,但因为不具有连续性和对象性,所以终究是劳动的一种派生的形式。福克斯扬弃了马尔库塞对游戏和劳动的二分,他把二者放在一起,用“游戏劳动”的概念来诠释数字时代劳动与游戏相互趋同的这样一个新特征。同时,他还认为哈贝马斯把交往和劳动区分开来的做法放在当下这个数字时代也是缺乏根据的,因为尤其是当我们步入一个互联网媒介时代,数字劳动的新形式本身就是一种高度依赖传播技术媒介信息交往的这种工作。在这种情况下,交往与劳动其实是构成了一对辩证统一的关系。福克斯就从这里出发,他把交往环节在劳动过程中的“脱嵌”作为他开展批判的起点。最后,福克斯还借鉴了霍耐特的承认理论。他认为霍耐特虽然完成了对主奴辩证法的超越,但是霍耐特所言的承认是一种停留在抽象主体间的承认,通俗来说就是你虽然超越了主奴辩证法,但是你的承认理论只是一种主人与主人之间的承认,这种承认一定是建立在对物的化用的基础之上的。通俗一点来说,如果我们把这种承认理论诉诸于现实,就是西方国家之间能彼此承认,而把化用物的环节转嫁给第三世界国家,使后者奴隶化。所以,福克斯认为,霍耐特的承认理论存在着一种生产环节的缺失。为了弥补这个缺失,他又把卢卡奇的劳动目的论引入到对社会生产领域的考察之中,最终引出了一条基于合作理性的数字异化劳动消除方案。从进路学的角度来看,福克斯的数字劳动批判理论通过“数字劳动是否是异化劳动—如何对异化劳动进行微观分析—如何克服数字劳动的异化状态”的三重递进完成追问。但是,从革命立场上来说,以他为代表的第三代威斯敏斯特学派却与法兰克福学派一样,其实都反对针对资本主义的这种颠覆性的策略,声张基于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交往协商来确立批判的起点。而数字劳动批判理论更多的是偏向于直观认知当代资本主义的一种对象性的存在,以此来把握批判的理论路径。这种执着于形式的认识和研究,充其量只能用于解释世界,并不能实质上完成对其认识对象的一种改造,最终在改变世界的革命道路上陷入迷离。换句话来说,数字劳动批判理论它是放任资本主义被塑造为一个更高阶的数字形态,对革命反抗的可能性必须要规范考虑。
其次,数字-生命政治思潮对革命现实进行推演。不管是上午的马乔恩教授还是前面的陈博士都对这一点做了非常详细的说明,我就不多展开了,主要就是在意大利的马克思主义发展语境下,以奈格里为代表的自治主义学派对数字资本主义的技术化运用发起了问责。随着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的“固定资本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一节被翻译为“机器论片段”引进意大利学界之后,他们就开始用马克思关于劳动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当中作用不断下降的论述为统要,企图使劳动过程摆脱价值增殖和资本统治的一般逻辑,强调生产劳动的非物质劳动转型将导致价值规律崩溃。于是,自治主义者试图激发非物质劳动的创造性能量,推动工人重新占有社会的一般智力,也就是知识与科技为共产主义的成型提供动力。面对当代算法技术监视这样一种规训,他们则是凭借福柯的理论资源完成了理论焦点从政治经济学批判向生命权力批判的转移,通过细微地呈现资本主义如何依托智能技术同化生命主体的意识结构,来说明一种区别于传统资本主义治理方式的“数字-生命政治”模式,以及这样一种现实转向给个体带来的消极影响,从这里出发他们寻绎“诸众”联合抗衡数字帝国统治的自发机制,但是这种诸众的机制构想,实际上是求助于一种没有领导权的自发斗争或者是自主选择。由于革命抵抗主体的缺位,以及放弃暴力革命形式,数字-生命政治思潮,充其量可以作为一种人性改造的思想实验,或者是长期衍化的美学实践,难以跳脱出资本逻辑的现代性框架。
