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可以唤醒一个装睡的儿童教育系统吗?

文化   2024-07-19 11:59   广东  

正在银川当代美术馆举办的“一颗种子的旅行·元点”展览现场


世界是一方由成人主导并构建的舞台,面对流转而强势的社会共识,我们是否真正理解儿童身处的境地,是否真正聆听儿童的声音,又是否认真正视他们的问题?儿童面对的不是一个虚构纯洁的空间,而是与你我眼前相同的世界,它复杂、多元,有温暖也有忧郁。我们应该如何审视社会系统对于儿童世界的想象与界定,又如何谈论教育体系的局限与可能?

从美术馆现场与论坛分享的碰撞中,儿童问题辐射出的是更广泛也更根本的社会性问题,儿童周遭的人与环境搭建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个世界符合了谁的想象,是你的、我的还是他的?又或者,它会是儿童的想象吗?

7月13日下午,作为打边炉和银川当代美术馆共同主办的,题为“谁为儿童发声:儿童教育的现场、观念与问题”论坛的下半场,“唤醒系统:当代儿童与新教育”的论坛中,七位与谈人从问题带出了更多的可能与思考。在以美术馆为主体的教育中,我们如何面对偏见及其偏见背后的系统?对于儿童群体的教育,我们该如何把握教育的权力?面对固化的共识,是否选择松动社会的准则?又如何反思当下的教育?以艺术为导向的实践,是否给予了儿童更多的选择与自我感受的机会?面对成人,艺术又能如何提示问题的所在?

根据这次沙龙的分享实录,我们从中提炼出20个观点,发表前经过与谈人的审校。讲稿整理:陈李虹。

“唤醒系统:当代儿童与新教育”沙龙现场,由三米学苑合伙人唐烨主持




田萌
极少艺术中心馆长、近悦儿童美术馆顾问

1、共情的能力是缺失的

我们在“世界的迷宫”这个展览上,有一个留言互动区域。有一位观众写了“观察边缘人群不等于艺术”,而另外一个观众回复“但可以是艺术”,这是两个观众之间的对话。我后来了解到前面那位留言的观众特意找工作人员提出了批评,在他看来,我们今天的社会和儿童并不像艺术家作品中那样贫困和苦涩,更不会有自杀与失踪的悲剧,我们今天的孩子应该很幸福、很阳光。


另一个批评的意见是,他们认为我们讨论更多的是艺术家的作品,而不是儿童的表达。又由于我们展览的作品中涉及到了自杀、失踪或城市流动儿童教育等问题,他们也认为这样残酷、苦涩的现实不适合儿童观看。美术馆应该给儿童提供怎样的展览?面对这些批评,我们也从中进行反思。在我们看来,美术馆提供的不应该仅仅是愉悦的价值,在一个孩子的成长过程中,除了快乐,也应该学会如何接受和理解悲伤,学会同情,学会忧郁……


美术馆所提供的不仅可以是审美的愉悦,也可以是审美的痛苦与悲伤。理解痛苦与悲伤是一种情感的能力,我们有没有能力去共情别人的遭遇,同时能处理由此产生的情绪,这对今天的教育,不管是家庭教育还是社会教育都是至关重要的。而今天,这样的能力是缺失的。



2、不要害怕偏见

我们通过展览,揭示出来的是一种偏见,但这种偏见构成了不同的视角。对美术馆来说,不是去输出某一个我们对儿童的认识,更多的是通过展览或者研究的项目,不断地呈现不同的观点。甚至我们项目与项目之间很多观点可能是相互冲突的,但没关系,我觉得作为一个美术馆,应该去提供不同的偏见,让这种偏见在这里发声,我们对儿童才可能有一个相对清晰的认识。


3、系统背后的沉默和权力

谁在帮助儿童建立系统?是孩子身边的人,可能是他们的父母,也可能是他们的老师,但也可能是我们周边的很多人。反馈近悦儿童美术馆展览不适合孩子看的,不止是一个人,也不仅是家长,有些是普通观众。在这些反馈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对孩子的想象,比如与孩子对应的应该是丰富的颜色。这种想象本身是系统运作的结果。

