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欧洲新媒矩阵 马震洲（德国）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在其日常使用中，常常带有任人唯亲（信）的贬意。而在现代西方政制之下，每每政党轮替、首脑迭代之际，为了能做到如贾谊在《治安策》中所言之“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一旦新的强人就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完全合乎情理与逻辑的通例。
候任总统特朗普（左）前往白宫会见在任总统拜登（右）
以美国为例，每当在大选年十一月第一个星期一之后的那个星期二“选举日”选出一位新的美国总统，直到次年一月二十日的就职典礼，在这样的权力交接的过渡期，候任总统（President-elect）的核心任务之一就是搭建他的执政团队——从需要参议院确认的联邦部长级官员到总统直接任命的枢机助理，乃至各部会、各层级的政务官员，涉及的人数至少有好几万。美国总统既是国家元首，又是政府首脑，还是武装力量最高统帅——美语中的称呼干巴巴一些，曰，“总司令（Commander-in-Chief，缩写：C-in-C）”。作为协助美国总统统率三军——其实，如今的美军多达5个军种，在海、陆、空和海军陆战队之外，前几年增设了太空军（Space Force，缩写：USSF），另外还有国民警卫队（英语：National Guard）——的指挥链（英语：chain of command）顶端，美国国防部（Department of Defense）主生杀、决生死，非同小可，容不得儿戏！
美国国防部徽记
几十年来一贯，自诩与公推兼有的“地表最强”之武装力量当然非美军莫属，而美国国防部大楼——五角大楼（Pentagon）也是规模最大、最惹眼的。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设计，完全是来自美军的组织系统。五角大楼的每一边翼分别是属于：国防部本部、参谋长联席会议本部（相当于总参谋部），以及国防部下属的陆军、海军和空军部。论编制，世界各国大抵差不多，只是五角大楼尤为形象与直观。
美国国防部办公地：五角大楼，可以辨认出波托马克（Potomac）河对岸的华盛顿纪念碑和杰弗逊纪念堂
而美国国防部长（Secretary of Defense）的人选与国务卿（Secretary of State）、财政部长（Secretary of Treasury）、司法部长（Attorneys General）一样，传统上同属内阁班底中最为位高权重者。美国候任总统（President-elect）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最先发布的重要人事决定之一就是，提名《福克斯新闻（Fox News）》的电视主持人皮特·海格塞斯（Pete Hegseth）出任美国国防部长，让一位世人眼中“练嘴的”来掌管美军。经历不同寻常的特朗普自然是不走寻常路，在他投身顶层政争以来已经给世人带来如此多的震惊和“大开眼界”之后，他看似仍然能够不断地变幻、递进和升级……
特朗普提名的下一任美国国防部长皮特·海格塞斯（Pete Hegseth），这是他作为电视节目主持人在2017年4月采访当时的美国总统特朗普
不少国家的国防部长是以职业军人来出任，尤其是作为美国冷战中主要对手的苏联，苏联的国防部长每每是一位满身叮当勋章的元帅。而美国国防部长则是政务官，美国国防部长任上的高级将领是明确的少数，在现有28任之中，只有乔治·马歇尔（George Marshall）五星上将、吉姆·马蒂斯（Jim Mattis）和现任的劳埃德·奥斯丁（Lloyd Austin）两位退役（四星）上将。有意思是，特朗普在他的第一任期和拜登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退役高级将领来出掌五角大楼，为六十多年以来所仅见。
曾任美国陆军参谋长、国务卿、国防部长的乔治·马歇尔五星上将。在美国，作为荣誉，五星上将是终身役。
西方政制下的政务官是可以有“官”无类的，也就是说，理论上并没有个人身份、门第、学识、履历上的固有界限，好似“人皆可以为尧舜”。但基于过往记录和出于常识性认知范畴的经验值，总会令公众对于适任者有着关联一定标准的期待，被提名者也总免不了经受指指点点的比较，这同样属于西方式民主的游戏规则。比起历任的国防部长，海格塞斯在年龄、背景和履历上大相径庭。虽说是别具一格，但这不止一格的出跳实在是颇多的出人意表。
海格塞斯被提名后，引起争议之一的是他胸前的“耶路撒冷十字”纹身
海格塞斯给人的直接印象当然首先是年轻，生于1980年6月6日的他如果在2025年1月20日顺利就任，连45岁也未满。所谓“年轻”，只是世人对于国防部长一职多少会有下意识的期待。尤其是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足以令人类自我毁灭的今天，一位老成持重的国防部长肯定会比风流倜傥的一位更能赢得信赖与放心。不过，年龄却是根本经不起推敲的障碍。在64年以前就曾有过一位美国国防部长，比起海格塞斯的情形，这位前任在1961年1月20日到职视事时更要年轻三天（！）——就是肯尼迪（Kennedy）和约翰逊（Johnson）政府的国防部长罗伯特·麦克纳马拉（Robert McNamara），他生于1916年6月9日。
麦克纳马拉（左二）在他的国防部长办公室门口
