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子文搀着妻子，走到门口，一眼看见，李岚和江霞两位丽人双双站在门口，身后停着一辆满载木材的拖拉机，正突突地冒着黑烟。李岚说：“正好家属副业大队的运材车，正要往火车站送木材，先把你俩拉到医院，等班车可是等不及，班车还早呢。”子文本想对李岚说：“上次母亲住院用的钱还没还清，现在又，”话没出口，江霞推了子文一把，顺势拉着妻子的胳膊，推上拖拉机驾驶楼。子文一边上车一边回头望着两位女人，怀着对邻居、对领导、 对朋友和同事们的无限感动，点点头就上了车。他知道，说话多少已经不能表达感激之情了，还不如不说。
开车师傅子文也已经认识，他是山东老乡，还是邻县的，姓包 ，孩子就是子文的学生。包师傅对子文说：“你刚刚来到东北，就接二连三地碰上这些麻烦，真不容易。以后有事到局里去，可以找我说一声。拖拉机是慢一些，可我几乎天天去送木材，很顺便的。”子文感激地说：“包叔 ，我是刚来遇到这么多的事 给大家找了些麻烦，可也幸亏林场人好心肠人多，我来林场不久，没为大家做多少事情，甚至还不太熟悉，可大家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知怎样报答你们这些恩人啊！”
包师傅很健谈，他对子文说：“山东闯关东年代久远，今天的林业局几乎是山东人的天下，山东人千里迢迢，怎么站住脚坚持下来，就是全凭老乡们的相互帮助啊？先来的帮助后来的，有条件的帮助没条件的，后来的又帮助再后来的，一代一代就这样帮助下去，谁也不图回报，像接力棒一样，只有这样，闯关东才连绵不断，谁也不能离开谁。这一点，在山东老家体验还不深，来到关东才知道，再能的人也要大家的帮助。你如今有难处，也是临时的，以后你也要帮助别的人。一个人能耐大小不是最重要的，做人，人品好，工作好，为人善良多做好事，这也同样是对大家对社会的帮助。你不要愁，慢慢就会好起来的。你心里时刻知道你是山东老乡、你身边都是老乡，你就一定会得到帮助，你也会积极帮助别人，你永远不会孤独。”
子文连连点头，心中想到：“我周围是我的父老乡亲。我子文何德何能，得到大家如此厚待，自己何时才能回报别人呢？”
在医院，妻子经大夫诊断，确诊是肾盂肾炎，退烧很难，第一天用青霉素三十万毫克，阻挡不住体温的上升，第二天倍加剂量仍不凑效，后来加之常人四倍，一天的总计量达到一百二十万毫克才略减轻。妻子在妊娠中吸收如此大剂量抗生素药物，给她以巨大伤害也给腹中胎儿中下了致命的伤害。这几天中，子文着急着妻子也着掂着母亲，相隔几十里山路不能分身也挂念着不到三岁的儿子。命运多舛，由于大人的拖累，儿子在这几年中受到同样的艰难与伤害，不时地感冒咳嗽，以至于形成习惯性扁桃腺发炎。但在母亲与妻子同时重病时，他是怎样生活的？子文在近似麻木中，心乱如麻。妻子住院期间，林场不断来人带来家中的消息，知道母亲还算稳定、孩子还算健康，心中稍稍安定。
林业局教育主管部门来通知并附有省教育厅文件：凡在教育岗位上的教师，正面临着文革结束后各行业专业人员的职务调整工作中，所有工人队伍中从事教学工作的教师需进行文化“双补”，补知识，补学历。先期工作就是对教师文化摸底考试，这次考试成绩将计入个人工作档案，并对于今后的工作岗位、资格、定级等一系列事宜都会产生深远影响。
校长传达完文件后强调：“这是相关每一个教师今后的工作以及前途和利益的大事，成败关键都掌握在你自己手中。我对大家很了解，我希望，我们都要提高信心。以工代教教师水平是差一些但我们无需失去信心。我也是半路出家，从部队来企业又干了教育还当了校长，不也就当了这么多年？局直属学校那几个所谓校长不也就那么回事儿 ？有啥？那些教师有多少是高水平？还总看不起咱们沟里的学校？这次是平等竞争，行不行看自己。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了。看你能不能把握住。”
校长像宣读神圣的宣言，结束了讲话，虽说还是有些夸张色彩和装腔作势，可也是每个教师心中沉甸甸的，象压上一块石头。
“自己要参加考试？”子文很兴奋。自从当年辍学以来，十几年的艰苦劳动和艰难的生活中，考试这一显示个人实力的选拔形式对于自己已经很陌生。在自己现在的岗位上，考试是针对学生的，如今就要临到自己头上，突然紧张起来。虽说自己喜欢看书学习，钻研知识，热爱文化，在教师队伍中感觉到尚不落伍，有时还感到比之同行中那些文革之前师范毕业的中年教师也或有一定优势，可真正严肃地面对，心中无底 。老师们发牢骚说怪话，发泄着对考试的不满，子文对考试没有反感，也好，通过考试，一则是衡量一下这些年的努力，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二则促进一下自己的上进心。这是机遇、挑战嘛，不管别人怎样，自己一定认真对待。
