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新闯关东》第十二章(上)

文摘   2024-11-02 06:00   山东  

献给依然守望在关东林区的“闯”族弟兄们
      ——作者


十一月份,当祖国最南端地区还在收割最后一季水稻的时候,强劲的西北风已频频侵袭着长白山区,气温迅速降低,进入了严寒的冬季。山上已经有了深深的积雪,运材盘山路上,积雪被汽车轱辘压上深深的两条冰沟,平行的伸向远方,运材车上的后轮又套上了防滑链。林业职工宿舍的院子里的厕所中,大便冻成冰疙瘩一层层积累,一直摞到木头踏板上,主人不得不用钢钎把堆成山状的冻大粪橇下来。有人夸张说,在东北三九天拉屎要带着棍子,不然,拉出的屎迅速冻结,下头冻在地上而上头冻在屁股上,土地和屁股被已经结了冰的屎连成一快,就把你定在那了!想走?那好,你就得用棍子敲碎那冰疙瘩!如果是三九天气里在地上撒尿,等你提起裤子,尿液就成了一层黄灿灿的冰。在室外呼吸,每个人的嘴巴都在吞云吐雾,呼出的气体变成了小水珠,粘在胡子和头发上,像一个圣诞老人。哦!子文闯关东的第二个冬天又来到了。

母亲的病情总是在冬天发作特别严重,在这个季节就要特别注意。好在如今搬了家住在一起,可以随时照料,子文安心上班,妻子在家伺候老人和孩子。

没想到,安定的状态中,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打乱了他们一家刚刚进入的平静生活。

这天林场场部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到学校送口信儿,说接到林业局电话,远距东北万里之遥的生身父亲从新疆来东北看子文一家,如今就在林业局寻找来夹皮沟林场的车!

子文很感意外,来到林场一问,所有车辆都不在家,去林业局的大客车明天才有,乘车区林业局没有指望。子文毫不犹豫地回家,骑上自行车沿着冰沟道奋力向五六十里之外的汤河林业局驻地奔去。在路上,子文想象着从未谋面的生父是什么形象呢?生父母出身豪门,解放前投笔从戎随军南下参加工作,但解放后屡屡为家庭成分所拖累,子文生下没几天即送于自己家原来的长工收养。后来生父母就被打成右派分子从南方某省人民政府发配新疆了。在以后的非常岁月中,生身父母为避嫌疑,与子文没有任何形式的来往。现在他们从家乡族人信中得知,子文已全迁远离家乡的东北,原先的家庭成分和姓氏的障碍已经排除,父亲从祖国的西北边陲乘火车六天,辗转来到祖国的东北角看看送出去二十六年之多的儿子。

子文虽觉事出突然,但生身父亲不远万里来了,舐犊之心可见,不管自己心存什么芥蒂也得把他接到家里。没有班车去局里,他没有犹豫,马上穿上厚棉衣,戴上在山上伐木时带过的狗皮帽子,在寒冷的冰天雪地中奋力蹬车前行。

一个多小时后行至半路,林场班车迎面而来,车上拉满了林场的家属,有人发现了迎面而来的子文就在车上大声招呼司机停车,子文敏感地知道,生父就在对面林场班车上。他下了自行车,车上的人从车厢后挡板把他的自行车装到车上,子文爬上车后,车上的人对子文说:“文老师,你看是谁来了!哦,还挺像。”

子文看到人群中间站着一个陌生中年人,凭着视觉和感觉,子文知道,眼前这个身穿皮衣中等身材的人,肯定就是自己从未见面的生身父亲——给了自己生命的人。生父头戴羊皮帽、身穿厚厚的羊皮袄,很暖和的样子,满脸皱纹显示着许多年来经受的风雪雨霜,深度近视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正在凝视自己。

刹那间子文不知道,称呼眼前这个人是爸爸,还是按故乡习惯叫爹爹,还是叫爷。心中还没决定的刹那间,他心里好似还没拿定主意,开口时不由自主发出的声音是“爹爹”两个字,因为生父的本家族里,都沿用这个高贵的称呼。

父亲看着近三十年没见过面的儿子,目光直直地朝子文点点头没说话,在人群的拥挤中他费劲地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袄推给子文,对子文说:“天如此冷,你骑车子行路会冻坏的,穿上它。”子文急忙说:“我不冷,你赶快穿上,东北这天气你可受不了。”车上的人看见,爷俩见面什么没顾上说别的,先把皮衣推来推去。感慨的议论说:“这真是亲爷们!”

