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是专注拍摄LGBTQ+题材的导演编剧杨曜恺最新作品,获得第74届柏林国际电影(2024)泰迪熊奖最佳电影。
杨曜恺上一部作品是同样题材的《叔‧叔》(2019)。作为同样在香港制作的电影,两部作品有很多内在联系。《从今以后》演员延续了《叔·叔》的欧嘉雯、太保;《叔·叔》讲了一对男性伴侣,《从今以后》开始关注女性伴侣。《叔·叔》里的同性伴侣在小心翼翼地找回自我,《从今以后》略微前进了一步,同性伴侣得到了家人的一定程度的认可,也有了同志社交圈,但因为没有合法的身份,她们面临着难以跨越的困境。
电影剧情很简单,甚至刻意制造许多留白。
感情甚笃的Angie(欧嘉雯 饰)和Pat(李琳琳 饰)已经共同生活了四十年,他们与各自的家人也相处地非常融洽。Angie的父母更为年老,得到Pat贴心的照护。Pat有一个大家庭,哥哥胡志成(太保 饰),嫂子沈月美(许素莹 饰),侄子和女友(梁仲恒、梁雍婷 饰),侄女和丈夫(廖子妤、黎济铭)一家四口,侄子侄女是她们一起看着出生长大的,也经常在生活上帮衬他们。
一切和美都被Pat的骤然离世打破了。
从处理Pat的骨灰开始,Angie就感受到哥哥胡志成一家的压力逐渐逼近。Angie说Pat生前想要海葬,嫂子找来的风水师建议保留骨灰,Angie勉力争取后选择了妥协。朋友问起时,她说不想起争执,“始终都是一家人”。
当律师开始按部就班处理遗产时,每个人的想法都更加不同。房子是两个人三十年前一起买的,但房契上只有Pat的名字。Pat更像是一家之主,工作上、情感上、家庭关系上她都偏强势些,虽然律师好友之前也劝过Pat早日立遗嘱处理好财产,但都没有下文,她们都不觉得有人会这么早离开。
因为法律上Pat和Angie没有任何关系,Pat留下的遗产甚至包括她们共同的财物,她都没有权利独立处理。Pat的哥哥才是合法的遗产管理人。
最要紧的是房子。毕竟是三十年的情分,哥哥和嫂子都难以吐露心声,开始时她们都在含含糊糊,不明确表态。哥哥一家确实面临着巨大的生活压力。哥哥身体不好还要做大厦的夜间保安,嫂子在酒店做保洁员;侄子的女友已经怀孕,需要尽快结婚;侄女一家生活困窘夫妻关系也不和谐。
年轻一辈更按耐不住。侄子虽然表面上一直坚决支持Angie,但一直在旁敲侧击,一会“声东击西”暗示父母对房子有想法,一会“苦肉计”说女友嫌弃他没本事要分手。侄女则单刀直入,提议卖了房子分成四份,如果父母拿走肯定会留给儿子。
前脚刚和嫂子聊完,嫂子没直接要房子,只是感慨同人不同命,自己一家捉襟见肘,Angie无儿无女一身轻松,只需照顾好自己;后脚哥哥就上门“兴师问罪”,直接以儿子要结婚为理由要房子,既然是房子是胡家的,“我们不欠你什么”。
电影的影像一直是克制的,除了最后Angie和哥哥胡志成的对话比较针锋相对起来,大部分时间情感都是沉郁的,舒缓的。四十年情感,对哥哥一家是障碍,对Angie是缓冲带,谁也不想轻易捅破窗户纸,哥哥一家也许是顾及着最后的体面,Angie也许是害怕看到她刻意回避难以承受的真相。
在Angie父母眼里,Pat是她的“老朋友”,而在Pat家人的言语中,也一直淡化两人的真实关系,Angie更像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密友人。在面对家人的时候,她们几乎就是“地下恋人”的状态,日常中默契的“不承认”“视而不见”造成的隔阂也许超过法律空白留下的威胁。
Angie看似柔弱,但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底线。给逝者上香,一开始她被当做“友人”被安排在后排,最后一刻她冲到前面上了第一炷香。关于房产,她一直在和律师朋友沟通,她想尽量周全的情况下保护好自己应有的一切。
Angie甚至开始考虑现在的做法是否违背了Pat的意愿,她在的话会不会不开心。好友让她看了Pat生前准备好的遗嘱,遗嘱里她把所有财物都留给Angie。
电影最后,侄子一家住进了大房子,Angie经由法院判得一笔赔偿金,独自住到乡下老屋。她和朋友们一起,把Pat的骨灰洒向大海。
可以想象这个结果依然经历了艰辛的过程,但是电影还是选择克制。哥哥和嫂子站在窗前沉默地看着烟雨霏霏,侄子看到箱子里的大合影踟蹰良久,四十年留在身上的印迹不会轻易消失。
Angie的表情是轻松的,她完成了自己需要完成的事。身外之物对她来说一直不是最重要的。她看到哥哥独自去祭拜妹妹暗自流泪的样子,她看到侄子侄女生活的窘况,无论是恻隐之心,亦或是与Pat共同完成对家人的照顾,她都会愿意做出更旷达的选择。
虽然涉及很多尖锐问题,同性恋群体与传统家庭的关系,同性恋群体的社会认同,同性恋婚姻合法和权益保护等等,但电影本身哀而不伤,没有撒狗血,没有渲染矛盾,一篇可能充满反抗和呐喊的战斗檄文变成一曲关于爱与家庭、接纳与责任的忧伤挽歌。
电影中常常提到“一家人”,如何界定“一家人”,是血缘,还是情感?当下关于同性恋群体的关注和讨论主要是从西方发端,本片角色们的处境和最后的解决则是带着东方式的自省、平衡和豁达。
电影的中文名和英文名合起来正好是一句祝福:
从今以后,All Shall Be We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