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新闯关东》第十一章(上)

文摘   2024-10-26 06:00   山东  

献给依然守望在关东林区的“闯”族弟兄们
      ——作者


在参加工作之后不足一年时间,子文第二次返回自己的家乡,故乡和家人象一块巨大的磁石使在外的游子永远向往。全家迁往东北,是年轻的子文参加工作后的重大举措。一家四口人老的老小的小,数千里迁移真不是小事情。何况几乎是手无分文的人,竟有如此大的能力和魄力接二连三做出这么重大大的决定和行动。迁家,在咱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生活方式之中就算大事,有许多人甚至可说极大部分人可能一生没搬过家,尤其是农村,人们故土难离,总愿厮守甚至死守自己“祖传”的宅基不舍离开。他们很崇拜着自己的祖先开辟的这块地方,即是数代人从来就没过上好日子,没产生过大人物,甚至都没出过一个大学生。但他们仍被一种信念固执地支撑着,就认为祖先世世代代居住过的这地方才是自己唯一栖身之地。今生就应生于斯死于斯,他们完全不知世界上有些民族从无定居之所,一生都在迁徒中,然而他们却是快乐的。这种固执保守的结果也往往使他们终生孤陋寡闻、眼界短浅、思想狭隘、行为保守、发展缓慢。他们也羡慕和赞扬自己身边那些因外出而功成名就的人,但却从不考虑自己也象他人一样去改变自己,更不会产生“别人行自己也行”的激励。

在子文实施的迁家计划中,首要的问题就是自己的家怎样处理,依众位亲友特别是姨夫和舅等长辈以及本村的老人们的意思,家还是要留下不能卖掉。对此子文独持异议,他心中明白,母亲身患绝症,恐怕是难以返回家乡,而自己,就是有朝一日再返回家乡工作,也不可能再回到这个家里来住,无人居住的宅舍不能及时维修,很快就会成为断壁残垣。迁家需要钱,到东北安家需要钱,母亲治病更需要钱,除了子文有户口,母亲妻子儿子都没有口粮,同样需要买粮票填补,用钱的地方太多。思忖再三,子文做了一个与年龄不相称的决定,把房子卖掉!即使将来有回乡的那一天也得是衣锦还乡之日,也不会再住这一个家了。在同乡的说合下,将房子卖给了后邻,也是与子文家世交。

这一个由父亲亲手创建的家,连同院内的树和西墙外的几棵树卖得九百元。房子宅院是否卖掉,母亲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对儿子的决定都表示同意,母亲明白事理,儿子大了,自有主张,他也信任自己的儿子办事不会有错。

破烂家什基本分送亲友,尤其是来帮着子文处理房子的亲友,谁看好什么顺便拿上就是。子文与妻子结婚新做的家具也分送给亲戚,这些嫁妆在子文结婚的时候都是村里同辈人之中一流嫁妆,曾引起多少对新婚夫妇和未婚青年男女的羡慕。伴子文八年生产队劳动生涯的手推车子及其他工具都送了邻居。许多破烂随之任之。谁有用谁拿走。

处理家当的日子里,母亲很少说话,她默默地接受亲友的道别,她在丈夫去世十余年,心中的悲伤失落慢慢消失,看着渐渐长大成人的儿子那么能干那么老练成熟,比起当年的老伴棒多了。如今儿子便是她的唯一,儿子的决定她就是服从,否则自己便成了儿子的阻碍。在众亲友们的不同意见中,她用沉默来支持了儿子。亲爱的母亲在这个简陋之家生活了三四十年,除了离家到潍坊看过病,一生中就是往返于娘家与婆家的十里途中,没出过什么门。在这个家里,她度过了大半生,这里有她的青年时代和中年时代的艰苦岁月,她与丈夫在这里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这里有着她大半辈子的苦辣心酸。在风烛残年,她要告别亲人告别邻居到一处全然陌生的地方过全然不同的生活,还要与已故十多年的丈夫墓地告别……。

——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人能做出的最大牺牲!

