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双相之后,我终于允许自己“笑不出来”

2024-10-11 17:00   广东  

  01  

我是一名双相情感障碍患者,从2016年开始,患病距今已有七年了。分别在2019年、2021年和2022年三次入住武汉市精神卫生中心,每次住的都是同一个科室,以至于在2022年武汉路面上能摊鸡蛋的季节,我再次入院的时候,管床医生见到我第一句话是“袁露露,你怎么又来了?”

我怎么又来了,我苦笑,虽然有句话说天才都是疯子,但我还没天才到嫌生活无趣到精神病院里找素材的程度,我当然是为了治病来的。

我的双相情感障碍在很多年里被误诊为单相抑郁,原因就是我的躁狂不要命——轻躁狂的时候我反倒还会觉得很high、很爽,有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

我当时还在准备心理学的跨专业考研,我觉得我人生的意义就是成为一个心理学家。作为一个高考只勉强考上双非的学渣,我轻躁狂的时候经常做白日梦觉得自己能考上北师大或者华东师大招个位数的学硕。那一年我的躁狂还是没要命,我的躁狂宣泄在了写作上。我几乎是不舍昼夜地写作,一天轻轻松松写上一万字。我觉得我的脑子像一座永远挖不完的矿山,创作的灵感就是其中闪闪发亮的矿石。

就像过度开采的矿山会枯竭一样,过度开采的大脑也会枯竭——当然了,这是我后来总结出来的。当时的情况是我突然发现我又感受不到情绪了,“死本能”每天都在换着花样碾压“生本能“。也就是说,我又想死了。抑郁过的人应该都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不是常人以为的“不快乐到想死”,而是“没有动起来的愿望,想变成一具尸体”。

我只有在写作的时候,才会像磕了药一样蹦起来。除了写作,我每天想的只有如何去死、我死了爸妈该怎么办,以及“把所有的脑洞都写完就去死吧”。

万幸,在我的脑洞被掏空之前,我迎来了每月一次的复诊。

  02  

我家不住武汉,我家离武汉坐高铁要八个小时。之所以在武汉治疗,纯粹是因为大学是在武汉上的,大学生就近就医的福报而已。2019年第一次自杀之后,我就一直在休学,休学休到差点要退学的程度。休学就意味着在家,不接触社会,每天只对着爸妈两个人。这样的好处是爸妈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没有了外界的刺激,我不至于再发病;坏处是爸妈对我的控制也无微不至,作为一个当时已经二十三岁的成年人,我在家里有种我一直在花着爸妈的钱坐吃山空的错觉——又或者这不是错觉吧,反正这种感觉让我对爸妈充满了愧疚感,对他们所要求的一切,当然也只有服从。我的人生是绕着爸妈的意志转的,我毫无意义感。以至于每次回武汉复诊,我都有种逃离了地球的隐秘快感。

“我不需要爸妈这样照顾我,”我悄悄告诉医生,“当然了,也不希望他们这么控制我。”

但这话,我不敢跟爸妈说。

我的医生是科主任,她表示我描述的症状,也就是连药物都消解不了的严重的自杀倾向,适用于MECT,也即无休克电抽搐治疗。

关于无休克电抽搐治疗的科普百度上一抓一大把,在此我就不赘述了。但我要声明的是一点,遗忘只不过是MECT的副作用,而且遗忘的内容是完全随机的。比如我,在提前做好了功课知道了MECT的副作用是遗忘之后,特意带了一个日记本,并且在所有能看到的地方都贴满了便利贴,到最后还是忘事了——在住院的最后一天,向老妈抱怨洗不干净衣服,然后终于想起了我还带了洗衣液。

所以当我自己做完MECT,再看电影电视剧中把MECT美化成生活中的忘忧草,再顺便来几个忘了朋友忘了亲人的凄美故事,我的内心便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

MECT是全麻手术,但要命的不是麻醉,是肌松药物。第一次MECT之后,我以为我小别十天的月经又来了,还是跟我一起的护士告诉我,这只是肌松药物的效果。在那之后我分别见识到了吸饱水的卫生棉条、吸得能捏出水来但还是没变形的液体卫生巾,以及一次手术之后就装满的月经杯。后来我干脆买了个哈利波特的袍子穿,袍子到的时候整个病区都沸腾了,跟我妈妈年纪一般大的护士问我为什么不再买个扫帚。我说扫帚病区里不是有吗?要不然我还能怎么说?难道要我说,我买个袍子其实是为了让人看不出每次做完MECT之后湿透的裤子?我说不出口。“还是当个沙雕吧,”我想,“沙雕不伤害别人,不恶心自己。”