所以谁在沉睡?谁在沉默?是整个社会在沉默,他们给孩子无形中做了很多定义和标签。他们根据定义和标签来规定孩子可以这样看,或者可以那样看。儿童观看的屏障是这个系统所给予的。如何唤醒系统?我们唤醒的不仅仅是儿童自身以及与之相关的教育环境,更是一个大的社会系统。


4、我们要先克制教育他人的欲望

作为美术馆,如何展示儿童?涉及到美术馆的伦理与边界。儿童教育是一个系统工程,我们在做美术馆之前有两个假设。第一,假设我们不拥有教育孩子的能力;第二,假设我们不确信什么才是最好的教育。为了避免我们太过于自信,而去做过度的教育,做过多我们认为正确的事情。

在我们不懂和对儿童没有足够的了解和认识的时候,我们先克制教育他人的欲望,也克制我们通过美术馆去改造他人的欲望。儿童的心智成熟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而教育也需要经过时间去印证。因此,我们需要回到教育的理性。近悦儿童美术馆目前的重心会侧重在通过艺术与其他的媒介的研究,以此来展开对儿童的认识和理解。


5、教育要有底线

教育是守底线的,底线以上属于个别性,底线属于一般性和普遍性。作为一个美术馆或者一个教育机构,我们应该去思考什么是我们所要坚守的底线。有时候,做美术馆考虑更多的是我们不能做什么。底线的思维会影响美术馆从策展到组织活动的各个环节。望子成龙是一种教育的上线思维,但这样的教育会给孩子不断加重负担,并设置教育的等级。在不断内卷化的教育中,很多人都逐渐淡忘了教育的底线。




黄文璇
UCCA Kids总监

6、艺术,作为一个契机

从教育的视角而言,有个人视角、家庭视角、国家视角以及人类视角,这几个视角都在影响每个人的塑造,我们一生都面临这些视角对我们的影响,这些因素也越来越标准化,甚至很迫切地想要把一个人快速的规训,让大家接受这个体系,也能快速地寻求人生既定的答案。

大家其实都处于焦虑和困境当中,很多的父母急于为自己的焦虑寻找一种答案,但其实我们也都知道没有标准答案。我们今天都在谈这个关系是流动的,但是社会的规则却非常的固化,它们之间的矛盾如何解决,一定是有人勇敢地去打破它、去挑战它。艺术有很多的思想、有很多模棱两可的东西,所以它可能是契机。另外,人自身个体的系统,它是否愿意去松动自己固化的思想,我觉得这两个点可能是比较重要的。


7、教育,激发儿童的内驱力

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教育方法本质是以艺术为媒介的教育实践,我们从人类社会生态发展的视角出发,希望孩子在各种影响成长的因素中,能找到平衡,同时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自我的独特点,并能更好的发挥出来。我们在课堂中会去观察儿童喜欢和不喜欢做的事情,并协助他们找到一种内在的规律,比如我们会去观察孩子对使用的材料是否能掌控?对其操作是否能掌控?他是不是有一定的选择权?他是否会说出自己心中的一些想法?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一种内在的满足,从而形成主动性学习的内驱力。


8、打破固有的思想边界

这两年UCCA一直在努力推进“艺术家和小朋友”系列儿童出版物。当代艺术因其注重实验性和过程性,本就是推崇打破固有思想和边界的实践,我们希望通过这个系列的书籍,带给儿童和养育者更多可能性的阅读体验。在定位方面,这个系列的儿童书不只是局限在美术馆的艺术商店中出售,它面向的是更广泛的大众,同时并不会因为大众化,而降低书的艺术性和精良的制作标准。这套书的第二本将在今年秋冬季出版,其他的相关选题还在持续的策划和发酵当中,我们希望能够把艺术家的思想和方法,以更轻松有趣的方式影响到更多的儿童和家庭。