最后,数字社会主义方案对革命主体性的探寻。一直以来,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对垒也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一个重要范式。作为对数字资本主义的根本否定,数字社会主义通常被认为是一个具有广阔内涵的理论范畴。也就是说,凡是以数字技术革新为起点的社会主义制度要素考察,或者说建基于数字资本主义社会制度批判的理论形态,它都没有超出数字社会主义的论域外延。近年来,西方左翼学界相继拓展出了如技术加速主义、数据封建主义、赛博共产主义等一系列观点类型,各个学者的立论依据和言说路向都存在着差异,但总体呈示出对数字资本主义制度替代方案的一种批判性的思考,共同彰显呼唤革命主体性觉醒的价值旨趣。比如说,上午张云贵教授也提到的技术加速主义,他们在宣言当中意图号召无产阶级来抢夺数字基础设施的领导权,利用装备技术加速带来的这种解放性的禀赋去抗衡资产阶级“利维坦”巨头,改变政治上的退却姿态,但其实技术加速的乌托邦愿景根本没有办法实现无产阶级真正的团结,反而催生了工人阶级的分化和解体,把无产阶级推向了游牧和流浪的边缘。不管是巴迪欧笔下的“游牧无产者”,还是盖伊·斯坦丁所说的“流众”,都反照了数字资本剥削导致无产阶级离心化的实质社会趋势。包括他们所讨论的以“智人”为表征的技术精英群体,因为其自身没有阶级局限性,必然也难堪带领无产阶级走向解放的重任。再比如,科技封建主义论者关于“云端佃农”的警醒,虽然他们也认同运用技术武器去消灭资本主义的方式,但是却把尾随革命之后的未来图景勾勒成新封建主义统治秩序的构建,在那里无产者依然难逃深渊。还有赛博共产主义对于新型政党的一种呼唤,提出了在新型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主权运动当中逐步地击败资产阶级政权,重建集体性。
我们可以看到,面对数字资本主义新的形态特征与社会现实,传统批判理论的局限性被充分地放大,这指引着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重新回到马克思,努力去完成数字资本主义批判的时代使命。正如伊格尔顿所言,只要资本主义存在一天,马克思主义就不会消亡。我们有理由相信,迄今为止,在西方社会依然有一大批思想活跃的马克思主义者致力于对当代资本主义的数字形态予以追问,并针对革命实践给出自己的答案,而不像佩里·安德森所说的那样,西方马克思主义已经走向了终结。尽管这些学人存在着曲解劳动价值论方法、泛化无产阶级概念、拒绝暴力革命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或误区,但是我们也不应该全盘否认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在新形势下重建马克思主义所做的理论努力和对马克思批判精神的延续,而是要秉承镜鉴的态度,分清各种理论之间的分歧及其内在的症候,从而对正统的马克思主义正本清源,为中国式现代化更好地驾驭数字资本提供启示。
以上就是我的一点不成熟的思考,因为自己并不是研究国外马克思主义的学者,所以还有很多的不足,恳请各位专家批评指正。
主持人:谭 蕾
好,非常感谢叶博士的精彩发言,接下来我们有请黑龙江大学的张云贵教授对叶博士的发言做点评。
评论人:张云贵
不敢,不敢。叶博士刚才一开始就说了,他是在做前期工作,能做到这一点,我觉得是相当扎实的。这个梳理实际上很难,梳理完成以后有自己的一个归纳,其实这个工作可不是想象中这样。实际上,西方马克思主义对数字资本主义的批判研究虽然广泛,但其实主要就是两个方面:一个就是批判现实和心理;一个就是怎么样去解放。咱们叶博士其实是用自己的一种方式把这两个方面表达出来了。
