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卡夫卡忧郁的面纱(摆渡者186)
文摘
文化
2024-04-22 09:12
四川
揭开他忧郁的面纱
——纪念卡夫卡去世100年
芮 虎
一个法学博士,满腹法律条文判例,在现实生活中如果打官司的话,自然是会赢得多。而他在自己的文学世界里,却是一个在法律条文面前一筹莫展的人。无论是在他的长篇小说《审判》里,还是在别的小说中,K都是执法机构的受害者。即使在爱情生活上,他也受过审判。这次审判发生在1914年7月12日,地点,柏林阿斯卡尼酒店。被告是他,原告是他的未婚妻菲丽丝,法官是菲丽丝的女友格蕾特,陪审团成员是菲丽丝的妹妹。原告指控被告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证据是被告在1912年秋天从布拉格寄到她所住地柏林的350封信件,其中包括电报和明信片,几乎是每日一封,有时甚至是一日数封,表达了被告对原告的爱情。而不久,被告却突然中断联系,并取消了已经成为事实的订婚。
这里的被告就是卡夫卡。这次审判使他获得灵感,开始写作后来闻名世界的长篇小说《审判》。该小说开宗明义:“一定有人诬陷了约瑟夫 K,因为他什么错都没有犯,却在一个清晨莫名其妙地被抓了起来。”在卡夫卡活着时,他只发表了几篇文章。如果他的朋友布罗德按照他的遗嘱,将其全部手稿付之一炬的话,他在这个世界上将永远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布罗德在卡夫卡的遗物中发现了许多短篇小说及三部未完成的长篇小说手稿,发现了其中的价值,并加以整理出版。这些作品建立了卡夫卡的世界级声望。后来,他的名字成为一种标志,其著作成为二十世纪的文学代码,人类存在渊谷的经典譬喻。他在世界文学的万圣祠里和莎士比亚、哥德、席勒、巴尔扎克、陀斯妥耶夫斯基以及托尔斯泰等大师并坐其间。卡夫卡出版业也成为世界性大财团。他的作品成为文学理论的战场,文学创作者的模仿。无数的研究文章,成千上万的博士论文,以不断变新的角度对他进行分析与评论。然而,究竟谁是这位瘦高而羞怯的男人呢?是他,将自己生活过的神秘世界用超现实主义手法写下来。他去世了100年,从他的朋友布罗德的传记开始,后来,不少人都写过他的生平事迹。比如,生活在德国汉堡的卡夫卡研究专家施塔赫先后写出了他的煌煌两大卷《卡夫卡传》。施塔赫的《卡夫卡传》第一部名为《决定的年代》,长达700页,描述了这位天才文学家从1910年至1915年的生活,出版后,好评如潮。不久,施塔赫出版的卡夫卡传第二部,名为《认知的年代》,写他从1916年到1924年去世期间的生活创作,也是700页。
《认知的年代》继续描写卡夫卡与菲丽丝的爱情关系,他们再一次接近,并于1916年双双到玛丽亚温泉度假。他们第二次订婚,然而,不久,他们又分开了。在传记里,读者读到这个布拉格的犹太人,其私生活受到多重干扰,自己用文字形式展示出来,比如《致父亲的信》,是对父权压迫的控诉;其书信《致菲丽丝》,则是对社会的抨击,抱怨其职业对于他写作生涯的折磨。传记细节描写是本书特色。施塔赫所采用的资料都是已经公开的,而展现方式却富有张力,明朗,常常令人惊叹。他将一种新的视角投入这个神秘世界,其中,开展着个性对抗隐藏的君临一切的匿名权力所进行的无望斗争。
卡夫卡多年来一方面作为保险公司职员,另一方面在夜间写作可怕的“双重生活”。他在日记里的“自我分析的地狱”,其爱情的无结果,肺结核病,提前退休,疗养院,早逝。一个充满为生存担忧,及潜意识时刻恐惧的生命。极具个性,同时,也是那个时代的反映。在一次大战前,捷克革命后,他是布拉格的持奥地利护照的犹太人。他如果不是病死,在后来也会和他妹妹们一样,在希特勒的集中营里被杀害。施塔赫文笔优美,书中常常出现仿佛电影镜头的细节。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想展现一个不是自我封闭而远离时代的卡夫卡,我用的是一种动态的摄影机。我尝试将那些有档案记载的内心时刻,放在历史的放大镜下观察。然后,我又将摄影机拉回来,展现全部图景。由此,让读者认识到,卡夫卡当然不是那个时代的中心,他只是人类命运整体的一部分。”
亨利·詹姆斯曾经写道,关于一个作家,我们只想了解一件事:“他如何看待生命?”多年前,一位评论家从弗朗茨·卡夫卡的角度回答了这个问题。他发现生命极其复杂,几乎没有乐趣,而且总体上令人沮丧。 卡夫卡被生命压垮了——而他的文学作品可以完整地搁置一边。这种观点有着悠久的历史。巴尔扎克在自己的手杖上写道:“我在粉碎一切障碍。”而卡夫卡却与之相反,不无感慨地说:“一切障碍粉碎了我。”卡夫卡真是如此忧郁吗?从一开始,卡夫卡的朋友兼编辑马克斯·布罗德就试图对卡夫卡的文本进行某种黑暗的解读。大多数评论家都关注他的诠释。 上世纪 20 年代末,卡夫卡被公众视为极度忧郁的人。 在研究和文本中,他被描述为安静而孤独。 生活和工作仿佛深渊,永无解脱之日。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很明显他的作品有了多种解释。虽然充满宗教色彩的解释在 1920 年代仍然占主导地位,但在 1950 年代的年轻人致力于对作者进行存在主义解读之前,1930 年代和 1940 年代的知识分子已经认识到了他小说中的法西斯主义、不公正的状态。他们的共同点是只将卡夫卡与最难解读的主题联系起来。卡夫卡去世一百年后,人们已经揭开了卡夫卡忧郁的面纱,告别了对卡夫卡生平和作品的黑色解读。例如,德国ARD电视台最近推出的纪录片系列《卡夫卡》就证明了这一点。评论家科利亚·昂格尔表示,这为卡夫卡阅读打开了一个新的视角:“总体而言,它不像一般解读中认为作者因自卑而消亡的那样黑暗。”