9、成人需要反思

2023年的时候UCCA举办了一个探讨亲子关系的展览,策划初衷来源于我对目前育儿现状,以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思考,这个展览的观众首先应该是成年人,希望他们在看这个展览的时候重新看见关系中的自己并思考展览提出的相关议题。展览以艺术家家庭为样本,展现给观众亲子相处的多样方式和教育的多元化,以及他们面临的困局,在固定的框架和主流的方法笼罩下,我们忽视的是什么?还可以选择的是什么?还可以有哪些方法?




李维伊
艺术家

10、脱钩的艺术教育

我们常常说到艺术教育这件事情,你会想象艺术和教育之间到底什么关系?其实不难发现,今天艺术领域内的活动与国家基础美术教育是脱节的。但九年制义务教育中的美术课程,是这个社会中所有人都会体验的最初始的,甚至可能是唯一的关于艺术的经历。从这一段早期艺术历程,到一个成热艺术家的创作之间的空白到底是什么呢?对于艺术家自身而言,这种基础艺术教育又意昧着什么?
 

11、用教育这个世界的方式审视当下的教育

“补交作业”这个项目可以从很多角度去理解。比如,它可能是关于艺术这种东西,在我们这片土地和体制下,到底是怎么一代一代传承和延续的;又比如,对于艺术家个体来说,它可能是关于如何对待自己最初面对的教育,是保存、接受还是拒绝?

 

但于我而言,这个项目还有一种深层的类比关系。对于一个艺术家,当提到艺术与教育的关系,他想到的画面可能并不是怎么去教另外一个人做艺术。因为艺术本身就是一种教育。


这几乎就是一个艺术家的天职:你的任务就是带给这个世界新的观看方式和理解方式,而不是去教另外一个人怎么从事一种技能。如果这不是一个天职,至少该是一种愿景或者是渴望达到的目标。所以我写信给每个艺术家时说,我相信你可以带着这样的野心,用你能够去教育这个世界的方式,审视现在的小朋友们所受到的教育。





王莉莉
大馆当代美术馆教育与公共项目策划人

12、警惕权威,回避孤立

在今天的美术馆里面,美术馆跟观众的关系不再是一种由上而下的教育跟被教育的关系,而是一种互相回应、共同学习的关系。美术馆不是一个拥有知识所有权或者唯一正确答案的机构,我们更希望建立一个同伴的关系。


美术馆公共项目策划,如何跳出舒适圈和自说自话的困境?基于对本地观众的研究跟理解,我們需要建立更开放更多样的对话平台。美术馆跟博物馆仍然被看作是非常孤岛的存在,其实它跟社会不同行业都有非常紧密的连接,怎么样让这种关系变得可见?我们需要让美术馆在这个系统里扮演一个能链接不同资源的网络平台,让这种关系变得可见。



13、不要切断交流的可能性

在美术馆工作里,我们容易陷入一种陷阱,就是我们都很熟悉展览,或者机构、艺术的语言,在项目策划与公众表达的时候,容易忽略合适的语言,对观众也有固化的想象。所以在我们的工作中,还是不要切断交流的可能性,而是建立更多的对话。告诉观众有哪些可能性,这个效果会比规训好得多,而这个不一定只是对小朋友,对观众也一样。


14、原始的平静相处或者有爱的沟通

我觉得原始的平等相处或者有爱的沟通是一直存在的,只是说后面由于社会竞争我们又叠加了很多焦虑、控制,使得这种沟通变得很不良,或者已经缺失了。所以我认为在做美术馆的一些公共项目里,需要不停思考的是我们怎么样对固化的理所当然的方法作出反思和挑战。平日家长觉得禁忌的话题是否真的不可讨论?一些不被认可的美术馆礼仪或者行为是否已经不合时宜?我在美术馆的项目策划里会不停地思考这些问题。