从批判角度来看,大体上有四个方面,咱们叶博士在文章里面都提到了。第一个就是数字资本的权益性的剥削,很多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数字资本主义规范其实都是以此为起点的。第二个就是数字剥削,这导致人加深了同一化。第三个就是数字资本权益化这个全景式的建设,王教授也提到这一块,这也是一个大的方向。第四个就是数字帝国主义的全球化传播。这几个方面,实际上叶博士的文章都涉及到了。还有就是西方马克思主义推出的一些其他的解放办法,主要是网络共产主义、奢侈共产主义、法律共产主义,叶博士在后面也提到了这个情况。就是解放问题这块,可能是需要梳理的,但是我想再做梳理的话,你要怎么去融入到你这边来,可能应该还得思考。因为其他三个方面,传播政治经济学批判、生命政治的政治哲学批判和社会制度整体性批判三个方面,叶博士都已经有了,而如何把解放与其他三个方面融合起来,这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但是,我还是想和叶博士来探讨一下,可能还会出现一些要解决的相对小的问题,比如说,第一部分里面,数字劳动批判理论的革命立场其实是否决了革命可能性,但是咱们的代表人物是福克斯在其最新的《在数字资本主义时代重读马克思》(Rereading Marx in the Age of Digital Capitalism)这本书里比较明确地提出,实际上还是要打破资本主义的财产所有制,因此他不是否决革命,因此主要代表人物的思想可能是会发生改变的,行文的时候需要说明一下。然后这篇文章中介绍了丹·席勒的思想,这个是否恰当?最早提出“数字劳动”概念的人,究竟是谁?
我觉得叶博士在这一块的工作做得非常好,前期工作做得很扎实,这里主要梳理的是两大块,然后再把和你的文章主体可能关系不大的那一块梳理出来,这是很有前途的方向。
发言人:叶恒语
……数字资本主义批判视域下人的现代化研究。
评论人:张云贵
……人的物化的彻底性,这种彻底的物化,实际上最后就是体现在身体上。就刚才咱们提到的这个内容,你后面谈到这些艺术内容,没有特别符合数字的问题,你说艺术的时候,直接想到的是巴黎奥运会的开幕式,但你要结合数字的问题,可能就更符合数字资本主义。现在对于整个身体来说,(数字)就是流量,直播拿流量,但怎么样才能拿到流量?最简单的办法:颜值即正义。那怎么样才能获得颜值呢?这样的话,身体的改造就能直接就变现了。那么实际上,身体就成为资本的了,你的身体本身就是一种资本的载体。这样的话,人被物化得越来越彻底,这种彻底性再想让人抛弃物化而团结到一起,难度应该是相当之巨大。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数字资本主义,怎么去批判?其实数字资本主义这样的发展,确实导致国家革命的自然性会越来越大,但因为它对整个无产阶级的一种意识形态控制,使革命主体完全消散了,会导致革命难以实现。
发言人:叶恒语
那我简单地说一下,非常感谢张教授刚刚对我的指导和建议,我也是通过这次参会机会,第一次参加国外马克思主义研究的会议,我也学习到了一个宝贵的研究方法,就是紧跟西方学者的文本、掌握最新的文本。其实从刚才张教授的点评,包括上午的发言中,我也能看到各位专家老师对于最前沿的文本内容的及时掌握,在这一点上我还是有很大的欠缺的。就比如刚才张教授说的福克斯的这个最新文本,我其实主要参考的还是2020年人民出版社翻译出版的《数字劳动与卡尔·马克思》,所以他的一些最新成果,我还没有及时去关注,包括像一些书,我可能参考的要更早一些,所以对于这些学者他们现在的理论态度掌握得还是不够全面。同时,在行文的一些术语上还有很多值得精细化处理的部分,所以还是要向各位学习,继续努力。谢谢大家。
主持人:谭 蕾
在场的各位老师和同学,还有没有想与叶同学交流的?如果没有的话,我们这一场的发言就到此结束了。谢谢发言人、评论人的精彩发言。
(西南大学西方马克思主义研究所 供稿)
总编辑 | 黄其洪
执行编辑 | 袁雄
编审 | 张金权
文字整理 | 黑龙江大学会务组志愿者
文字校对 | 黑龙江大学会务组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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