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上各个国家的政府体系中,外交部一般都是各个部会中排序第一的。相较而言,其实外交部出现得算是比较晚的,至少比专司打打杀杀的“战争部”(见前文:《“战争部”还是国防部》)要晚得多。不但是要等到人类走出小国寡民的阶段,而且要直到各国互相之间认可各自“主权”,在此基础上进行国与国之间——至少在形式上——对等的交往之后,外交部才有必要,外交部长(简称:外长)们才络绎登场。比如在中国,公认的外交部雏形是在1861年设立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简称:总理衙门)。”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正门。匾额中的“中外禔福”,出自《汉书·司马相如传》:“遐迩一体,中外禔福,不亦康乎?”
欧洲“列强”是现代国际关系的先驱,现行国际法的起源就是为结束“三十年战争(1618―1648)”而形成的“威斯特法利亚体系(英语:Westphalian system;德语:Westfälisches System)”(见前文:《大国与小城》)。就是在欧洲大陆上出现了最早的一批外长,虽然在其各自母语中体现不出差别,而反映在对应的中文翻译中,那些当年的外长当时都还是效忠于君主制的“外交大臣”。在二十世纪最后一年,又是在欧洲,则是出现了第一位“超国家组织(Supranational union)”的“共享”外长。确实真的是由当年“吵过架”的一众国家,在痛定思痛之后才抱团而成这个欧洲联盟(欧盟)。各成员国在1999年末共同任命了一位外交事务高级专员,不胫而走的通俗叫法就是欧盟外长。
欧盟外事系统的标志
第一位被称为欧盟外长的是西班牙人哈维尔·索拉纳(Javier Solana),他的正式头衔是“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英语:High Representative for the Common Foreign and Security Policy;法语:Haut représentant pour la politique étrangère et de sécurité commune;德语:Hoher Vertreter für die Gemeinsame Außen- und Sicherheitspolitik)”,他的任期是从1999年11月20日直到2009年12月1日事关欧盟改革的《里斯本条约(英语:Treaty of Lisbon;法语:Traité de Lisbonne)》生效为止。值得一提的是,索拉纳就任欧盟外长,是从北约秘书长任上转岗而来。而且1999年,对了!正是北约无视《联合国宪章》轰炸南斯拉夫联盟,并由美国专程派B―2轰炸机跨越大洋远道而来贝尔格莱德(Belgrad),特意“误”炸了中国大使馆的那一年。试问,对于欧盟自诩的外交与安全政策及其“欧盟外长”来说,开门见山时图穷匕见的这些细节是什么样的先兆?!
第一任欧盟“外长”,西班牙人哈维尔·索拉纳
外长一职,“外”一字定义了业务区间和活动领域,而真正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必定是个“长”字。用粗旷一点的解读法,就是被计入PLA空军第一任司令刘亚楼上将名下的那句:“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若是文雅一点,这“小小寰球”和芸芸众生毕竟还不是“长而不宰”的境界(语出老子《道德经》“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而偏偏欧盟外长的正式头衔并没有那个“长/minister”,而是恰如其分的“高级代表”——再高级的代表也是“代”行其事的为之“表”象而已。这就明确说明,高级代表的职责是实施欧盟的外交政策,而并无权力制定或主导。
第二任欧盟外长:英国人凯瑟琳·阿什顿(Catherine Ashton),2009年12月1日―2014年11月30日在任
依照《里斯本条约》对欧盟组织架构的变更,欧盟外长的现行头衔改为“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英语:High Representative of the Union for Foreign Affairs and Security Policy;法语:Haut représentant de l'Union pour les affaires étrangères et la politique de sécurité;德语:Hoher Vertreter der Europäischen Union für Außen- und Sicherheitspolitik)”。相较之前,唯一的区别是突出了以所有格形式出现的欧盟。欧美各国古来有之官僚体系中的头衔命名,远不如中国历史加上汉语博大精深所带来的丰富冗杂。结合西方主要语言的习惯可以看到,这样的所有格表述就是最崇隆的冠冕堂皇了。比如德语中的von和法语中的de,都是以介词来引出贵族所拥有的属地大小、势力范围(见前文:《姓“冯”的德国人》)。而在英语中,General是将军,而General of the Army就是五星上将;Admiral是海军上将,而Admiral of the Fleet就是海军元帅了(美国海军五星上将的头衔则是Fleet Admiral)。以“欧盟”招牌入了头衔的高级代表,可谓是位极人臣了吧!
第三任欧盟外长:意大利人费德丽卡•墨格里尼(Federica Mogherini),2014年12月1日―2019年11月30日30在任
从经济共同体到市场和货币大部/局部一体化的准国家联盟,再到尝试共同的外交与安全政策,欧盟各成员国是在摸索一件前无古人的事业,比作如履薄冰是一点不错的。更关键是恰如冰上游走,会滑向哪里还真不好预判。近三十国的显要们各自猜拳经,实在是如同架梯登天。而一旦有风吹草动和利益纠纷,所有的人性善恶与交情深浅会极为微妙地掺杂在一起,然后就是义正词严的斤斤计较和大义凛然的尔虞我诈。需要在事关外交和国家安全的核心诉求上达成大体一致,从而形成可以多方戮力同心的共同政策,这才能让欧盟外长有些许用武之地——可想而知的何其艰难!
