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冬,《无界谈》,综合材料装置,尺寸可变,2024©️西安老城根G park
今天下午,展览“出壳:西安老城根艺术场”在西安老城根G park拉开帷幕。展览将西安老城根G park这个“一站式购物”的商业体作为一个艺术场域,邀请了13位艺术家主动介入其中,与百余家商铺相互嵌套、渗透,在相互“让渡”的关系中构建一种全新的对话形态。随着商业综合体的兴起,艺术逐渐融入了购物中心、品牌店铺和其他商业空间之中,这次展览可以说是这一变化的缩影,但这次展览并不是一次简单的作品并置,而是一次由艺术家主动把握、介入商业体的行动,通过真实的博弈与协商,深入探讨着艺术如何与商业的核心机制建立真正的联系。因此,在策展人之一的冯博一看来,这不仅是一场展览,更是一次实验,是寻找艺术与商业交汇的新路径。在这过程中,策展团队发现,尽管艺术与商业的结合并不新鲜,但在实际操作中,商业空间的壁垒远比想象中坚固,禁忌和限制层出不穷,想要深入商业核心建立新的关系比预期复杂得多,传统的策展方式在此背景下显得捉襟见肘。艺术的本质和价值如何能在复杂的商业环境中保持,面对这样的现实,沟通、智慧能否成为打破壁垒的关键,抑或只是行动者们的一厢情愿,在我们与策展人冯博一、王檬檬和刘钢三人的访谈当中并没有得到总结性的话语,但在他们看来,这其中没有简单的妥协,只有协商与争取的努力,彼此的理解与尊重成为了关键。当越来越多的购物中心愿意成为内容的生产方,这次展览作为一种新的内容生产的方式,通过策展人团队在复杂性中切实的思考与行动,我们可以重新审视艺术与商业系统之间的可能性,以找到更有效的合作方式。
冯博一:展览“出壳”,是一次在西安老城根商业空间内的实验性展览,探索艺术作品如何融入具体的商业综合体与商店中,真正地触及商业的核心机制并建立联系。探索非传统或替代空间的策展方式一直是我的实践方向,尽管这个构想由来已久,却一直未能付诸实践。这次得到了老城根的支持,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随着房地产泡沫的破灭,依托房地产而兴盛的许多艺术空间和项目逐渐衰落,当代艺术能否在官方美术馆或商业的“剩余空间”之外探索新的可能性,是我们此次展览的核心思考。尽管商场内展览并不新鲜,但我希望通过这一实验,找到更适宜、更有趣的策展方式。若干年前,我曾设想能否让艺术家在代表了现实与日常的商店中“自由挥霍”,此次展览让我意识到这一想法过于简单,商业体自身的限制和禁忌,远比白盒子空间复杂。这种策展方式在商场内引起了不小的动静,想要深入商业核心建立新的关系,比我想象中复杂得多,工作量也远超预期。原以为有商场管理层的主导和支持就能顺利推进,实际操作却困难重重。在与老城根合作过程中,策展团队获得了最大的支持,但商业体作为房东,无法决定商户是否接受具体某位艺术家的作品,作用相对有限。这与白盒子空间的关系不同,主办方、策展人和艺术家各自的职责更复杂。在专业的艺术机构里,除了意识形态问题,艺术家的作品基本上没有受到太多的干涉,在商业体中,则需要考虑商户的接受度和审美差异,并且需要从商户的一线人员入手,打通品牌的层级关系,才能确认作品是否能获得认可。这与我们在艺术机构的经验截然不同,我们甚至未曾想到每个大品牌都有独特的管理和营销方法,一旦触犯,他们绝对无法接受。作为策展人,我们站在艺术的角度,依据以往经验与艺术家和商业体沟通,是希望能实现策展的诉求。然而,我发现艺术家和策展人对商业系统和这套已经相当完善的模式的了解非常有限,“破壁”或“出壳”其实很难,尽管艺术早已从美术馆进入了乡村和社区,但商业的壁垒远比想象中坚固,禁忌也更多。面对强大的壁垒,通过艺术破解、出壳和共创空间并非易事,找到适宜的途径只是一个开始,如何与商业机制建立真正的联系并进行深入合作,而非流于表面,需要更多的思考和实践。王檬檬:面对艺术家的方案未能获得品牌的接受,我常常反思是否因为与品牌沟通不足,或者是否还有机会说服品牌采纳这些方案。作为策展人,我看到作品的真正价值,相信它们不会损害品牌形象,反而能创造更多价值。