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熟悉日本的饮食历史，或许会感觉这是一个奇怪的国家。
在一千年前，日本几乎是一个素食国家。上到天皇贵族、下至僧侣市民，都以肉食为禁忌。然而，今天的日本街头，却难以吃到纯素，欧美的素食主义之风也没有吹进这里。
日本的饮食为何会发生如此剧烈的变化？在今天的日本，是否还有素食的种子呢？
或许在今天这篇文章，你能找到答案。
律令开启的“千年素食”
近代以前，日本的“神道”并非一种成体系的宗教。它更多是异于佛教的“他者”，包含大和人一切关于万物有灵的崇拜、习俗与忌讳。与其说是宗教，不如说是大和族群的文化观念。
其中，有一种特殊的“血秽”观，即一切与“血”有联系的事物，都被视为“污秽”（血の穢れ）。在今天的神道信仰中，经期的女子、受伤流血者，都被禁止进入“神域”（一种禁地，供奉神明的场所。不只是神社，还包括周围的森林，有时可能延伸至整个岛屿。）当然，在“神域”中狩猎也是禁忌。
“血秽”观念与中国文化接触后，自然衍生出一种对素食的推崇。
日本最早的禁肉令颁布于天武四年（公元675年）。当时还不完全是佛教影响，更多的是一种对中国古代律令的模仿，更类似山林禁令。
中国古代的山林禁令，早在先秦就已经存在。
《礼记·月令》中记载道，在仲春之月，“毋竭川泽、毋漉陂池、毋焚山林……祀不用牺牲……”
（不要放干河湖、池沼里的水，不要焚烧山林……不要为祭祀宰杀牲畜……）
在春季养护万物，等到秋季收获的时候，大自然的回馈。这是中国先民的传统智慧。
奈良时代，佛教成为日本国教。在这一期间，天皇不断颁布禁肉令，通过律令和宗教推行素食。
到了10世纪，日本的贵族、僧侣、市民，已经基本把肉食视作忌讳。日本进入了将近千年的禁肉时代。
日渐废弛的律令
虽然奈良时代以后，日本理论上全民素食，但律令的禁止，并不能让所有人断肉。
从事屠宰、制皮、肉类贩卖等与“杀生”有关行业的平民，被永世贬为“部落民”。他们受到歧视，被蔑称为“秽多”，行动范围受限，不能与平民正常社交，甚至也不被允许从事其他行业。在千年的“律令素食”时代，这些“部落民”社群未曾消失。
13世纪，日本净土真宗的出现，最早撼动了在日佛教素食的传统。
当时的日本，贵族逐渐衰落，战争频繁，武士崛起并掌握了权力。人们对传统的贵族信仰产生了动摇。武士在战争中面临生死考验，他们渴望一种能够给予心灵慰藉的宗教信仰。而其他佛教流派强调严格的修行和学术研究，对于普通人来说门槛较高。于是，允许僧人娶妻食肉、简化修行方式的“净土真宗”，收获了不少信徒。
到了16世纪，欧洲商人从遥远的西方带来了新技术与科学，也带来了新的信仰和生活方式。
△第一位来日传教士 沙勿略（Francisco Javier）
在贸易港口，曾有很多人改信基督教，并开始吃牛肉，“南蛮料理”就诞生了（因为欧洲人经由东南亚的马六甲行驶到东亚，所以当时的日本人把他们叫做“南蛮”）。由于幕府对基督教的镇压，“南蛮料理”并未广泛流传。
真正改变大多数日本人素食习惯的，要等到黑船事件。
“开化”还是“西化”？
永嘉六年（1853），美国的军舰突然出现在东京湾。近代化的武器威胁之下，闭关锁国的日本幕府，签署了开放通商的不平等条约。史称“黑船事件”。
日本近代化的运动逐渐开启。
由于中国在鸦片战争中的失败，日本放弃了以中国为文明标准，转而投向欧美。这一转变不仅发生在政治思想中，饮食文化领域也影响显著。
明治时代的日本知识分子普遍认为，日本人之所以比欧美人弱小，乃是因为日本人不吃肉和奶制品。
日本军队的军粮中，肉食是最先被普及的。在中日甲午战争和为争夺我国东北主导权的日俄战争期间，一种用牛肉加姜和酱油的“大和煮”罐头，成了最受士兵们欢迎的军粮。这些士兵又把肉食的风气带到全国，渐渐改变了整个社会的饮食习惯。
△日俄双方签订瓜分我国东北的《朴茨茅斯和约》
此外，为了消解传统佛教的影响，明治政府还颁布了《肉食妻带解禁令》，即宣布“僧人今后无论蓄发、娶妻、生子、食酒肉，皆听从自便”半鼓励、半强制佛教僧侣食肉、娶妻。如此一来，除了少数僧侣隐居、持戒，过去大多数禁酒肉的日本佛教派系，也逐渐放弃对素食的坚守。
今天的日本，是一个较难吃到纯素的国家。很多高汤和酱料含有肉类或海鲜。并且由于语言上的习惯，“鱼”、“海鲜”可能会被认为“不是肉”。
精进料理
幸运的是，素食者在日本依然能吃到放心的素食。
虽然由于《肉食妻带解禁令》，日本佛教僧侣不再严格遵守“断酒肉”的戒律，但素斋作为佛教传统的一部分，保留了下来。
△精进料理，来自Instagram用户 @tokyotokyo.delicious.museum
日本的素斋叫“精进素食”，得名于佛教的“八正道”：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而精进的目的在于修善断恶、去除杂念。
和中国的“素斋”一样，精进料理不使用肉、海鲜、蛋、奶等动物性食材，贯彻“不杀生”的观点。也不使用气味强烈的“五荤”：蒜、葱、韭、洋葱、薤。这些蔬菜因为气味强烈，可能引发多余的欲望，因此被排除在食材之外。
△精进料理，来自Instagram用户 @jeffreyveggielife
精进料理或许是日本料理的原点，因为其追求守戒、不浪费、发挥食材本味、只用当季蔬菜的理念，后来渐渐为几乎所有优秀料理所秉持。可以明确的是，现今流行的“怀石料理”正是由“精进料理”演化而来。
参考文献
[1]赵坚. 从"肉食禁断"看日本古代文化流变[J]. 南风窗, 2016
[2]胡川安. 和食古早味：你不知道的日本料理故事[M].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
[3][日]石毛直道. 日料的故事: 从橡子到寿司的食物进化[M]. 浙江人民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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