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追寻死亡:纪念瓦尔泽(摆渡者159期)

文摘   文化   2023-07-30 06:24   德国  

“谁在追寻死亡”

——德国著名文学家马丁·瓦尔泽去世

芮 虎

在伯尔、伦茨和格拉斯之后,德国战后文学四巨匠中的最后一位硕果仅存者马丁·瓦尔泽(Martin Walser)也悄然离世。这位备受争议的、多年被列在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名单上的著名文学家于昨日(728日)在博登湖畔的于伯林根去世,享年96 岁。有人说:德国当代文学史上的伟大篇章随着他的去世而结束。
瓦尔泽说过:“哪里有生命,哪里就有须臾。”这可能是在谈到他的传记时最常引用的一句话。“没有对立面,一切都是真实。”这也是他的口头禅。

瓦尔泽与格拉斯对谈

瓦尔泽说得对,生命就是须臾。即使他在人世间逗留了96年,也只是弹指一挥。笔者常常在脑海里浮现的是他拖着旅行箱,在于伯林根火车站候车的场景。几十年来,他生活的常态就是拖着旅行箱,在德国到处旅行,朗读他的新作。
马丁·瓦尔泽1927 3 24 日出生于博登湖畔的瓦瑟堡。“写作和生活与我重合/几乎从一开始就如此。”他在《语言假期》中是这么写的。几乎从一开始?是的,文学写作并不是从《飞机上空及其他故事》开始的,1955年的短篇小说包括《坦普隆的终结》,立即获得了47文学社奖。《泉涌》中引用了一些青春诗篇。其中一首是这样说的:“哦,真可惜我这么早就感到孤独了。”
瓦尔泽曾经历二次世界大战,战争结束后被战胜国囚禁。获得自由后,在图宾根大学上学,1951年以研究卡夫卡的论文获文学博士学位。卡夫卡、荷尔德林、普鲁斯特等文学家都是他年轻时代的文学标杆。后来,他曾任职于斯图加特南德意志广播公司。

任何读过瓦尔泽著作的人都会与他一起度过一生。一切都在他的书里:信仰、爱、希望——以及所有这些东西的反面。
1957 年的《菲利普斯堡的婚事》开始,一长串平凡的主人公的故事就陆续登场了。这部处女作讲述了经济繁荣时期登山者博伊曼的故事。他还年轻,但已经有些疲惫:“我一直想:人生是从晚上开始的。我想象有一天我会跳起来,不会因为犹豫而破坏任何东西,只是跑出去,像兔子一样追逐生活。”
这部小说一举成名,瓦尔泽也辞去工作,成为职业作家。
瓦尔泽前期小说多是描述德国战后的日常生活。无论是《超越爱情》和《给李斯特勋爵的信》,或者《惊马奔逃》、《灵魂工作》、《天鹅》、《狩猎》、《爱的时刻》,还是《不分彼此》。这些小说即是联邦德国在战后的编年史,也是作者自我形象在生活中的投射。

瓦尔泽后期作品重心发生变化,越来越关注晚年,尤其是晚年的爱情。在《恋爱中的男人》(2008)中歌德扮演了主要角色,74岁的歌德爱上了19岁的乌尔莉克。此书的中文译本成为当年中国年度最佳外国小说。
为此,瓦尔泽受北京歌德学院之邀,第一次来到中国,和莫言进行了一场两个小时的文学对谈。那时的莫言还没有获诺贝尔文学奖,据说他和瓦尔泽坐在一张长椅上,不断举起高脚杯喝葡萄酒,并自嘲说:“跟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文学家对谈,我得先喝酒,把胆儿壮起来。”莫言还说,1957年瓦尔泽写第一部小说《菲利普斯堡的婚事》时,自己只有两岁。而坐在他面前的瓦尔泽,当时已经81岁了。
瓦尔泽的作品承载了更多的是社会政治承诺,这种承诺也将他与同事伯尔、格拉斯和伦茨连接起来。一方面,瓦尔泽想远离各种政治争论,避免这种“必须是正确的刺激气氛”,而是蜷缩在他博登湖畔的避难所里,他的花园尽头是于伯林根古镇的郊外。另一方面,卷入当时争论的愿望一次又一次地折磨着他。事实上,他常常以精彩的语言和闪电般的智慧成功地在争论中占优势。正如在他的《永恒的当下》(2017)中读到的那样,该书收集了他“出于特定原因”的论文和演讲。

于伯林根:博登湖的骑士
“我最好的一年,”瓦尔泽曾在一次采访中说道,“是我的第一年。”那么最糟糕的一年呢?1976年,当德国文学批评家赖希-拉尼基彻底否定了他的小说《超越爱情》,说“这本书连一章、一页都不值得读。”瓦尔泽当时完全懵了。
不久之后,瓦尔泽的中篇小说《惊马奔逃》问世,赖希-拉尼基认为这可能是他最伟大的作品。1981年获得毕希纳文学奖的瓦尔泽对此只能摇头。
为了回击批评家,瓦尔泽从1976 年起就开始创作《批评家之死》。2002年出版时,这部关于伟大批评家埃尔-柯尼希的小说被解读为对赖希-拉尼基的清算。《法兰克福汇报》编辑希尔马赫尔指责作者“玩弄反犹太主义的陈词滥调”。因为拉尼基是犹太人。因此,苏尔坎普出版社拒绝出版瓦尔泽的著作,尽管瓦尔泽曾是该出版社的资深作者。瓦尔泽不得不转换出版社。