在我们的家庭日项目中,我们想通过艺术,让他们共同经历一回探索、讨论、创作、回应的过程,并且希望能连接到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当下的话题。同时,我们也希望把教育制度、社会规范和家庭角色中那些刻板印象的反思融入这些家庭活动中,提出父母与孩子建立一种新的沟通方式的可能性。





邓大非
少儿美育从业者

15、与其控诉,不如破圈

儿童的问题,我觉得不能单单看孩子本身,我认为美育工作者应该考虑影响孩子未来发展的部分。我认为美育的功能性对孩子的成长更加实用,当这种教育更加破圈的时候,自然就带动了整个社会对它的价值导向。其实大家都想孩子成功,而不只限于对自我的认知,我不想控诉什么,而是从这个角度出发,我认为美术馆教育或者美术馆展览,恰恰属于社会美育的一个主要板块。专业的美术教育应该是在美院里,而美术馆或者教育工作者们除了审美也应该考虑美育的功能,以达到家长的期许及需求。如果让我们的艺术教育在孩子成长路上起到更多的帮助,其他的社会成员,也会更加理解美育,更加走近艺术。
 



赵子懿
银川当代美术馆执行馆长

16、美术馆不是少年宫

美术馆不是少年宫或某些机构,家长喜欢什么,我们提供什么,这可能会起反作用,最终的期待不是这样子。什么有用,才学什么,这反倒不是艺术的方法。我们现在看到很多情况,是为了给家长交差,而教给孩子所谓的儿童绘画、儿童艺术。我们觉得问题的根本,往往是那些自以为是的成人,制定和规范孩子画成什么样的结果。美术馆跟少年宫还是有区别的,它所提供的不是一个所有老百姓都觉得好的东西,从某种角度来说,它比艺术院校还要更具有实验性。
 

17、别说孩子们,成人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

我们在这个地方做了那么多年,刚开始建馆的时候有很大的争议,但是我今天才发现,让孩子有机会能看到、了解多种形态的艺术很有价值,所以坚持做这件事情是对的。我们只能潜移默化慢慢地去做去改变,也着急不了。我们面临很多问题,别说孩子们,成人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我们做的是很难很慢的事。孩子跟大人就是不一样,那么他们共同看这个展览,是从各自的角度去考虑问题。让人感觉到其实世界是多元的,人都是不一样的,没有办法按照一个标准去统一别人的思想。
 

18、要用艺术提出问题

有很多问题并不是孩子自身的,有很多问题是成人给他们造成的。成为孩子的父亲之后,可能有些事情我更能理解了,你明明知道有问题,但又无能为力。我不是一个教育专家,也不是官员,我不可能去做教育改革。在教育系统或是在各个学科里边,哪个学科能探讨问题?作为一个父亲,又作为一个艺术工作者,我觉得我的价值就是能提出这些问题,我们可以用艺术作为沟通的桥梁,去思考去启发去关注。在展览中,大部分时候是成人带着孩子观看,如果说成人看到一些问题,并能够理解,然后把自己的思考传递到小孩身上,那就太好了。
 



薛璇
景德镇陶溪川美术馆总馆馆长

19、儿童工作应回归肉身经验

四线城市,没有一线大城市的人口基数、教育资源和社会的配套,我们应该从什么点来出发做儿童工作呢?对于现在的儿童来说,与其一味强调数字化教育,不如回到一种人的常识。这种常识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如何去平衡内在的、精神的与身体的、知识的、周遭社会之间的关系。特别在这种数字化环境下,他们更需要一种肉身经验,直接去感受,而不是仅仅依赖于一些抽象的话语。
 

20、谁在装睡?也许大家都是清醒的

在这种过程中,不能说谁在沉睡,有的时候是一种权衡,可能是跟整个社会有关系,谁在装睡,也许大家都是清醒的,只是说对于现在大的社会来说,总是有轻重缓急,每个人觉得重要的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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