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新闯关东》第十三章(下)

文摘   2024-11-09 06:00   山东  

献给依然守望在关东林区的“闯”族弟兄们
      ——作者


三月底的一天,教师们在一个周日中到林业局第一中心小学考试,据说是由省教育厅教育处和是地方政府教育局来人监督考试,考试规格之高是前所未有的。子文盼望自己这个半路出家也没受过什么正统教育的人能考核过关顺利留在岗位上。到了林业局第一小学考场,知道全局小学教师竟有四百二十个之多,来自十四所小学校的教师们第一次聚集一起,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高雅文静粗俗不堪形形色色,穿戴随便的打扮入时的内敛的张扬的不一而足,在一小大操场大家半生不熟彼此打着招呼,并打量和揣测别人、揣测自己是比别人优还是劣。很多人对熟人打着招呼,嘴里说:“这次考试你是行,我不行,我肯定考得不如你。”心里却在想:“我怎么也考得比你好,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绣花枕头一个,好看不顶用!”子文看见,本校的吕老师正在低声下气的对中心小学的一个教师说:“老同学啊,你是高材生嘛,正好咱们前后桌,你可帮帮我啊。”子文满脸憔悴瘦骨嶙峋衣冠不整一副山东农民的样子,在这群人中显得很陌生、很单薄且很不入流,除了本校同事并不认识几个人,心中突然有了自卑感。很多女教师刻意装扮,想在心理上占优势为自己壮胆,男教师们有多人穿起还不经常穿的西服还打了领带,虽显得不自然却也装出一些自信。子文在陌生的人群外边掂记着家中的病人,心中很乱,直到进考场的铃声响了,才如同战士听到冲锋号一样不能再顾什么伤与痛,只有奋不顾身地冲向阵地啦!

他最后走进考场,故意绕向讲台位置停住脚步望着讲台下面一排排课桌,教师们已经对号入座等待监考人的到来。子文站在讲台居高临下心中想:“什么时候我能站在这个位置给你们授课,你们等着,会有那一天。”说大话确实能壮胆,心理上好象真有了实力。考下第一门,自己心中觉得尚无大错,答完试卷,子文却担心起来,这些试题难度不大,别人很可能比自己考得会更好吧?出了考场,但却看到几个漂亮入时女教师惊慌失措地怨自己这道题忘了填写答案那道题粗心大意了,遗憾沮丧溢于言表,失望的神情很夸张。考第二门时他看见,有几个年轻漂亮的教师没有入场,嘻嘻哈哈相约着去了商场,明显的是放弃了。子文估计,大家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比自己考得更好,因此心里安定下来比第一场沉着了许多,思路也更清晰,状态也良好,总算应付完了这场考试,回家后一直担心过不了关而七上八下。

四月初,校长去局教育处参加教师考试总结会议回来,进了办公室一脸严肃沉着,不愧是曾经战场洗礼过的人,大家等待校长给大家带来考试成绩,忐忑不安地看着他的脸。他慢慢脱下外衣坐在桌前一言不发,这使大家心中很没底,思忖着自己肯定考砸了或大家都考得很差,既期待他带来的消息却又不敢问。校长突然宣布:“全体教师听我宣布考试成绩!”大家各自在办公桌前等待他的训斥。

校长在开口时紧绷着的脸色很难看却也有几分古怪:

“大家听着,这次摸底考核全局所属学校有四百二十一名教师参加了考试,教育处对考试成绩个人总分排了名次。嗯……,”他喝了一口水环视了大家一遍开始念成绩和名次:“××老师多少分,全局第123名,……×××多少分第99名,还不错……”,最后一个,就只剩下子文了,子文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校长神情严肃地盯了大家片刻目光又转向了子文:“子文,197分,全局第一名。”全体教师先是愕然,继而表情复杂起来,但多数人的表现还是高兴赞许和意外。唯有校长不动声色,他怒露于面而喜不露形,子文总觉得他是故作姿态吧。

子文对自己取得的这一成绩自己很意外,继听课风波之后这是当教师后的又一次露脸吧。

“天不负我。本来想着能过关考核及格就行,没想到把大家估计过高把自己估计过低了,总算是在进入教师行业之初便初战告捷,为自己在教育界的立足打下了良好基础。”他庆幸自己在照料母亲的这些日日夜夜里的非凡努力和非同寻常的辛苦。

