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生应如何选科与择业,七十多年前的胡适这样说!
文化
2024-11-30 21:47
北京
中学生的修养与择业(节选)
胡适(1891-1962),文史学者,新文学的倡导者。早年在上海中国公学求学,后赴美,在哥伦比亚大学师从杜威,获哲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在北京大学任教授,在白话文学和中国思想史的倡导、研究方面引起广泛反响,出版了白话诗集《尝试集》和《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后任驻美大使、北京大学校长、“中央研究院”院长等职。
一
中学生高中毕业后,面临的问题是继续升学或到社会去找职业。升学应如何选科?到社会去应如何择业?简单地说,有两个标准:社会上所需要的,最易发财的,最时髦的是什么?这便是社会的标准。台湾大学钱校长告诉我说,今年台大招生,投考学生中外文成绩好的都投考工学院,尤其是考电机工程、机械工程的特多,考文史的则很少,因为目前社会需要工程师,学成后容易得到职业而且待遇好。这种情形,在外国也是一样的,外国最吃香的学科是原子能、物理学和航空工程,干这一行的,最受欢迎,最受优待。所谓个人的标准,就是个人的兴趣、性情、天才近那门学科,适于那一行业。简单地说,能干什么。社会上需要工程师,学工程的固不忧失业,但个人的性情志趣是否与工程相合?父母兄长爱人都希望你学工程,而你的性情志趣,甚至天才,却近于诗词,小说,戏剧,文学,你如迁就父母兄长爱人之所好而去学工程,结果工程界里多了一个饭桶,国家社会失去了一个第一流的诗人、小说家、文学家、戏剧学家,不是可惜了吗?所以个人的标准比社会的标准重要。因为社会标准所需要的太多,中国人常说社会职业有三百六十行,这是以前的说法,现在何止三百六十行,也许三千六百行,三万六千行都有,三千六百行,三万六千行,行行都需要。社会上需要建筑工程师,需要水利工程师,需要电力工程师,也需要大诗人、大美术家、大法学家、大政治家,同时也需要做新式马桶的工人。能做新式马桶的,照样可以发财。社会上三万六千行,既是行行都需要,一个人决不可能会做每行的事,顶多会二三行,普通都只能会一行的。在这种情形之下,试问是社会的标准重要?还是个人的标准重要?当然是个人的重要!因此选科择业不要太注重社会上的需要,更不要迁就父母兄长爱人的所好。爸爸要你学赚钱的职业,妈妈要你学时髦的职业,爱人要你学社会上有地位的职业,你都不要管他,只问你自己的性情近乎什么?自己的天才力量能做什么?配做什么?要根据这些来决定。历史上在这一方面,有很好的例子。意大利的伽利略是科学的老祖宗,是新的天文学家,新的物理学家的老祖宗。他的父亲是一个数学家,当时学数学的人很倒霉。在伽利略进大学的时候(三百多年前),他父亲因不喜欢数学,所以要他学医,可是他读医科,毫无兴趣,朋友们以为他的绘画还不坏,认为他有美术天才,劝他改学美术,他自己也颇以为然。有一天他偶然走过雷积教授替公爵府里面做事的人补习几何学的课室,便去偷听,竟大感兴趣,于是医学不学了,画也不学了,改学他父亲不喜欢的数学。后来替全世界创立了新的天文学、新的物理学,这两门学问都建筑于数学之上。最后说我个人到外国读书的经过,民国前二年,考取官费留美,家兄特从东三省赶到上海为我送行,因家道中落,要我学铁路工程,或矿冶工程,他认为学了这些回来,可以复兴家业,并替国家振兴实业。不要我学文学、哲学,也不要学做官的政治法律,说这是没有用的。当时我同许多人谈谈这个问题。因路矿都不感兴趣,为免辜负兄长的期望,决定选读农科,想做科学的农业家,以农报国。同时美国大学农科,是不收费的,可以节省官费的一部分,寄回补助家用。进农学院以后第三个星期,接到实验系主任的通知,要我到该系报到实习。报到以后,他问我:“你有什么农场经验?”我说:“我不是种田的。”他又问我:“你做什么呢?”我说:“我没有做什么,我要虚心来学,请先生教我。”先生答应说:“好。”接着问我洗过马没有,要我洗马。我说:“我们中国种田,是用牛不是用马。”先生说:“不行。”于是学洗马,先生洗一半,我洗一半。随即学驾车,也是先生套一半,我套一半。做这些实习,还觉得有兴趣。下一个星期的实习,为苞谷选种,一共有百多种,实习结果,两手起了泡,我仍能忍耐,继续下去,一个学期结束了,各种功课的成绩,都在八十五分以上。到了第二年,成绩仍旧维持到这个水准。依照学院的规定,各科成绩在八十五分以上的,可以多选两个学分的课程,于是增选了种果学。起初是剪树、接种、浇水、捉虫,这些工作,也还觉得有兴趣。在上种果学的第二星期,有两小时的实习苹果分类,一张长桌,每个位子分置了四十个不同种类的苹果,一把小刀,一本苹果分类册,学生们须根据每个苹果的长短,开花孔的深浅、颜色、形状、果味和脆软等标准,查对苹果分类册,分别其类别(那时美国苹果有四百多类,现恐有六百多类了),普通名称和学名。美国同学都是农家子弟,对于苹果的普通名称一看便知,只需在苹果分类册里查对学名,便可填表缴卷,费时甚短。我和一位郭姓同学则须一个一个地经过所有鉴别的手续,花了两小时半,只分类了二十个苹果,而且大部分是错的。晚上我对这种实习起了一种念头:我花了两小时半的时间,究竟是在干什么?中国连苹果种子都没有,我学它什么用处?自己的性情不相近,干吗学这个?这两个半钟头的苹果实习使我改行,于是,决定离开农科。放弃一年半的时间(这时我已上了一年半的课)牺牲了两年的学费,不但节省官费补助家用已不可能,维持学业很困难,以后我改学文科,学哲学、政治、经济、文学,在没有回国时,以前与朋友们讨论文学问题,引起了中国的文学革命运动,提倡白话,拿白话作文,作教育工具,这与农场经验没有关系,与苹果学没有关系,是我那时的兴趣所在。我的玩意儿对国家贡献最大的便是文学的“玩意儿”,我所没有学过的东西。最近研究《水经注》(地理学的东西)。我已经六十二岁了,还不知道我究竟学什么?都是东摸摸、西摸摸,也许我以后还要学学水利工程亦未可知。虽则我现在头发都白了,还是无所专长,一无所成,可是我一生很快乐,因为我没有依社会需要的标准去学时髦。我服从了自己的个性,根据个人的兴趣所在去做,到现在虽然一无所成,但是我生活得很快乐。希望青年朋友们,接受我经验得来的这个教训,不要问爸爸要你学什么,妈妈要你学什么,爱人要你学什么。要问自己性情所近,能力所能做的去学。这个标准很重要,社会需要的标准是次要的。1952年12月27日在台湾省台东县公共体育场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