哪怕麦克纳马拉都还不是现有年龄记录的保持者，1975年11月3日，当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Donald Rumsfeld）在五角大楼前的草坪上宣誓就任国防部长时，1932年7月9日出生的他才满43岁而已。当下人们对于拉姆斯菲尔德残存的记忆多半是有关他在小布什总统（George W Bush）任内担任国防部长，尤其是在“九·一一”之后主导攻击阿富汗和伊拉克。拉姆斯菲尔德不但是美国国防部长行列中迄今为止唯一的“二进宫”，他的履职年龄记录在差不多50年以后依然难以被撼动。在拉姆斯菲尔德第一次出任国防部长之前，他是身为福特总统亲信的白宫办公厅主任——也有译成幕僚长的，语义完全正确；但也时常有人照着Chief of Staff的头衔直接译作“参谋长”，那就是此“丫头”非那“鸭头”了！
拉姆斯菲尔德（图中央举手宣誓者）在五角大楼前的草坪上宣誓就任国防部长，在他左侧监誓的是总统杰拉尔德·福特（Gerald Ford），到场观礼的还有副总统纳尔逊·洛克菲勒（Nelson Rockefeller，右一）、国务卿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右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乔治·S·布朗空军上将（George S. Brown，红栏内左侧）
当上美国国防部长的诸公们，之前经历大体是两类，国会议员——参议员、众议员都有，或者是高级政务官。像海格塞斯那样完全是从“体制外”空降的先例不是没有，但还是不具备可比性。前任中的“空降者”恰恰就是同样以44岁少壮之年受封美国“太尉”的麦克纳马拉，尽管两人有年龄和经历上的不解之缘，但还是如同泾与渭一般，同流不同色。1960年，麦克纳马拉是第一位并非出自福特家族的福特汽车公司总裁。麦克纳马拉得以出任国防部长要职，背后是曾在艾森豪威尔（Eisenhower）总统之下任国防部长的罗伯特·A·洛维特（Robert A. Lovett）的推荐与操盘。谁又曾料想得到，民主党籍的肯尼迪总统那被称为“出类拔萃之辈（The Best and the Brightest）”的执政班子，隐身在幕后的主要牵线人之一竟然是一位共和党籍的卸任国防部长。其人才拔擢的运作机制与跨越共和、民主两党的暗流合作，可谓是美国东部精英势力把持国柄时代的经典例证。
右起：国防部长洛维特、陆军参谋长马修·邦克·李奇微（Matthew Bunker Ridgeway）四星上将、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奥马尔·布莱德雷（Omar Bradley）五星上将，照片下方有他们各自的签名
成为国防部长后，他麦克纳马拉用全套现代管理的理念和体系化操作模式从上而下地重新梳理、整顿了美军。他在六十年代初期所定下的军备研发和采购流程，至今仍被大体沿用。麦克纳马拉又被称为超级大脑，据记载，他作为国防部长访问南越时，中途停留夏威夷，在美军的太平洋总部（Pacific Command，缩写USPACOM）听取战场形势的简报。当年还没有PPT文案，是几百页的幻灯片。在紧锣密鼓而又枯燥的汇报和压抑兼无聊的气氛之下，在场所有人均已昏昏欲睡。猝不及防间，看似心不在焉的麦克纳马拉突然要求从几百页之后翻到开头的某某页（页数明确指定！），指出两者之间的矛盾，要求进一步解释。如同晴天霹雳，一时间举座鸦雀无声。这一轶事也从美军太平洋总部马上传开，上上下下各级军官无不为之震颤（见前文：《美军为啥管春节叫“Tet”？》）。
罗伯特·麦克纳马拉任国防部长时的正式肖像照。去职以后，他还担任过世界银行行长达十年之久
比起电视节目中被称为“anchorman”的主持人，福特汽车公司总裁的知名度不见得更胜一筹。但麦克纳马拉作为美国一家知名传统大企业的掌门人——更何况六十年代初的福特公司远不是近日的福特所能企及，比起一位咫尺银屏间日复一日挞伐时事、臧否人物的传媒明星如海格塞斯，其社会地位和所能唤起的肃然起敬恐怕是不可相提并论的。比起从军的经历，海格塞斯仅仅只有在国民警卫队服过役，止步于基层军官，但这毕竟只是美军系统内的二线部队。而麦克纳马拉在二战期间是美国陆军航空队（United States Army Air Corps，缩写：USAAC）——当时美国还没有组建空军（United States Air Force，缩写：USAF）——的分析员，最高军职做到中校。麦克纳马拉从军时就有在高层总部服务的经验，这些经历也都不是海格塞斯所能攀比的。
二战时期美国陆军航空队下辖各航空队的徽记，其中有第十四航空队（Fourteenth Air Force，飞虎队/Flying Tigers）和中美联合空军，所以可以见到记录历史的青天白日徽。
在特朗普这一提名所引发的举座皆惊之后，并不见得就是尘埃落定了。毕竟事关美国国防部长的任命，兹事体大，必须经过参议院军事委员会（United States Senate Committee on Armed Services）的表决确认。历史上不乏被提名者翻车的先例，即便是行内业中久经“战阵”的老手也有不免于此灾殃的。比如老布什总统属意的国防部长人选是他的多年政治盟友，德克萨斯州参议员约翰·托尔（John Tower），而托尔参议员居然在同僚那里如此不得人缘，被揪住酗酒毛病的看似小节，但被扩展到对于其是否称职的整体怀疑。最后，老布什总统不得不另行提名众议员迪克·切尼（Dick Cheney）。由此观之，特朗普与海格塞斯还有需要共同攻克的关垒呢！
美国总统老布什（左）与没能当上国防部长的托尔参议员（右）
八年之后，今番“前度刘郎今又来”的特朗普早已不再是政坛素人，而他所要面对的华盛顿官场也并非“尽是刘郎去后栽”。特朗普总还是戒绝不了不按常理出牌的心性，不如此的话也就不成其为在美国历史上前无古人的政治风格。单单以他提名的国防部长人选来看，到底是不拘一格还是格格不入？没人敢于预见，没人敢打包票。至于祸耶？福耶？只要特朗普在下一任期中真的能够做到他一直标榜的“慎战”，能够“止戈为武”，那就是善莫大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