不久,林业局教育处给子文等老师们下发了盖有省教育厅专用印章的“教师岗位过关证书”,证件上有编码,子文的编号是“汤河小教字——0001号”。子文好奇地找到教育处的管理人员,要到一份全局教师考试成绩表,在表格上面,他用笔划出下面第二名成绩的老师叫李凤,第三名成绩为王茹,看来都是女的。他不认识这几个人,但是,他知道,这都是些优秀的人,肯定有很多长处值得自己学习。

公元一九七九年的春天姗姗来迟,山坡后面的积雪厚厚地象严密的铠甲,阻挡着春天的气息。阔叶林枝头,叶苞上裹着冰碴,还没有生长的迹象。长白山腹地的人们,身上穿的还是冬天的棉衣。山川沟底的阳坡道上,地表温度开始上升,这是最令人讨厌的季节。一到中午,道路上的冰雪表面开始融化,冰水渗不到厚厚的冰土层里去,汽车压过、人行路过,就形成稀烂稀烂的泥水,脚一踩,泥水“吱”地一下射出老远,汽车碾压过来,泥水能使道路两边的树上挂满泥浆,汽车老远来了,人们惊慌失措择路而逃,惟恐避之不及,否则你的棉衣被泥水溅得满满一身就像迷彩服一样。傍晚结冰,中午复如是,反反复复持续一月。木屋檐下,挂上了长长的冰溜,石钟乳一样壮观,进屋门要小心,否则冰溜掉下来就钻进你的脖领里面,滋味不是很好,这种季节这种天气真烦人。

子文的母亲一天不如一天,皮肤干干地黑黑地紧裹在骨头上,像个木乃伊,眼睛深深陷下去,眼珠黯然无光,吃饭喝水的吞咽功能几乎丧失,说话声音微弱难辨。子文多次与母亲商量,再去住医院治疗,母亲坚决不去。她心里明白自己去日无多,不愿意再浪费钱财增加儿子的负担。

五月四日上午,子文正在上课时,妻子突然来到学校神色慌张地说:“咱娘很不好了……”子文把课本一扔,顾不上给校长打招呼,拔腿跑回家,娘已在弥留中,子文扑到娘跟前,抱着她的头大喊:“娘,娘……”娘的眼神暗淡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几下没有说出什么,瘦骨嶙峋的手像鸡爪子一样的手颤抖着,子文急忙把自己的儿子推到娘的跟前,三岁的儿子此时像个小大人,两只小手拉着奶奶的手,口里喊着“奶奶,奶奶。”娘的嘴角动了动,面容似笑非笑,眼角流出一滴浑浊的泪水。子文对儿子说:“儿子,你看清楚奶奶的面容,不要忘记,不能忘记!你记住一定要永远记住,明白吗?记住没有?”这是母亲的面色渐渐转红,几乎没有了气息。子文推开儿子,他伏在娘的身上,把脸紧贴在娘的脸上上,他知道今后娘再也听不到他说话了,对娘做出最后的承诺,叫娘放心而去才是最最必要的,他对着娘的耳朵说:“娘,娘,你不要走,你等等,我还要和你说话呀!娘,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们,我对你保证,咱家一定能走出这一步,我一定把你孙子培养成人才,一定给你儿媳找上一份好工作,我会使咱家过上好日子的;将来,我一定把你搬迁回家,你还得与父亲做伴,好吗 ?”娘似懂非懂,嘴唇动了几下,头一歪就去了。

几分钟后,娘脸上半年多始终痛苦的表情慢慢退去,恢复了很久以前的安详和平静。子文大声哭喊,妻子儿子也哭喊,子文虽说早有思想准备,事到眼前,还是不能接受,自从父亲去世,母子相依为命十二年,母亲把他拉大,比起别的母亲更不容易。如今自己长大成人,还成了家,可是娘至死也没过上一天好生活,没有享着一天的福,至死也是忍受痛苦而死,娘,你苦啊!