瓦尔泽和犹太教——这是一个丰富而敏感的话题。有人指控瓦尔泽是反犹太主义者,却没有成功。他可能是第一个描述对1965 年法兰克福地方法院奥斯维辛审判印象的作家。文章的标题是:《我们的奥斯威辛》。20 世纪 70 年代,瓦尔泽举办了一场展览,展出集中营囚犯的画作。
在此背景下,他1998年获得德国书业和平奖时发表的“周日演讲”引发了广泛的争议,瓦尔泽被指责有封闭心态。但他说,他的演讲恰恰相反:“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离开被告这一方。”然后那句话:“奥斯维辛不适合成为一种例行的威胁,一种随时可以使用的恐吓手段,或者是一个道德俱乐部,甚至只是那种强制行为。”却成了瓦尔泽在犹太人问题上的罪名。
瓦尔泽对美国在越南的“猎人战”的抗议使一些人认为他是共产主义者。当他后来不想接受德国的“分裂灾难”时,他在公众归属中又被从左派推到了右派一边。他对分裂国家的言论也引起了一些“最亲密的朋友”的不理解。柏林墙被推倒两天后,他欣喜若狂:“东德的德国人创造了一场革命史上真正新颖的革命:温和的革命。”这一立场在他的中篇小说《多尔与狼》(1987)中得到了文学表达。

博登湖畔
在马丁·瓦尔泽的书中包含他近100 年来的经历和感受,内容丰富,几乎涵盖了所有文学类型。在瓦尔泽看来,生活就是写作,写作就是生活。瓦尔泽以他的作品描写和阐释了二十世纪下半叶的德国现实生活,他的小说和随笔向德国人展现了自己的祖国,向世界展现了德国,让德国人更了解祖国,也让世界更了解德国。
瓦尔泽是博登湖游泳和滑雪运动员、汽车和葡萄酒爱好者,喜欢轻轻啜饮。有时在舞台上要求严格,但在私下里却是一位慷慨的主人。有时候,他会用一巴掌来表达自己的同情,并认为回报每一份善意是自己的责任。他的朋友中包括著名作家乌韦·约翰逊(Uwe Johnson)和哲学家尤尔根·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

瓦尔泽2016年在中国出版了他的《童贞女之子》中文版,也获得成功。
在他2018年出版的最后一部诗集《晚班》里,他写道:
“老年是一个由年轻巨人统治的侏儒国家。”谁说的?老年是幸福与黑暗、空虚、堕落之间的自我抒情。当梳理狗的皮毛时,当切开苹果时,或者每当山峦蔚蓝,风吹过树林沙沙作响,树叶的美丽令人屏息时,就会有人问这是否是幸福,因为它永远是须臾,不会持续很长时间。有些东西已成为障碍,别人所说的伤人的话,只有一件事可以帮助对抗:“用诗句遮盖自己,就像它们是防护服一样,美丽,超凡脱俗,想象力意味着留下。
生命,就是须臾。瓦尔泽离我们而去,他的著作使自己在须臾中获得永恒。
2023729日于磨坊斋)

附:

晚班(诗选)

作者  (德国)瓦尔泽

译者    芮虎

我冷,我热

我富有,我贫穷

我像你,我像我

我是谁,我问你。


耳朵在世上毫无防御力,

赤足穿着梦幻天鹅绒,被宠坏的

宗教和童话故事,

我每天都否认死亡。


我爱闲散的风

穿过树林,一片喧闹

不求回报。虚荣心把我攫住

浮云的那一片刻

永远垂悬

并离我而去。

说些开心的话吧,数数,

没有什么会伤害你

你不冷,你不饿,

账户在开花,你

可以自由地做和不做

一切都会突然结束。


我想成为栅栏上的缺口

世界的。应该流经我

什么不允许进入。我要绽放

在此刻的冰雪中。从此跌落。

熄灭你内心的光芒

为黑暗让路

谴责的话

从来无用。


最好是走在国外的街市,

你不必打电话遇到熟人

不必买剧院的票

错过这些想法

尝尝死亡念头的甜蜜吧

就像你不相信之物。

电车正向我驶来

充满假想的敌人

每个报纸卖家都判我死刑

当我看到苹果时它们就已腐烂

退化的一年

连鸽子都拿枪指着我。


挣扎吧,无济于事

不要停留

这一年还在运转

并拽着我前行。


除了坐在阳光下还有他事可做吗

听火车驶过

并留下一片沉默

过去是否都不曾存在?


当水滴落时

仿佛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我们跑过了一个世界

谁在追寻死亡?


于伯林根


摆渡者芮虎
中德文化交流以及德语翻译与文化研究,人智学暨华德福教育哲学理论研究,德语教学研究与德国留学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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