  03  

我在生活中也确实是个沙雕。我有一个专门记录喜欢事物的小本子,没事了就翻一翻,用来逃避现实。生活中认识我的人绝对想象不到我的抑郁如此严重,因为我一直在笑,就连吃安眠药吃到失去平衡一头栽在地上磕破了牙龈,站起来之后的第一反应都是“哈哈哈,看我真的好好笑”。我的医生说笑对人生就是我的特点,它给了我好处,让我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这没什么不好。

我说,可我不是想笑,我是哭不出来。我家庭条件优越、父母都是体制内的小领导,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我的生活远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美好,我想离开父母,我想独立。父母给了我独立的思想,却又偏偏禁锢着我的身体。我一直在演戏,演到最后自己都觉得自己是那个永远笑对人生的、永远百依百顺的好孩子模样……医生说这不能怪你父母,你的演技简直滴水不漏,你在演自己这件事,不光是你父母看不出来,你不说我也看不出来,没有人能看出来。医生说这次住院主要是为了解决你的自杀倾向,我心说那是你的目标,我的目标是,要完成和父母的分离、要找到生命的意义。

我和父母的分离做得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根本没做。我的内心一直有个飞向远方的梦,一直到现在,我还想着飞到地球的另一边去。但在父母面前,我表现出的是“没有叛逆期”的样子。

我太怕他们伤心了,比起让他们伤心,我宁愿把我的梦掐死。

我一直在医院里待了两个月,不幸的是这两个月我的创作几乎没有进展,幸运的是在这两个月里,我的心理咨询没有间断。我问了咨询师的意见,让我的父母也加入了视频咨询。在咨询师的鼓励下,在一次又一次咨询的推进中,我从打逐字稿到打草稿到只打腹稿,从不敢向他们开口到告诉他们我一直在逃避现实。最后我告诉他们,如果我们每个人都是爸爸喜欢的航母,那你们不该是我的舰长,我也不该是你们的舰长,我们应该是彼此的舵手。你不是我,你不应该掌控我,但你影响着我生命的方向,你是我人生之路上永远的组成。爸爸说他觉得我长大了,他以前从没想过我会考虑这些。我笑了,我说我已经二十三岁了,我能想什么都是应该的。

一次的顺利沟通并不代表着一直的通畅交流,前几天我和爸爸还就我生病期间花钱的事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他说我是个病人他不跟我一般见识,而我的情绪被这句话瞬间点燃——我是病人,是我想当病人的吗?我在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听见这样的话,你是病人,你不该怎样、你是病人,你不配拥有、你是病人……

我的咨询师告诉我,抑郁症才不是什么心灵感冒,在心理学上,抑郁症相当于一个人摔断了一条腿。她问我,你能接受摔断了一条腿的人不工作不上学,整天趴在床上写作吗?我说应该能吧,毕竟ta不是不想工作不想上学,而是不能。她又问我,那你为什么接受不了自己现在的状态呢?

是啊,按理来说我应该接受的。况且现在的我要比当时好得太多太多,我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了看起来还算是体面的收入。我暂时还住在家里,我想出去租房子,但手里的钱不够。我的医生说我需要监护人,我不能任由我的情绪流淌。但我的梦苏醒了,它在生根发芽。它迫使着我拼命存钱、迫使着我一刻不停地学习。我还会回来吗?会的,我一定会回来的,我舍不得父母。但在回来之前,我要先走出去,出去静一静,也出去找一找自己。

我还不知道该如何跟父母开口,但我也不打算跟父母开口,反正距离我的身体状况好到可以不顾一切地离开应该还有好几年。我的态度很明确——申请到全奖我就走,申请不到全奖就继续留在现在的岗位上。我不花你们的钱,你们也别阻挡我的脚步。


  04  

我现在似乎确实是好一些了,从一个月一个月地不吃饭不说话的病人,变成了能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吃药,甚至自己赚钱的,正在康复的病人。我现在甚至有了停药的自信,我相信在我离开之前,我一定会成功地把昂贵的药和心理咨询都停掉,这样的话,才能做到不花父母的钱,也就有了迈出新的一步的底气。

人在抑郁的时候真的会觉得除了死亡,自己没有别的出路。我也是一样的,每一次回武汉坐火车之前都徘徊在铁轨边想着要不要跳下去、见到高楼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因为一看就能看到自己从楼上摔下的惨状……
但亲爱的,抑郁时期的露露,还有和露露一样的你们,请相信我,这一切真的会过去。你不一定会重新找到人生的意义,但你一定会明白,人生本来没有意义。

XIAOD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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