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00年起，在二十一世纪每逢有2月29日的闰年，就又是同样四年一度的美国总统大选年。于今的2024，借用前国际奥委会主席艾弗里·布伦戴奇（Avery Brundage）在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上的名言：“The game must go on！”
布伦戴奇在悲剧性的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上
不同于以往美国大选之年富于跌宕起伏的戏剧性，今番根本没有什么悬念。从第一场初选（primary election）开始，没有往年的一惊一乍，有的只是日甚一日的咋呼而已。才将将过了本来才及初露端倪的“超级星期二（super Tuesday）”，这一回，民主、共和党各自的提名流程就已经在两边厢早早地尘埃落定：是四年前特朗普对阵拜登的再版。
特朗普与拜登在2020年大选期间辩论的场面
这一回哪有什么“黑马（dark horse）”——要黑，也只是黑在各路候选人的内心深处吧……有的只是两匹“老”马，还根本不是成语典故“老马识途”意义上的“老马”，纯粹只是生物意义上的“马齿徒增”。毕竟“挑战者”特朗普是1946年6月14日生，寻求连任的拜登是1942年11月20日生，站在擂台上的这两位总共快要凑满160岁啦！都如此高龄了还恋栈不去，连冷战末期因“老朽”当政而被广为讥嘲的苏联领导层都望尘莫及——曾被贴上“老人政治”标签的安德罗波夫和契尔年柯，在他们上任时的年纪分别是68和72。
漫画：推着代步车的年迈候选人在2024年大选起跑线上
特朗普与拜登再度对决，不由得让人恍如再回往昔之“昨日”，不禁联想起在初学英语的年代为之萦怀的卡伦·卡朋特（Karen Carpenter）名曲“昨日重现Yesterday Once（More）”。悠扬旋律之下隽永歌词的第一段中就是：“……When they played，I'd sing along. It made me smile.……”只是眼见得连“旧瓶装新酒”都不如，是往“老瓶”里再装进已经酿过头、简直如同醋一般的“老酒”，实在是美国政坛的《官场现形记》叠加《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谁还笑得出来？
“昨日重现Yesterday Once （More）”的曲谱
特朗普与拜登“重续前缘”，除了“携手”创下了美国大选史上候选人的年龄纪录以外，也翻新了其他尘封已久的历史篇章。一般而言，美国大选的候选人之中，要么是一位志在卫冕的在职总统面对挑战者；要么是两党候选人都是想首度攀上总统大位。而特朗普与拜登与过往多年的不同点在于，这两位都已经当选过总统。回溯既往，这样的对决也是少而又少的。1912年的大选打了一场乱仗，在任的共和党总统威廉·塔夫脱（William Taft）最终败给了民主党人伍德罗·威尔逊（Woodrow Wilson）。但根本原因在于，出自共和党阵营而独立参选的前总统——今人称之为“老罗斯福（Roosevelt senior）”的——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分走了塔夫脱本可以指望的很多选票。虽然1912年在候选人队列中出现了总统和前总统，但老罗斯福并不是共和党的正牌候选人，并非名正言顺。
漫画：争夺共和党提名的老罗斯福（左）与塔夫脱（右）
货真价实地由总统和前总统各自代表两党出战，之前只出现过一次，那是在132年（！）前的1892年，是由共和党籍在职总统本杰明·哈里森（Benjamin Harrison）与民主党籍前总统格罗弗·克利夫兰（Grover Cleveland）一争高下，结果是克利夫兰以选民票（popular vote）46.0%对43.0%、选举人票（electroal vote）277对145而胜出。背后的历史性吊诡之处在于，克利夫兰在四年前的1888年作为总统谋求连任未果，而被哈里森赶出白宫。所以，1892年是这两人的再度较量，让克利夫兰得以一雪前耻，也使他成为目前美国政治史上迄今为止唯一一位在经历了败选之后，还能够在四年后“前度刘郎今又来”的总统——克利夫兰毫无疑问是特朗普在2024大选年的榜样。哈里森与克利夫兰之间的“难分难舍”一如今日之拜登与特朗普，只是那关于克利夫兰在四年之后报一箭之仇的桥段及其象征意义，恐怕是让拜登的竞选团队寝食难安的。
在1888年和1892年的大选中两度对阵的克利夫兰（左）与哈里森（右）
不同于其他争取连任失败之后的美国总统们就此归隐田园，克利夫兰之所以矢志卷土重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在1888年的大选中赢得了选民票之中的多数，但却未能获得对于当选总统更为关键的过半数选举人票，从而饮恨败北。听来何其悖论的是，在完全合规的操作之下，而最终的选举结果却可能是与选民总体投票所反映的民意不相符合，在这个世界上也只可能出现在美国的选举人团（electroal college）制度之下——真是如同美国人自诩的那样：“无穷可能性之国（the land of unlimited possibilities）”。
油画：美国早年的选举人团
直到1788年，是在打响了独立战争第一枪的12年之后，美国才选出了第一任总统。为了保障组成联邦（合众国）之各州的权益，规定了各州按照人口多寡而分得选举人（elector）席位，组成选举人团来选出总统。在各州之内，根据选民票的结果，依照“赢家通吃（The winner takes all.）”的原则来确定选举人的人选。即以各州为单位，在大选日开票之后，如果某党候选人在某一州得票最多，该州（除了个别小的州有例外）所有的选举人都是由该党候选人的支持者来充任。整整100年之后的1888年，真的出现了这样诡异的数学模型，即克利夫兰获得5.534.488票，占48.6%；哈里森囊括5.443.892，占47.8%，但是克利夫兰虽然以大比数赢下不少的州，但以些微劣势失去了好几个关键的州，最后仅仅纳入168张选举人票，而哈里森却能入账233张选举人票而取胜。
