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组织理论,永远无法避开所谓的卡内基学派。其三位擎旗者的三篇巨著Simon(1947),March & Simon (1958), Cyert & March (1963),以及March(1965)主编的Handbook of Organizations,奠定了组织理论的数块强大基石,支撑起至少半壁江山。
我是在1980年代中期自己研读管理学文献时初次接触到卡内基学派的。当时只是模糊地听说,没有真实的了解。那时国内介绍较多的是ULCA的Harold Koontz教授的“管理理论丛林”(The Management Theory Jungle)之说。孔茨教授的原文于1961年发在AMJ上。
他罗列的主要学派包括过程学派(Process School),实证学派(Empirical School),人类行为学派(Human Behavior School),社会形态学派 (Social System School),决策理论学派(Decision Theory School),数理学派(Mathematical School)。
我当时读的应该是社科院工经所孙耀君教授翻译选介的材料。并没有去读原文。只是听说有所谓的“决策理论学派”。这算是对卡内基学派最早的认识。中文文献中对于Herbert Simon学术成就的选介那时也仅限于《管理决策新科学》和有关人工智能等方面的研究。
后来,阅读原文,才发现,孔茨的很多定名比较Peculiar。比如,所谓的实证学派其实讲的是通过案例来归纳普适的管理原则。虽然Herbert Simon等可以同时算入决策理论学派以及数理学派,但Simon的理论并不是基于所谓的理性假设。而理性假设则被孔茨认为是决策理论学派的基础。
当然,孔茨对卡内基学派并无好感。在其文中直接点名批评March and Simon对于计划与组织关系的处理不准确。我1989年在德克萨斯读博士的第一学期,曾问我老板David Jemison对孔茨说法的看法。他说,对于研究而言,其实没啥用处。孔茨的课本当年曾是管理学教学的典范。类似萨缪尔森课本在经济学界的地位。
大概1990年左右,德克萨斯大学商学院各系博士生联合邀请Herb Simon到我们学院演讲。我只记住了三件事儿。第一,他当场指责孔茨的“管理理论丛林”是nonsense。可见,他与Koontz之间的dislike is mutual。第二,他说,如今信息爆炸,没必要每天看报纸,一年看一次年鉴即可。第三,他在我带去的他的某本中文书上签名,用的是中文,有错别字儿。
也记不清楚当时是在说什么了。反正他的意思是管理的核心是决策,没必要故弄玄虚地搞得流派纷呈。他说,那个写丛林的那个、那个。。。,似乎一时想不起来孔茨的名字。兄弟我马上搭茬道:UCLA的Koontz。感觉很是小骄傲了一把。当然,以后我的世界里就完全不再孔茨了。开始Simonization!
其实,在第一学期上我老板的《战略经典阅读》时就接触过卡内基学派。一门课下来二、三十本书,包括March and Simon (1958),Cyert and March (1963),Williamson (1975)。那时基本上是囫囵吞枣。对卡内基学派的理论精髓并没有多少理解。倒是对卡内基本身有了更多的了解和兴趣。
我第二学期上Strategy Content课的时候, 老师是Tim Ruefli,时任系主任。在给三、五个人的博士班上课的时候也是飒爽英姿,威风凛凛,目光炯炯,神情冷峻。拿着个可伸缩的教鞭和激光笔。完全的教授派头!你可以质疑他,但必须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就是卡内基出来的。1969年的博士。进去的时候是卡内基理工,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卡内基梅隆。1967年,卡内基理工与梅隆学院合并。所以,Tim一张嘴就是卡内基如何如何。他本来学的是OR/MS,给我们上课的时候主要研究IO和战略内容。我毕业之后,他到楼上的MIS系里去推广IT在管理中的应用去了。
冷峻威严的Tim,背后是热心柔肠。每个圣诞节他都会邀请无家可归的外国留学生到他家里开party。1990年左右,那时CD还是稀罕东西。我们在国内根本没见过。他当时在IC2有个Office,有很多的数据库存在CD-ROM上。他就把一些废弃的光盘穿成串,挂起来,逗他家的狗玩。感觉品味甚是高级。
非常遗憾,Tim在67岁时不幸罹患脑癌,于2010辞世。其音容笑貌历历在目。那教授派头不亚于Robert De Niro出演任何有派头的人物。