我始终认为,商业并非完全拒绝这些方案,而是对艺术的理解尚未达到某种程度。这让我相信还有努力的空间。所以即便艺术家产生退意,我仍在劝说他们,并进一步帮助他们实现作品的落地。冯博一:在这个过程中,尹秀珍作品的高明之处在于,她通过收集不同商店店员的旧衣物制作“旗帜”,调动了每一个人的情绪,相互建立了情感联结。作品承载了员工的记忆与情感,这延续了她一贯的创作脉络,在视觉效果和作品性上都得到了充分体现,并且无论对于理念的传播,还是项目的响应都产生了能量。或许,智慧才是破壁的关键。更为智慧的是,这些艺术家并不纠结于商业或艺术价值问题,而始终保持专注,想着把这件作品做成自己的作品,而不是为老城根做一件作品,永远向着艺术的终极目的去进行判断。尹秀珍,《旗帜》,装置,丝线、穿过的衣服,50×288cm,2024©️西安老城根G park冯博一:在这个展览中,传统的二元对立已不再成立,是一种多元交织的关系。以往的策展经验难以适用,被不断增加的新维度所取代。对艺术家来说,这也是一次考验。合作关系的几个层面,企图合作、凑合合作、难以合作甚至无法合作,这些在策展过程中都有体现。有进展相对顺利的,也有选择退出的,有无法交集的,而“凑合合作”指的是许多作品经过了反复沟通和调整后才得以实现。正如宋冬在作品《无界谈》中所言,沟通和讨论的过程比作品制作和呈现、甚至比策展理念更为关键。王檬檬:这个过程涉及到多方的复杂关系,与以往简单地将艺术引入商业空间当中营造氛围或者增加商业价值不同,这次展览是一个升级版本,基于策展团队、艺术家、品牌商铺和商场的四方合作,各方在合作过程中都在不断相互试探,探索着这件事情的可能性和各自的底线。多方的合作关系是一个精细平衡的过程,结果是大家共同试探而来的。合作的核心在于理解和尊重。如果老城根仅仅是简单地委托一个艺术项目,这个展览就无法在这样的现场实现。正是建立在理解与尊重基础上的对艺术的热爱,才愿意投入这么大的心力、体力、精力、财力与物力。艺术家与品牌之间的理解和尊重是在合作过程中逐步建立的。最初,最大的问题是双方缺乏理解。比如艺术家王莹,她最初的构想是在一个奢侈大牌店内设立一个“2元店”专柜,将城中村的廉价产品布置其中。我们认为这是逆向思维的尝试,但尽管多次沟通,品牌方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个方案,认为其会颠覆品牌形象。在我们试图说服艺术家的过程中,艺术家也感到困惑。实际上,许多艺术家都缺乏与商业合作的经验。经过多次修改,方案后来得以实现,这个过程是在精细的平衡与博弈中达成共识的。刘钢:商场作为房东,对于租户品牌而言实际上处于一种服务性角色之中,所以当我们要求在租户空间内做展览,相当于要求他们让出空间,商场的支持在其中只是起催化剂作用。这个项目的推进,大大考验着商场与租户的关系,也挑战了艺术家的应变能力,二者缺一不可,但关键还是在于艺术家与商户之间的化学反应,这才是决定项目能否成功的根本。刘钢:当我们介入商业谈判的核心时,才意识到即使是沟通品牌Logo的使用也是一项繁重的任务。因此,这次策展团队加入了老城根的成员,许多原本由策展人负责的沟通和谈判工作由商业团队接手,使得我们的关系不再是传统的甲乙方契约模式。我们与老城根保持着开放性的讨论,包括预算和资金使用,这区别于惯常的商业合作模式。策展团队与商业团队的融合形成了全新的策展模式,共同探索如何将商业场馆作为策展空间,这种实验打破了我以往的经验,为商业与艺术的合作提供了新可能性。冯博一:所以,在商业体中做展览,可以说是对自身履历和经验的革新。这种合作区别于简单的甲乙方关系,各方的界限都并不明确,这促使我们重新去理解商业空间、艺术与商业的关系。这一过程像是在模糊地带中探索,通过策展和协商,逐步呈现出一些清晰特征。冯博一:展览主题为“出壳”,是在寻找摆脱现有模式的可能性,涵盖策展和观众观看方式。坦白说,从视觉上看,艺术作品在商业体中并没有显著优势,反而容易被环境所淹没。艺术家作品在商业体及商品繁多的环境中如何呈现,是一个关键问题。这其中蕴含着一种矛盾与悖论:一方面,作品需要嵌入商品环境中,另一方面,又要强调作品性,这不但直接考验着艺术家的能力,也是一个目前同类展览似乎难以摆脱的困境。