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新闯关东》第十二章(下)

文摘   2024-11-02 06:00   山东  

献给依然守望在关东林区的“闯”族弟兄们
      ——作者


状况有所好转,渐渐平静像是睡着了。子文轻轻叹了一口气,劳累一晚上,他毫无睡意,心中很感慨,他对娘说:

“娘,我知道你的心事。新疆这个人来了,你不必担心害怕,没人能抢走你的儿子。我都成大人了,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我心中自有主张。我都和你说明白了,一切的一切还不是我自己说了算?只要是我拿定主意谁能改变我呢?如果我有别的想法,还用等到今天吗?”子文在病房暗淡的灯光下,眼睛射出坚定的光亮,他对视着娘的眼睛,看见娘的表情是欣慰的,他说:“娘,其实这个人来东北不只是来看我,也是来看你的。你想想自己的骨肉这么多年没见,要是换上你也会牵挂想念的啊!他来了最多就是多了一门亲戚,多了一家亲人,我们多了许多的帮辈啊,亲人越多越好嘛,有什么担心的呢?只是他没打个招呼来得太突然了。”

娘说:“他来你事先不知道吗?他怎么知道咱在这地方的呢?”

子文笑着,把娘的凌乱的头发向后捋了捋,说:“你当他是什么人,他是个文化人,也是一个见过世面经过许多事情的人,我问他过,他说是他从咱山东老家的他的一个侄子的信中得知咱家的情况的。就来了。我与他没任何联系的 。就是有联系又能怎样?娘,你就放心吧,他们在新疆也不容易,生计也很艰难,只是思儿心切罢了。他刚刚被平反放出监狱,就冒着寒冷,万里迢迢,从中国的最西北来到东北,他怀着寻子的愿望,没与儿子我有多少勾通,还遭到婶子的误解,弄得很尴尬;你的病情突然恶化,也肯定与他的到来有直接关系,虽然你没说什么,可我知道你的心情,今天我这样说了,你只管安心养病,啥事也不会有的。”

娘渐渐睡了,子文怎么也想不通,都是一番亲情,都为一番亲情,怎么会弄成如此局面?问题的结症在那里?自己能处理好这些事情吗?二十六岁的子文在母亲的病床毫无睡意,在人生道路上到底有多少苦难呢?

“子文,你睡一会吧,我好多了。”原来母亲并没睡着。“子文,你不要犯难犯愁,过几天咱就出院,咱不必在这里花钱,我这病你也不要太操劳,我一辈子就没好过,我也认命。你从小就伺候我,从很小你就会熬药、会做饭、会洗衣,还像一个大人一样带着我到处求医问药,你跟着我,没享着福,可受了不少罪。你生父来了,按说我应该高兴,可我心里慌慌地说不出的乱,这一急,就病的这样,唉,怎么这样?我想不明白,现在我听你的话,放心了,你也应该他好好的待他,大老远来了不要冷淡了人家。”

子文说:“我也在想这件事情,我看事情的根源,还是你想的太多、太敏感。你生怕有人会抢走你的儿子,你想想这怎么可能?从小是你把我养大,咱们过了那么多苦日子,如今我长大成人,有家有业,又有了工作,还一起来到东北安了家。临时是难,等你们都有了非农业户口,我增加了工资,咱慢慢会好起来,我有信心使你们过上好日子,你说,我怎么会被人抢走?”子文为使母亲高兴一点,又说道:“我不是小孩,别人是拐不去骗不走的。”

娘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她说:“你说的都对,我也知道是这样的。可我……”子文推了娘一下说:“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就好啦!”娘翻了翻身对子文又说:“你生父来了,你光照顾我,你父子没好好说说话亲热亲热,我心里也觉得不是个事儿。我出院后,你好好陪陪她。”子文说:“你不用管那么多,好了不说这些,你快休息,天快亮了,一会还要打针吃药。”

不管人间有多少苦难,时光依然按照恒定的速度行进,再过几天就到春节了,母亲的病情似乎稳定了一些,咳嗽剧烈程度减轻,子文心中稍安,但他知道这不过是药物作用,母亲的饭量日少,身体消瘦,躺在病床瑟缩着就像一个病婴。