德国漫画:欧盟各国领导人在协调共同的外交与安全政策
也正是因为权力架构和实际运作中的诸多互相牵制,致使欧盟外长更多是居于反复抛头露面,不妨说了白说的角色。真正起到作用,也被敌、我、友各方更为重视的,明显是欧盟中主要国家各自货真价实的外长们的一举一动。这一点,在整个俄、乌战争的酝酿、爆发和进行期间表现得尤为充分。别说号称“欧盟外长”的外事高级代表如此,即便是被俗称“欧盟总统”的欧洲理事会主席(英语:President of the European Council;法语:Président du Conseil européen;德语:Präsident des Europäischen Rates),岂不也是处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尴尬处境当中吗?!
第四任欧盟外长:西班牙人何塞普·博雷利(Josep Borrell),2019年12月1日―(预计到)2024年11月30日30在任
今年底,本届欧盟外长的任期届满,自2009年正式在《里斯本条约》的营建和运行机制之下以来,并没有一任欧盟外长寻求过连任,或是各成员国有强烈呼声予以挽留。现任的西班牙人何塞普·博雷利(Josep Borrell)也没有恋栈不去的迹象,所以几个月以来就在寻觅继任者,近日里更是在各方话事人、决策者形成共识之后进入“公示”阶段,拟在今年底接任欧盟外长职位的将是爱沙尼亚的现任总理卡娅·卡拉斯(Kaja Kallas)。
爱沙尼亚的现任总理卡娅·卡拉斯将出任下一届欧盟外长
卡娅·卡拉斯女士生于1977年6月18日,自2021年1月26日起担任爱沙尼亚总理至今。她是至今健在的爱沙尼亚前总理西姆·卡拉斯(Siim Kallas)之女,是不折不扣的官二代。西姆·卡拉斯的总理任期虽短,只在2002年到2003年间,但之后是前往布鲁塞尔转任欧盟委员会的高级专员,并在2010年到2014年间还担任过欧盟委员会的副主席,以小国可及的人脉而言实在是根深叶茂了。
西姆·卡拉斯与时任美国总统的小布什
爱沙尼亚是波罗的海沿岸三个小国之一,首先是论人口总共才1百30万。哪怕以2021年第7次人口普查的数据为基础,单单在上海总共226个镇/街道级别行政区划中,常住人口超过30万的就达7个之多。虽然把爱沙尼亚一国总理比作街道办主任确实是有些稍嫌尖酸刻薄,但以人口、经济和社会体量而言,又有哪几个更高一层级的区/县级别是可以拿来作对比而不显得“欺负人”的?问题的核心还在于,卡娅·卡拉斯总理在近一、两年的一些涉外言论中所表现出的器识与格局,显然是连大多数尽忠职守的街道办主任都不如的。而现在的欧盟各国首脑偏偏要提名她在未来五年作为欧盟外长,就是特意、故意加一心一意地在传递某种政策导向讯号,这才是值得让人担忧的!
爱沙尼亚的地理位置
在俄、乌冲突之后,在欧洲各国政要中,卡娅·卡拉斯被认为是乌方的“狂热”支持者和“急先锋”。一方面,她因为丈夫与俄之间的多重经济往来而备受争议;另一方面,或许正是为了公关上的对冲,她誓言要让俄方“屈服”。在她看来,应该把俄罗斯再行肢解为更多的小国,才能令邻国有安全感……诸如此类的言论,先撇开正确、错误、合理与否不谈,涉及到可行性、有效性和心理因素上的是否合时宜,从传统、专业外交的角度来看,简直是不可思议、甚至是不可理喻的。毕竟实际上不是街道办主任,而是一个主权国家的政府首脑,身居如此礼宾规格上高位的人,其言论自由当然不比反倒可以信口开河、高谈阔论的的升斗小民。然而这些高音喇叭外交、橱窗外交、戏子外交的恶习却能在当下大行其道,反而成为登上超国家组织高位的投名状,实在是匪夷所思。
布鲁塞尔,欧盟委员会总部外景
从卡娅·卡拉斯总理对俄罗斯的态度,结合爱沙尼亚与俄罗斯过往历史中的各种缠绕,确实有很多可感可叹之处,但其背景分析却并不十分复杂。借鉴犬科动物典型行为模式来看,小狗遇到大狗时,通常会因为体形的压迫而心生畏惧,担心被咬而进入本能的防御状态,所以通过吼叫而让大狗认为自己是不好欺负的。更何况小狗可能以前被大狗咬过,而留下了既畏惧、又想报仇的一种混合心理。究其原因,无非是(1)地盘意识;(2)安全感不足;(3)狗仗人势;(4)大狗被牵住了。精彩之处正在于,在此恰恰可以一一对号入座。
欧盟委员会的会议厅内景
相比于大狗、小狗之间那些个的“狗屁倒灶”,如今横亘在欧洲大陆上半分天灾、九分半人祸的外交、安全乱象才是叫人寝食难安的。如果借鉴历史坐标的话,称之为冷战的格局、韩战的现状、一战的乱象,恐怕并不过分。然而,面临如此棘手的外交局面,欧盟现在刻意推出了这么一位招牌明显、仪态恣肆的小国领导人骤然跳上大舞台,其背后的信号根本不是要缓和、弥合,而是不断升级、不断加温……联系到她过往所充分展现出的专注表演的个人风格,对于欧盟未来的外交政策的制订与落实,一个并非荒唐的问题就是:到底是狗摇尾巴还是尾巴摇狗?
漫画: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的欧洲形势
俄国作家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Anton Pawlowitsch Tschechow;俄语:Антон Павлович Чехов)说得好:“有大狗,也有小狗。小狗不该因为大狗的存在而心慌意乱,所有的狗都应当叫……就让他们各自用上帝给它的声音叫好了。”
曾几何时,人类历史又走到了这样的关口,需要用大狗、小狗们的朴素愿望,来表达人类自身对于未来发展的美好祈望了……“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