子文泪如泉涌撕心裂肺地唤她,娘的安详的脸部表情证明,她的死使她摆脱了长期的病痛的折磨,但是子文浑身象脱水一样酥软无力。妻子哭着拿来早准备好的寿衣,不一会儿闻讯而来的场领导工会领导和各邻居朋友同事全来帮着料理,林场派专人为母亲赶制了一副足有半吨重的红松木棺材 ,这是母亲丧事中唯一的豪华物品。子文对林场领导、同事、朋友从心里感激不尽,这是终生的、永久的恩情。

林场粮店的张叔叔来了,这是子文的学生家长,他把子文拉进里屋间对子文说:“文老师,你是知识分子,不知你信不信,大嫂子去世,你想不想给她找一处好风水墓地,为她自己着想也为后人着想;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果你信,我能给你请一个人。”子文说:“张叔叔,那当然好啦!我娘的丧事这样简陋,能给她老人家找个好地方,也算一个安慰,这件事我事前没想到,还是您年龄大知道事情多,谢谢您,拜托您啦,叔。”子文急忙拿出一盒烟卷塞给张叔,张叔一会就领着一个姓徐的老者来了,此人留着罕见的长须、戴一副茶色眼镜、面目清癯,颇具几分仙风道骨,子文经常在集市上见到卜卦、相面、看风水看住宅的人,他们总是把自己弄成这幅很有职业特点的派头。他把张叔和子文领到林场西边二公里的“高丽房”,在一处背靠山、前临河水的地方,过了河就是两个山头,中间视野突然开阔长远,徐师望着前方遥指说到:“东南边地气正旺,此坟在这里稳靠北山凹处形如太师椅、脚下是河,水有生命活力,也象征财气,往南两座山川中间则通风通气象征官气,脚下一条大路通向四方无所不至,此地是风、水、气、脉俱全。老夫早看中此地欲留下做为自己永居之处,听张老弟介绍,逝者与子文老师并非亲生,由此情状可知子文老师的孝心非同一般。做儿子的孝心可嘉,就将这块宝地献出,老夫敢断言,今后此门可出一名状元级别的人物!”子文觉得这老者不俗,感激地说:“谢谢徐师,但愿今后全家平平安安就感激不尽啦!”

子文原先所在的原木工队队长,主动向林场工会承担墓地挖掘任务,虽然已经开春,但是刨开冰雪,下面冻土层比石头还坚硬,队长一声令下,动用钢钎打上炮眼,装上炸药,点燃引信,一声巨响,完成了任务。

在母亲死后第二天,相距六十里路的太平林场的婶子到了,来了自己家的老人子文心中感到又多了依靠,同时也很对这位长辈打怵。老人家在五月初的天气里,身着呢子大衣、狐狸皮领子,坐在炕上抽着烟卷十分尊贵,且一反常态说话很少,对前来帮忙和吊言的人很冷淡,这种尴尬局面使子文很为难,他想打破这一局面。东邻赵婶过来料理事情,子文指着婶子对赵婶说:“这是我婶子!”然后又转身对婶子说:“这是东邻赵婶,她在我娘生病期间,不断地过来看望我娘,在住院期间,家里的喂鸡,及家务活都是赵婶帮着照料。”赵婶热情地说:“我们是邻居帮忙都是应该的,嫂子你来了就好了,子文年纪轻轻拉家带口老的小的已经很不容易,如今娘又去世,真是难为他了,唉,子文还是个孩子啊。”婶子冷冷说道:“他不容易,有你们呢。”赵婶噎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做为子文家的长辈,婶子到底没有主动与邻居们寒暄、没有向他们对子文一家的日常照料表示谢意,而是居高临下不屑一顾。子文很失望很痛苦。邻居王婶进门也是急忙向婶子热情招呼:“嫂子这么远来了,子文就有主张了,这么年轻遇上这种事,幸亏有您哪。”婶子仍是那种尊贵的样子,慢慢抽出烟卷,拿出一只很亮的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着,喷烟之间便昂起了头只看那烟气。子文对婶子说:“这是王婶,在我娘住院期,你侄媳也病了,你孙子全凭她一家照料,有时就在王婶家吃住……”婶子未听完脸色大变,腮和颧骨抽搐起来。王婶赶紧去厨房帮忙,心里疑疑惑惑的。后来的厂长,工会主席等领导进来,子文再也不敢介绍和道谢感激之语了。只是讪讪地应付着,心中很无奈。子文很疑惑,不知为什么,自从自己接班当了工人,遇上迁家,又遇上母亲病亡、妻子儿子接连生病,婶子为何从不过问,今天还采取这种态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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