妻子来医院看望,在家里包好了饺子用饭盒盛着,六十里路程,到了医院饺子已经冻成冰疙瘩,子文到锅炉房把开水灌满饭盒,接着把水倒出,再灌满开水,接连烫了几遍,饺子才热乎,母亲只吃几个就再也咽不下去。妻子对子文说:“你那个爹在咱们家很郁闷,他刚来到这里谁也不认识,自从婶子家回来就很沉默。看到咱们家守着那么多木头,屋里连起码的家具都没有,他就叫我借来了些简单的木匠工具,给我们家做家具,他在劳改时还学会木匠活,他说做完家具就回新疆。”

子文沉默着没说什么,妻子牵挂着家里的儿子和远道而来的公公,午饭后给娘洗了几件替换衣服就匆匆忙忙去赶车回家。虽说娘住了医院,这年还是要过的,起码也还得包一顿团圆水饺吧。

大年除夕下午,医院的病号绝大多数都坚持着出了院回家与亲人团聚,医院潇条冷落,悲凉气氛包围着子文娘俩个。到除夕傍晚,全院病号便仅剩子文母子和一个林业局常年以医院为家的一个精神病患者了。医院本来规模就小,放假后全院仅留一医一护,锅炉房也基本停止正常供暖,处于维护状态罢了。室内温度很快降下来,身体虚弱缺乏活动的母亲冻得发抖,盖被多了,她又受不了重压和翻身的困难,子文只好采用老办法,与母亲贴身躺下,搂着她那瘦得皮包骨头的身体,唯其如此,她才不发抖。母亲感到很为难,子文安慰母亲说:

“娘,小时候你搂着我睡,一直到我十多岁,后来我上学上到高小在学校住宿,我还不习惯呢!现在你老了没有火力了,我年轻有火力,给你取暖有什么不好的呢!”

这时的娘象一个孩子,她需要儿子关心她照料她帮助她疼她爱她,她十分顺从听儿子的吩咐,叫她喝水便喝点,叫她吃药便艰难的张开嘴吃药,她有权力追求这点温暖和照顾,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她想极力获得儿子为她所做的这些。子文心里总是沉甸甸地想:“小时娘拥我睡觉,她充满的是幸福甜美和希望,而今我拥母亲睡,我心里却充满悲凉、伤心和无比的疼楚。苍天,你太不公,你为什么也专欺负弱者,把灾难集中在这些无辜的弱者身上,难道随着世道变坏,你也变坏了吗?你何不把灾难降到恶人身上?”

吃年夜饭时刻到了,家家户户亮起了盏盏红灯笼,有势力的人家还挂起像糖葫芦一样的串灯,在黑暗寒冷的沉沉夜中,红灯颜色似血,灯光点点闪闪似鬼火,灯笼在寒风中摇曳,令人心悸和厌烦。鞭炮不时响起,街上有孩子们奔跑和欢笑声。隔窗听来似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上传过来,隐隐约约,真如在恶梦中一样,子文唯有将娘的被子裹紧,身体与她贴紧让她得到少许温暖。不知是娘两个有一种约定,还是母子相处多年的默契,谁也避免提“过年”二字,就像外面的情景与他们没有关系,外面的声音根本就没听见。在巨大的灾难和痛疼中,在不在家过年和医院中寂寞孤独,都已算不上什么痛苦遗憾。唯一的希翼就是少点痛少点疼少点冷。娘对自己的生死已很了然,尽管从子文口不会轻易说到“死”字,她自己倒不避讳。她在喘息中,轻轻地悠悠地断断续续对子文提出了她的要求:

“子文,我这病我心里有数,治也是治不好,一过了年咱就出院,不花这钱了,回家是一样。我死后不要花什么钱,要省点。咱刚刚安家,我又住院,这已经很拖累了你了 ,越是过苦日子更要好好关心媳妇和孩子。等熬过这几年,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子文听了母亲的话,知道母亲什么都想的很透彻,他对母亲说:“娘,你不会有事的,你安心养病,医院会有办法的。娘,我对你早就说过,不管多少年后,等你去世,我一定将你迁回山东与父亲团聚一块,不会使你两位老人家居住两处。”母亲说:“千万不要这样,哪里黄土不埋人,死了死了,死了就了了,你年纪轻轻,先要领全家过好日子,不要找上那么多麻烦,你看你媳妇,自进咱家门就没过一天安稳日子,还跟你跑到这么老远闯了关东,人家可是第一次离家,在家里亲姊热妹一大群,那是多大一家人啊,来了咱们家就你一个孤孤单单的和你媳妇。都是我,拖累了你们。”子文坚决地说:“我不迷信,但是让你和父亲孤零零的,我心里不会安心,你和父亲受了一辈子苦,死了还分居两地,我怎能忍心。人活着不过百年,死了才是永远的事情。”母亲突然微笑了,这是很久以来的微笑,子文看来简直算是苦笑,令人心酸。母亲说:“你看我还没死,咱们就说些死了以后的事干啥!今天还是过年的喜庆日子,也不知道你媳妇和孩子怎样过年,你那个爹来咱家,碰上过年,不但你们父子不能团圆,他们三个在家也过不好,唉,都怨我。”子文看到母亲说这么多话,说:“你累了,睡一觉吧。”

从半夜开始,窗外爆竹彻天彻地,街上拜年的欢声笑语不断传进病室内,这些全家欢欢乐乐围在一起吃过年夜饭、又吃了迎新岁的水饺、穿上新衣到街上欢乐的人,似乎与子文母子非常遥远陌生。娘两个并不因人家的欢声笑语而忌妒难过,子文没有一丝睡意,他不知从万里之外来的生父与妻子儿子春节过得怎样,在悲凉中,他们春节快乐么?啊,苦难何时离我们远去?

在上午九点时分,亲爱的妻子和生父以及亲爱的儿子又从林场来到病房。她们棉衣棉裤包头包脚衣服外面结了一层霜冻,他们是冒着零下三十多度的气温,挤在一辆解放车后厢中来的。子文为儿子脱下棉衣,心痛亲人们在天寒地冻的天气来医院,可心中十分宽慰和高兴,亲人的团聚就是家庭最大的幸福。自从与生父看望叔叔婶子回来以后,生父变得沉默起来,母亲离家来住院时,慌乱中父子连道别也没来得及。此刻,生父依然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子文抱着孩子亲亲热热。看这儿媳妇温柔敦厚、善解人意,她以她的善良之心去理世事、理解家庭的日子、理解眼前发生的烦难。是的,自打进入这个家庭以来,她以她的柔韧和耐心,以自己的勤劳吃苦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去分担亲人们的痛苦。她总是在子文最困难最需要的时候给子文以关心和鼓励,以她特有的耐心细心和天生的韧性帮助、宽慰丈夫,给丈夫以力量、信心和毅力,使丈夫重心鼓起勇气,坚持下去战胜困难,她坚信丈夫是一个有责任心、有能力、有抱负、有理想的男子汉,跟定他,做好自己的配角,早晚有一天会改变目前的一切。

子文放开儿子,解开他棉衣外面为了防寒缠绕的绳带,差点流下泪,母亲从被窝里把瘦骨嶙峋的手伸向孙子冻得发紫的脸,微弱的眼神中放出一星光亮,这是她身体疼痛中和内心悲痛中的喜悦!妻子打开用小棉被包起的包裹,取出饭盒,这是春节的团圆饺子,这也是全家的年饭。子文把饺子用开水烫好,拉过一只小凳,让生父坐在母亲对面床上,在这个不平凡的刻骨铭心的春节时分,患难中,人间最亲爱的全家人一起过春节!生父始终以深沉的目光关切地看着子文,他不了解子文的母亲,更不知子文母亲这突如其来的病情灾难是谁的过错?

只有子文知道,这场灾难和不幸,是命运的安排,只能忍受,不受也得受,受不了也得受!大年初一,子文又在心里愤恨地骂道:

“老天爷,我操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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