但这可以视为一种尝试,寻找新空间及艺术展示方式,实际上是探索的过程,对我们以往经验的博弈与解构。刘钢:过去,许多艺术家在谈及商业时往往持批判态度,但他们可能对商业并不了解,尤其商业综合体当中的契约关系更为复杂,缺乏理解时,对于商业和资本的批判容易陷入简单化。深入的策展工作,能找到其中的逻辑和特征。理解这种复杂性会更有价值。就如我们常用美术馆的标准来评判商业体,但商业体同样会用自己的标准评判我们的展览。甚至我们可能会发现,这样的努力可能是徒劳无功的,因为观点和立场不同,得出的结论也可能截然相反。如果没有商业体提供足够的容错空间,这项工作根本无法推进。宽容度在这个过程中至关重要,否则成果无法呈现。这是一个多元判断和融合的过程。我们要借鸡生蛋,所以我们不能把鸡杀了。在冲突中,策展人往往会从艺术家的视角出发,但深入了解商业状态后,我会站到商业逻辑和合约条款中间来判断这种视角成立的可能性。许多国际品牌的宣传工作由总部的品牌总监把控,不允许随意调整。虽然与一线商铺沟通顺畅,一旦上报,可能会被推翻。因此,在这个体系中工作就像是“戴着脚镣跳舞”。这种策展方式就像在现实中写诗,痛苦在于既想迎合,又想保持原则,过程相当艰难,所有问题都源于我们的诉求。冯博一:实际上,这次尝试尚且难以判断这种新的方式能触及哪些问题。在与老城根的合作中,大型国际品牌由于自身完善的商业机制,往往从运营和利润的角度出发,拒绝参与提案。反而是不太知名的品牌更愿意尝试。这种尝试触及而又失败的过程,宋冬在他的作品《无界谈》里似乎早就料到。在第一次讨论展览方案时,他就意识到自己不想局限于与某个特定商店合作,而是希望与所有商店建立关系。无论是否达成合作,这些商店都成为他作品的一部分。并且,他敏锐地意识到,在整个项目中,“谈”才是关键所在,还巧妙地将其转化为作品的一部分。他选择商店中最贵的商品进行切割,实际上也是一种解构。这种切割直指商业机制,但通过艺术的方式转化为了作品,十分巧妙。实际上,这一过程特别考验艺术家的智慧——面对新方式时,他们应该如何进行创作?刘钢:从艺术家的角度,这类展览考验的是他们的综合能力,包括沟通、讨论、思考及快速解决问题的能力。作品进入现实语境时,艺术家不仅需要掌握语言表达、空间关系和观念逻辑,还要具备社交能力,能够有效说服他人并为自己保留判断空间。宋冬和尹秀珍在捕捉合作中的价值与信息时的敏锐让我惊叹。事实上,艺术家若愿意主动面对这些复杂的关系挑战,其实可以利用这些对于处理复杂关系的挑战来形成自己的作品。比如克里斯多夫对国会大厦的包裹,我们只看到了结果,没有想象中间过程的协调工作以及艺术家的能力。这说明我们对艺术家的理解过于书本化。复杂性才是艺术介入当下的关键所在。当事情不顺时,反而更具价值;一旦顺利进行,便容易流于模式化。既然要在夹缝中寄生,就需要找到寄生的能力和处理信息的方法。欧阳应霁,《你是我的面包,我是你的面包》,行为、漫画、面包烘焙,尺寸可变,2024©️西安老城根G park刘钢:整个过程中并没有百分之百成功的案例,我们只是不断探索可能性和突破边界。完整性相对较高的可能是欧阳应霁的作品。在与商户合作沟通过程中,他非常清楚面包店所需的流量策略、叙事逻辑以及商业运作,这使得他能够较顺利地进入。然而,进入后仍受到成本和其他因素的限制。而艺术家张晓最初与商铺的沟通非常顺畅,但进一步深入后发现,潮玩品牌实际上是一家IP上市公司,张晓的介入带来的风险,可能会导致原本签约的艺术家不满,同时检验作品对市场敏感度的变化,这对上市公司来说是不可接受的风险。对于大品牌而言,真正做决定的并不是一线人员,而是更高层的管理者。方方面面让我们更深刻地认识到艺术与商业互动中的许多微妙的逻辑和边界,十分有趣。过程中也有一些坚持己见的艺术家,不成功的案例同样存在。这并非因为他们的想法和概念不好,而是难以找到交集,这也是对边界的探讨。如果说展览本身是一次实验,那么实验就有可能成功,也有可能失败,成功与失败的过程正是其学术价值所在。因此,不能以最终实现与否来下失败的定义,未能按照原方案成功实现的艺术家,也是我们的参展艺术家。