子文在侍候母亲的漫长过程中，他把整夜整夜的时间，强迫自己看书，在侍候母亲的各种需要的琐碎间隙中，忍着劳累、寒冷和痛苦，强迫自己钻进知识的海洋，在断断续续被母亲的打断中，零零碎碎地积累着知识，如同一个因病大部胃切除的患者每天多次每次少吃一样零零碎碎维持着吸收营养，他勉励自己必须这样做，自己有多少实力心中没有底，也没有应付考试的经验，初中未毕业就辍学又干了近十年庄稼活，又经历了那么艰苦劳动和家庭灾难、贫穷，自己还有多少文化积淀呢？平日的田间地头劳动中不能系统的无选择的看书，能有多少知识含量呢？在做教师不到一年中，又有多少新的收获呢？这次摸底考试中，能不能成功而留在教育岗位而不被淘汰呢？
理智告诉他，自己必须正确面对，要担起沉重的人生责任，自己抬不了木头，挣不到七级工，单薄的身体和消瘦的肩膀注定自己在林业中不能凭拼体力吃饭，母亲和老婆孩子需要他努力工作使她们有安全感和依赖，自己没理由成为一个人生路途中的落伍者。母亲是人间一流善良的母亲，妻子是与自己患难与共无怨无悔的贤妻，儿子是漂亮可爱人见人夸的孩子，自己没理由使她们沦于更深的苦难，一定时时不能放松自己，不可以给自己一点懒惰的理由和提供偷懒的机会，得学会坚持，学会咬牙关，学会再最后坚持，学会强迫自己。
在这些日子中，子文在深夜里在侍奉母亲的间隙中，迅速进入知识领域，一旦需要就得马上进入侍奉的状态，神经迅速调整，迅速适应，以至于换上了严重的神经官能，不管多么劳累，一天睡不了几个小时，给子文带来极大损害，以致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营养不足，身体迅速消瘦。母亲心痛地常常流眼泪，子文心想：“这就是命，谁能违背了万恶的命运之神？父亲的命运、母亲的命运，我的命运……，命运之神，我操你亲娘！”
已是三月份，教师的定岗考核迫在眉睫，教师们都紧张地准备着这次考验而临阵磨枪；韩桂信心不足，已经摆出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却故作轻松依然在操场上练习投篮，她明明知道，这次考试，小学教师不分科目，只考语数两门文化课，她对子文说过，她不想在这里教学了，要调往局里她父母身边工作，弟弟在外地工作，父母需要她。教师们中最紧张的，是那些希望考好但又不想下功夫的人，这些人正在押宝似的猜题，也有人用很小的纸片，写上蝇头小楷，无非是答案提示之类却未必有用 ；吕老师对大家说：
“我班里有个学生叫肖中为，他简直是有特异功能，他可以看到前面五张桌子之内学生的答案，能看到左右三张桌子之内学生的答案，能看到后面两张桌子之内学生的答案……”老师们说：“这真是神眼，是练出来的，还是你训出来的？你漏两手儿大家开开眼。”吕老师说：“这肖中为还有更神的，他能同时用眼睛看着别人的考试卷上的答案，同时用手在自己试卷上不停的写答案，该写那里写那里，不窜行不错位，填空、选择、都不错地方，你说服不服？”老师们很惊讶自己学校有这么神奇的孩子令人羡慕，咱能有这本事，就去考北京师范大学去。总之，这些教师，他们把从自己的学生那里学来考试的作弊手段和多年来对付学生的经验发挥的淋漓尽致。在混乱的办公室，只有周期宁老师依然沉默着对老师们考试前的情形不屑一顾，似乎考试与他无关。子文仍在照料病人的不眠之夜看书强迫自己能随时转移精力转移思维灌进知识。妻子出院后还很虚弱且肚子也越来越沉，白天子文放学下班回家尽量分担一点家务，只好把应付考试准备工作放在夜晚，一天的时间在子文这里顶两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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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邢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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