在2020年大选中，美国各州的选举人票数分配
在美国历史上，候选人尽管在选民票方面占到优势，由于没有夺得足够选举人票而输掉了大选的情形总共出现了5次。除了已经提到的1888年胜选的本杰明·哈里森，其他选民票相对较少却当选的4任总统分别是1824年大选中的约翰·昆西·亚当斯（John Quincy Adams）、1876年的拉瑟福德·B·海斯（Rutherford B. Hayes）、2000年的乔治·W·布什（George W. Bush）和2012年的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
从1824到2000年，以劣势选民票却能当选的4位美国总统（蓝色象征民主党，红色标志共和党）
相比于因为2020年败于拜登之手而一直骂骂咧咧的特朗普，1888年落败的克利夫兰才算得上是时运不济。运气更差的是2016年时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她所获的选民票数比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多出280万张，这是迄今为止5位坐拥多数选民票却黯然败选的候选人中得票差距最大的一次。在人口众多的大州，诸如在加利福尼亚州和纽约州，希拉里·克林顿分别领先特朗普多达30%和22.5%。但是，在一些争夺激烈而规模并不小的州，特朗普都略略占上风，比如威斯康辛（0.8%）、宾夕法尼亚（0.7%）和密执安（0.2%）。经过如此几番“通吃”后的易手和累积，特朗普最终在选民票数大幅度落后于希拉里·克林顿的情况下，以304对227票的选举人票入主白宫。
二十一世纪以来历届美国总统大选的选民票差距。
在大选年的紧锣密鼓中，拜登和特朗普当然都是想赢不愿输，两位已经是或曾是总统的候选人自然都顾不上历史进程中“东方神秘力量”的魔咒，然而历史记录的“大数据”时常会吐露出一些让人始料未及的蹊跷。拜登是在2020年当选的，那一年的干支纪年适逢庚子。在中国，单单是因为1900年的八国联军和随后让签下多少屈辱条约李中堂都死不瞑目的“和议”——尤其是“四万万五千人”人均一两白银的“赔款”，庚子年就是令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骨鲠在喉。而对于参加了八国联军的美国而言，目前为止有两位在庚子年当选的美国总统都是死于任上，第三位命犯庚子的恰巧是拜登。至于他是不是步先人后尘、能不能活着出白宫，现在还是未定之天。
美国在1900“庚子”年鼓吹出兵中国的“宣传画”
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在庚子年当选总统的是另一位哈里森，就是1840年时的威廉·亨利·哈里森（William Henry Harrison）。他在就职仪式上受冻得了肺炎，上任才一个月就不治身亡，成为第一位死在任上的美国总统。之所以说他是美国总统之中第一位与庚子“结缘”的，因为以干支纪年的60年一轮回，之前的一次庚子年是1780年那时，世间还只是才有了《美利坚合众国独立宣言（United States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没几年而已。乔治·华盛顿（George Washington）还在作为“大陆军总司令（Commander-in-Chief of the Continental Army）”忙着打仗呢，他是8年之后才成为美国的开国总统。而使得在庚子年成其为魔咒的第二位总统是在1900年连任的威廉·麦金莱（William Mckinley），他于1901年遇刺身亡。至于“庚子”与“美国总统”之间莫名而诡谲的组合是否真会一而再、再而三，那就是不但要看拜登本人的撑持，也有赖于特朗普的如何助力了。
油画：威廉·麦金莱总统遇刺的场景
唯一可以让拜登聊以为自我安慰的是，所有这些的“历史魔咒”都是信则有，不信则（不）无（可能）的。想当初，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在1980年的大选中击败了在任总统吉米·卡特（Jimmy Carter）时，有好事的美国人搜罗出例证来，声称在二十世纪，每逢20年整数年份当选的美国总统都无法做满任期。果然：1900年的麦金莱，命运已知；1920年的沃伦·哈定（Warren G. Harding）在任期间病故；1960年是人称JFK的约翰·菲茨杰拉德·肯尼迪（John Fitzgerald Kennedy），有关他的遇刺至今扑簌迷离。然而，不同凡响的里根总统似乎轻而易举地“突围”而出，轮到2000年的小布什总统也不受此牵累了。2020年的拜登则是面对双重障碍呢，对于他，“庚子”的倒计时仍未失效。
里根（左三）与布什家的“汉子们”，其中小布什（左四）、老布什（右三），六个人里半数是总统！
顺着美国历史的脉络，独辟蹊径地一路走来，看似趣谈，但想到2024年大选走向所意味着的何去何从，不免让人悚然而惊。谁能料想得到，有朝一日，“痴怔”和“疯魔”会成为二选一的选项！独一无二的超级大国横行无敌地信步走来，肆意到了这个份上，让其国人和世上想上“餐桌”、怕上“菜单”的所有外人，真是“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