现实中的卡夫卡总是尖酸刻薄地评论生活,人们总是能看到他咯咯地笑,他往返于办公室、妓院和文学之间似乎一点也不严肃,这些都是这个概念的一部分。导演大卫·沙尔科想要强调卡夫卡幽默的一面:“卡夫卡总是那么严肃和尴尬,这是不真实的陈词滥调之一。 其实,他还是一位幽默家。”沙尔科和编剧丹尼尔·凯尔曼让卡夫卡传记作者雷纳·施塔赫证实情况确实如此。他并不是第一个提倡以更轻松的方式阅读作者的人。 出版商克劳斯·瓦根巴赫(Klaus Wagenbach)几十年来一直在与不认可作品中幽默的诠释者作斗争。 2018年,他出版了一本读物,收录了卡夫卡最有趣的文本。根据文学评论家赫尔穆特·博蒂格的说法,瓦根巴赫是第一个强烈反对卡夫卡公认普遍形象的人。卡夫卡是一名公司员工,他认识到并处理了这种存在形式的荒谬性。但是停下来!难道我们不知道卡夫卡的生活一点也不快乐,甚至不合理吗? 从《给父亲的信》中我们不知道,卡夫卡一生都因忧郁的父亲赫尔曼的专制教育而感到不自在吗?这一切都是无可争议的。 然而卡夫卡却自愿与夫妻住在同一屋檐下,直到他31岁。
最近,柏林举办的卡夫卡纪念展里的卡夫卡全家照片表明,其家庭生活不可能那么糟糕。突然间,可以看到作家的身姿异常轻盈。 无论是在假飞机上戴着草帽,还是在海滩上穿着泳裤——在家庭照片中,他看起来很高兴,父亲看起来也很热心。“家里的一切都围绕着他,”策展人汉斯-格特·科赫说。 “安静的弗兰兹是家庭社会的中心。”并不像他自己声称的那么沉重。官僚机构核心的令人沮丧的工作也是如此。卡夫卡受聘于工人意外保险协会担任律师。 只是名字而已!敏感的艺术家的心还能承受这样的环境吗? 卡夫卡不仅从未想过辞职或改变职业。相反:他很擅长自己的工作,对工作条件感到满意(下午3点下班),很少受到上级的打扰。 “这是天堂般的工作条件,”《卡夫卡》导演大卫·沙尔科说。这就是为什么该系列中的保险公司看起来与卡夫卡描绘的地狱完全相反。
卡夫卡快乐的一面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这是因为有些信息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获得。马克斯·布罗德没有完整出版卡夫卡的日记。 “布罗德没有重写文本,”丹尼尔·凯尔曼说。 “但他去掉了一些对他来说太私密的部分。”例如,访问色情收藏家。 布罗德生前的记录太粗俗了,无法出版。 但布罗德从未破坏过删除的区域。它们被收录在卡夫卡作品批评版中,该版自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一直在开发中。这就是为什么该剧可以在没有任何捏造的情况下展现被色情图像包围的酒肉朋友。
字里行间的喜剧
正如卡夫卡的一生一样,他的作品不仅仅是人类存在的黑暗深渊写照。他的书现在甚至被推荐为海滩读物。 确实如此!仅《变形记》:格雷戈尔·萨姆沙早上醒来,变成了一只甲虫。 这位商人并没有感到震惊、厌恶或害怕,而是因为错过了火车而感到害怕,并想:“天哪,我选择了多么艰苦的工作啊!”当他想知道是什么导致了他不想要的变形时,他的假设可能是:“没有别的,只是重感冒的预兆。”然后,当他起不来的时候:“就别白白赖在床上了。”其他故事也给出了令人微笑的理由。在《老单身汉布鲁姆菲尔德》中,主角被两个神秘的球追赶着穿过公寓。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可惜布鲁姆菲尔德不是个小孩子,像这样的两个球对他来说本来是一个惊喜,但现在整件事给他留下了更不愉快的印象。”
即使是卡夫卡似乎也并不总是认真对待他的作品。在他的信件和日记中,他经常写下工作中的阵阵笑声。 据马克斯·布罗德说,卡夫卡有时在大声朗读时笑得很厉害,以至于“他有一段时间无法继续阅读”。卡夫卡本人在给他的未婚妻菲丽丝·鲍尔的信中说,他甚至以爱笑而闻名。 相信吗?直到最后,都不是布罗德所描述的那样。 1968 年,在布罗德去世前不久,他接受了记者乔治·施塔特勒 (Georg
Stadtler) 的采访。 布罗德为自己辩护,反对轻易地将无忧无虑的艺术灵魂强加给卡夫卡:“某些人希望把他视为一个波西米亚人,他们只是从来不了解他。”布罗德问道:“这样说是否太过分了?” 结论:卡夫卡并不像100年来,读者在他作品里以及他多数的影像中所看到的那么沮丧和忧郁,你不能说他不是快乐的。当你单独和他在一起或在一个小圈子里时,他是迷人的机智和活泼,但在一大群人中他会变得沉默寡言。“诗人是悲哀的,诗是快乐的。”(《秃鹰飞过城市》307页)而卡夫卡却恰恰相反,他是快乐的,所写的东西却是悲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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