一个细节,可以展现Tim的严谨。Tim去世后,我收到他生前助手的一封邮件,说在Tim办公室书架上发现了我的博士论文,并问我是否要寄还给我。我说当然。助手都这么细致,你想Tim得多精当。
Tim是我导师委员会的五位委员之一。有五位成员签字的Tim保留的那份我的博士论文,又回到了我的手中。缅怀恩师,心中无限感激。
当时,我们系或曰我们整个学院与卡内基关系最深的是Bill Cooper。芝加哥的本科。哥伦比亚博士肄业。据说与导师团意见不合,只身出走,再不回头。
1946年,卡内基理工创办GSIA(工业管理研究生院)时,Bill Cooper与George Bach(首任院长)和Herb Simon等是创始教授。
Cooper的专业是OR(运筹学),尤其是线性规划方面的大拿。1953年,Cooper创立Institute of Management Science并当选首任主席。该学会在1995年与ORSA(美国运筹学会)合并成立现在的INFORMS。
该学会的主要期刊是Management Science。1991年博士资格考之前,我曾到PCL图书馆把MS从1954年创刊开始的所有文章Abstracts浏览一遍。把与一般管理和战略管理的非技术性文章全部复印。
Bill Cooper后来是卡内基梅隆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现在的 Heinz School)的创院院长。后被哈佛商学院挖走。再后来到德克萨斯大学,任职管理学、会计学、金融学和管理信息系统教授,一直到其终老。
Bill Cooper很长寿(1914-2012)。据我老板说,Bill在90多岁时还经常到学校上班。换了butt之后走路困难,但坚持不做电梯,从楼梯一登一登双手支撑着挪上去。老先生年轻时候做过拳击手。
使我真正理解卡内基学派理论精髓的是George P Huber教授。他是我在德克萨斯上学期间唯一上过两门正式课程的教授。一门是OT,一门是决策。我后来上课的时候也一直沿用他的名称:Decision Making in Complex Organizations,复杂组织中的决策。
Herb Simon的Selective Perception,Jim March的Garbage Can Model,Bill Starbuck的Fine-tunning the odds,等等。两门课下来,对管理决策中的bounded rationality有了深刻的了解和欣赏,也对Sociology和Psychology对管理的影响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Huber教授的博士学位是1965年的(Purdue),比我出生还要早。老帅哥已然年过八十,风采矍铄,满头浓发,一丝不乱。我毕业20多年后回到系里听讲座时碰见他。还记得我:You did well in my class!
原先对于Hambrick在其文中致敬卡内基没啥特别的感觉。后来才发现,Donald刚出道时做过Miles & Snow Typoloy,PIMS应用,Environmental Scanning等各种乱七八糟应景时鲜的题目,直到1984的Upper Echelon才真正找到自己的抓手。毫无疑问,他是卡内基学派的真正受益者之一。
严格意义上说,Don的东西和后来Wayne Ocasio的Attention Based View都是卡内基学派的derivatives。
原先没有明确地意识到,重访文献的时候才发现,Don的Managerial Discretion一说,也是直接借用Wiliamson (AER,1963)!
威廉姆森是Carnegie (1965) 的博士。无论是Transaction Cost还是Agency Theory,后来都是所谓的组织经济学的重要构成部分。威廉姆森在卡内基受到的教育无疑使其对组织(Hierarchies)的理解和对市场的理解同样精辟。Williamson(SMJ,1991)乃是组织理论中Economizing视角的典范。
Bill Starbuck是1964的博士。Jeff Pfeffer是卡内基GSIA第一个用4年时间同时完成本科和硕士的学生(1964-1968)。二人都是OT和OB大家,管理学全才大家,renaissance men!
1960年代,是卡内基的黄金时代。是卡内基成为卡内基的时代。
为什么卡内基学派兴盛不衰?
原因很多。
其中之一,因为其假设较为真实。
有限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