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 | 元好问诗注(完结)

文化   2024-12-17 09:09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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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艺录》(补订本)

四三  遗山诗注‍‍‍‍‍‍‍‍‍‍‍‍‍‍

○《遊天壇雜詩》第五首詠仙貓洞。

按參觀《管錐編》六四八頁。張德彝《八述奇》光緒二十九年七月二十六日亦記:“吾人嘗有俗諺云:‘貓認家不認人,狗認人不認家。’”

《頻羅菴遺集》卷十五《日貫齋塗說》謂吳梅村《過淮陰有感》第二首:“我本淮王舊雞犬,不隨仙去落人間”,自遺山此詩“脫胎”。

○《德華小女能誦余詩數首,以此詩為贈》:“學念新詩似小茶”;自註:“唐人以茶為小女美稱。”

按俞曲園《茶香室叢鈔》卷五謂讀遺山此註,“嘗不得其解”,後見《資暇集》載“宮禁”呼公、郡、縣主為“阿宅家子”,急語乃為“阿茶子”、或削其“子’,遂云“阿茶”。

竊謂“茶”或是“奼”、“姹”音轉,《說文》:“奼、少女也”,昌黎《縣齋有懷》:“歸弄小女姹。”元時常以“茶”為女子名,如《水東日記》卷三十一載歐陽玄《追封魯郡公許公神道碑》,不見《圭齋文集》中,即云:“孫女五:小茶、三茶、增茶、順茶、相茶”;《太平樂府》卷三無名氏《一錠銀帶過大德樂·詠姬》有云:“小名兒喚作茶茶”;李直夫《虎頭牌》劇中旦亦名“茶茶”。想金時亦已然,遺山即俗見雅,故增註耳。

《過庭錄》記劉貢父狎妓名“茶嬌”,歐陽永叔戲之曰:“非獨酒能病人,茶亦能病人”,是北宋早以“茶”為“姬小名”矣(《清波雜志》作“蔡嬌”,則永叔之謔無竅)。

○《劉君用可菴》:“惡惡不可惡惡可,笑殺田家老瓦盆”,“惡惡不可惡惡可,大步寬行老死休”;施註引《丁亥集·可菴詩》:“惡惡不可惡惡可,等是無心恐誤人。”
按遺山《臺山雜詠》第十首亦云:“惡惡不可惡惡可,未要雲門望太平。”如言“無可無不可”,(參觀閻詠《左汾近稿·詩話》第十一則論“古今有三個無可無不可),“惡惡”二字皆平聲《虞》韻。
《莊子·人間世》:“顏回曰:則可乎。曰:惡惡可”,又“顏回曰:若是則可乎。仲尼曰:惡惡可”;郭註:“言未可也”,成疏:“猶於何也,於何而可”,釋文:“惡惡皆音烏。”“惡惡不可”者,“於何而不可”也;恣肆放佚,無事不可,以至無惡不為。
遺山《文集》卷十七《寄菴先生墓碑》:“私謂所親言:此人〔胡沙虎〕口無所不能言,手無所不能為,政恐寧我負人,終成噬主之狗”,又卷二十二《東平新學記》:“怨讟薰天,泰山四維。吾術可售,惡惡不可。寧我負人,無人負我”,兩節合觀,語意了然。

钱锺书《谈艺录》(增订本)
○《投書圖》第二首:“虛名底用寒暄問,卻是洪喬最賞音。”
按本少陵《暮秋枉裴道州手札》:“虛名但蒙寒暄問,泛愛不救溝壑辱。”
又按遺山《再到新衞》:“空令姓字喧時輩,不救飢寒趨路傍”,可與少陵此二語印可。

○《贈寫真田生》第二首:“情知不是裴中令,一片靈臺狀亦難。”按本裴晉公《自題寫真》:“一點靈臺,丹青莫狀。”

○《論詩》第三首:“鴛鴦繡了從教看,莫把金針度與人。”古來作者於己之入手力處,往往未肯探懷而示;或則夸而飾之,如蔣子瀟之自言“初學三李”,或則默而存之,如定菴之勿道金壽門。

少陵《白絲行》云:“美人細意熨貼平,裁縫滅盡鍼線迹”;劉夢得《翰林白二十二學士見寄詩一百篇》云:“郢人斤斲無痕跡,仙人衣裳棄刀尺,世人方內欲相尋,行盡四維無處覓”;禪宗話頭亦云:“鴛鴦繡出從君看,不把金針度與人”(《五燈會元》卷十四惟照章次、又卷二十行機章次,參觀卷十七繼昌章次、卷十八智策章次)。

元裕之即移禪語以論詩,《遺山詩集》卷十四《論詩》之三:“鴛鴦繡了從教看,莫把金針度與人”(施北研未註出處)。

西方論師喻詩文賞析云:“有如中世紀相傳,獅子每行一步,輒掉尾掃去沙土中足印,俾追者無可踪跡。”

○《春日寓興》:“雨過橫塘水滿堤,亂山高下路東西。一番桃李花開盡,惟有青青草色齊。”按誤收,此曾子固詩,見《元豐類稿》卷八,題作《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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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学心读,以平心取,以公心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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