冯博一:关于“失败”的典型案例,一些艺术家因为坚持自己的规则和行情而选择退出,也有的艺术家比如胡尹萍,前前后后改了四版方案,但因为她的作品利用了艺术的解构,批判消费和商业文化——这是她惯常的方式,但这种方式落实到具体的商户,触及商业运营的核心问题时,就成了冒犯和反讽。商业有商业的规则和禁忌,这些禁忌最终导致没有商店愿意接纳她的作品方案,无法落地。尽管她的方案没能成功实施,我们仍保留了她作为参展艺术家的身份,这种保留,是出于对艺术家的尊重,希望这种“失败”能引起对于艺术与商业现实关系的思考。王檬檬:从商业运营的角度来看,这种合作模式很难复制,因为其中的几个要素缺一不可,尤其商场的角色尤为重要。我曾拒绝过一些希望复制这种模式的商业体,因为我认为他们无法真正理解艺术和展览,只想将展览当作简单的营销活动。实际上,成败的关键在于基于理解和热爱所下的决心。王檬檬:这次介入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关系美学的探讨,核心在于彼此让渡的尺度;二是空间博弈,尽管前提是不影响正常经营,艺术作品仍占据了部分空间,涉及空间关系和所属权的让渡。老城根在判断空间时,也不可避免地触及空间博弈。因此,这次展览不仅是艺术与商业的交融,更是对空间、关系和影响力的探讨。王檬檬:这个展览的成败标准并不在于开幕或是否展出,还应考虑观众的参与和反应。这里的观众与美术馆的观众不同,他们是在日常消费中偶然遇见艺术。能否接受这种非白盒子空间的方式,是否愿意为理念和观念买单,是衡量成功的重要标准。从这个角度看,整个项目更像是过程性艺术,而不仅仅是一个展览项目。吴俊勇,《壳亭》,行为、装置、服装涂鸦,200×200×400cm,2024©️西安老城根G park刘钢:艺术可以视为信息的载体,艺术家通过作品传递观点并寻找合适的表达场所。信息是流动的,可以在美术馆、艺术中心或商业体中流露,关键在于信息传达的有效性,能否将艺术家和策展人的意图传递给不同受众。展览和策展的本身就是信息流动的方式。而在商业体中,策展意味着什么?这个过程极为艰辛,我们不仅要面对艺术家的不理解,还要应对商户的疑虑和团队间的信息不对称。然而,这也为讨论策展的本质提供了机会。拓展策展的边界,这是我的多巴胺来源。这种策展方式不仅脱离了小圈子的游戏,走出了真空状态,与现实社会建立了真实的联系。无论是空间使用还是策展规则,都是对现实的一种有效介入。策展可以在更广泛的空间中与更多人建立关系,而不仅仅局限于专业领域的价值。打边炉策划主编了此次展览的场刊,这也是打边炉第一次参与到展览的编辑工作中。
刘钢:在中国,商场的吸引力远超过美术馆,是所谓现代人的“教堂”。在这样的环境中进行展览,可能有助于脱离过去的文化体制,也是这个时代需要探索的方向。这种商业体是地产的另一种形式,与过去通过建造美术馆提升品牌的方式不同,商业体需要持续生产内容以吸引人流。因此,在内容生产上与过去会存在差异。然而,无论是商业地产还是其他企业,新的来访者是各方共同需要连接的点。在老城根,我意识到他们十分重视内容的生产,愿意将自己定位为内容生产方,这不仅提升了品牌价值。这将会成为一种趋势。今天,无论商业还是艺术,都在寻求差异化,对内容的迫切需求推动着不断突破想象力的边界。我一直希望商业体能成为艺术的生产方,未来或许这些作品能进入美术馆,成为新的艺术语言,留下历史痕迹。我常说:“我要用元宵灯会的钱做当代艺术的事儿。” 这一直是我的追求。冯博一:在商业体中做展览的背后,反映了艺术尝试在固化系统外寻找新的替代空间和兴奋点,从而摆脱被明确管辖的框架,去面对人群更为鲜活的商业综合体。这涉及一个问题,以往是“艺术在哪里,观众就去哪里”,未来可能变为“观众在哪里,艺术也在那里”。艺术始终会保持流动的状态,寻找新的缝隙和生存空间,打破确定性,进入不确定的探索。
文章版权归深圳市打边炉文化发展有限公司所有,未经授权不得以任何形式转载及使用,违者必究。转载、合作及广告投放请联系我们:info@artdbl.com,微信:artdbl2017,电话:0755-86549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