离家前最后一个晚上,子文让媳妇和孩子到东间房里睡,自己陪母亲睡在母亲的土炕上,这盘土炕已经多年,子文从小就睡在这里直到辍学回乡劳动才和母亲分开睡觉。这一夜,娘俩整夜说话,娘说:“咱们这一去,我还能不能回来就难说了,这把老骨头就扔在东北啦,临行前你到你父亲坟上说一声,告诉他我走了。哦,我今天已经托你舅舅在每年清明节给他填土烧纸。”

子文难过地说:“娘,这都是因为我。我是这样打算,我们住在一起,我能安心工作也能照料你,也免得你想念我。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让自己健康长寿,等你百年之后,我不会把你和父亲居住两地,我一定想法把你迁回老家与父亲做伴。也许,我能想办法调回山东工作的,咱们很快就能再迁回来住的。”母亲哭了,她抽泣着说:“人死了就是死了,哪里也是一堆黄土,你不用费事,那要花很多钱。你拉家带口很艰难,能省点心就省点心吧,你也是太要强,也是个操心命啊!”

夜深了母亲已经劳累,翻过身去不再说话,子文浮想联翩,往事的记忆的一幕幕映上心头……

此刻的子文心情也很矛盾,年迈多病的母亲,离开故乡,是对还是错?在自己家里,生活再苦再难,还有众多亲人、邻里,在异乡举目无亲,母亲能适应吗?她一生善良忠厚 、乐于助人,村人称颂。多年来,家门口有一架公用石碾,乡亲们都用来碾碎树皮、糠菜树叶, 推碾子的女人们大多带着孩子,母亲则成为这些孩子的理所当然的义务的公用保姆,推碾子的女人们把孩子送进了家,母亲从干粮筐中摸出计划内的干粮塞给孩子吃,于是下次这些孩子一到石碾便自己跑到子文家不走,母亲还是摸干粮。久之,带孩子推碾的女人干脆将孩子送至门口,将孩子推进去,不用进门嘱托径直去推碾,孩子径直进屋还是吃干粮,那些女人干完活并不到子文家领孩子顺便道谢,而是隔墙大喊孩子的小名:“——回家啦!”孩子听见母亲的呼唤应声而去。对此,母亲从不计较,仍乐此不疲。全家计划内的干粮少了,母亲就从自己肚子里省,她只知道 自己吃屈,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东厢房屋里支着一盘煎饼鏊子,村人都随意使用 ,这种活计必须两人操作,一人烧火一人烙饼,但是人们渐渐只去一个人,因为他们知道母亲会主动去替补烧火工。久之,母亲竟成为理所当然的义务工。有时帮人烧火烧到中午,他们家人替换轮流吃饭时,到子文家院子拔葱拔蒜佐餐吃着刚刚烙出的煎饼,母亲却埋头烧火吃不到饭,没人能想起烧火的义务工,天长日久人们习以为常,视为正常。

人们似乎忘记母亲也应该吃饭,母亲的牺牲行为似乎也正常。

子文渐渐长大以后,时常为之不平、为之气愤、心疼娘的付出,阻止娘的行为。对此老人家只是淡然一笑,那种淡然显示出的大度,你不会想象一个文盲、一个柔弱多病的村妇是怎样修养成的。每次帮助了别人,回到屋里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常常躺在床上起不来,呻吟不止,子文就要为母亲按摩。当子文对娘的淡然无奈、对那些人不满又不能劝阻娘的行为时,他便背着老人家找那些他认为“不自觉”推碾女人,和烙煎饼的人,子文对人家强调娘的病身子,强调娘的劳累,强调娘自己家还有许多事情。子文的举动有明显的效果儿,可是,当母亲察觉到乡亲开始自觉的不给她添这些麻烦时,她反而不安起来,她猜度是自己儿子心疼她去找了人家,她责怪儿子的行为 。

这种情形持续了好多年,子文时常愤愤不已。

十几年之后母亲在东北逝世、子文将母亲的遗体迁回故乡与父亲合葬时,这个在村中单门独姓的人家、这个在村子里最平凡的女人的丧事上,竟然万人空巷,在村子南面的公墓地里,村人挤得水泄不通,这是全村任何德高望重的名门望族、那些有地位的人所没有的哀荣。直到此时,刚过而立之年的子文了然醒悟:众人是圣人,人人心中都有杆秤,秤杆刻度的精准不差分毫 ,秤砣的分量就是你日常的付出的积累。

望着黑压压来吊唁的人,子文和母亲都未料到,当年那些子文误以为不自觉的人,是自觉的参加母亲的丧事。这,就是母亲的人格魅力的体现?——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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