汽车继续前行,车上的人们十分关注这对多年没见过面的父子,好奇地等待悲喜交加的戏剧场景。子文心中没有那么多感慨和激动,他的脑子很乱,面对亲生父亲,没有那份人们常说的血缘关系相见的情绪。倒是有些责怪:这个人来了,怎么面对亲爱的娘,娘能不能误以为是自己把他叫来的呢?娘会怎样面对这个人呢?还有,婶子的性格脾气,肯定对这个人的出现反映强烈,还不知说些什么。啊!这人来了,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变化,对今后会有多少影响呢?父亲看子文沉默不语,也一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已经长大的儿子。这种情景很符合子文此时此刻的愿望。

车上的人们有些失望,大家没看见所期待的父子重逢的人间悲喜剧。

到家了,娘从屋里迎出来,脸上的笑容很僵硬,这与老人家平时亲切待人大不一样,娘的声音有些变形:“大兄弟你来了,没和弟妹一起来?她好吧?孩子们都好?”生父急忙拉住娘的手说:“都好都好,大嫂,我来看看你,感谢你这么多年来把子文给我们拉扯成人,付出那么多辛苦,真不容易。”娘听到生父的话,面容越发不自然,她佝偻着身子走进灶间,对子文媳妇说:“我烧水,你去陪着说说话,把子文叫进来。”

子文来到灶间,看见母亲眼中含着泪水,他诧异地问母亲:“娘,你这是怎么啦?”

娘说:“他怎么说这话?你是我的儿子啊,听他说话好像是我替他把你养大的,还说来感谢我!这……”

子文大吃一惊,对生父的不满意增加了许多。娘明显是误会了父亲的话语,他搂住娘的肩膀说:“娘,我当然是你的儿子,不是任何人的儿子,他说这话你不要多想,谁的儿子,一切一切还不是我说了算?无论什么事情、什么亲情,关键统统在我!谁都不好使!”子文给娘一边擦眼泪,又拍拍娘的肩膀说:“我的娘,你就放心吧。”

娘疑惑地说:“你快出去陪他说话,别冷淡了他,大老远来了。唉……。”此刻,子文认识到,生父到来,给娘带来的影响不简单,比自己在路上估计的还要严重。他心事重重,六神无主起来。

子文看到娘心情紧张手足无措的神态,他增加了对生父的一些抱怨情绪。

晚饭后,娘给生父拿出新被褥铺在炕头最暖和的地方,又把子文的被褥铺在旁边。子文见状,他对娘说:“我的铺盖别铺在这里,我还在那间和你睡一个炕上吧,爹一路劳累,他一个人好好睡觉休息。”

子文低着头不好意思正面观察爹的神色,半天的接触,他甚至觉得,父亲的形象并非象小时候在家乡听说的那样神奇和英明,他形象邋遢、说话表述能力很差、行为也比较随便,为人处事不算精明,作为书香门第大家庭出身的人,他知识面和兴趣爱好不广泛。各个方面不像村人传说的那样好。子文想,可能村人们文化程度低、就把父亲看得了不起了,自己看来,他完全不似一个经过多年挫折和颠簸,蹲过牛棚,罚过劳改干过各种行当的人的精明练达,倒有点窝囊。真象一个破落地主少爷没改造好的样子。

子文原来在想像中对生身父亲是抱几分敬畏,现在完全解除。小时候子文曾想,生身父母出在那个大宅院家庭,都是知识分子,弟兄们都能受到良好教育,肯定比自己有学问,比自己优秀,自己连初中没读完就辍学务农,比起那些弟兄们来,自己一定是很落后的。可如今看来,自己是一个小有成绩的教师,弟兄们都是农场工人而已,如果说自己原先曾经对生身父母产生过的一丝抱怨和遗憾,此刻已荡然无存。

子文当着娘的面,保持着与生父的距离,故意找时间多陪娘说话,这种微妙的行为,生父也感觉到了,他对子文说:“你领我去你学校看看你的工作环境吧,回去跟你妈说说,跟你弟兄们说说,我早回去呀。”

在子文办公室里,其他老师们都上课了,生父轻轻叹一口气对子文说:“子文,二十七年以来,我被打成右派、关过牛棚、挨过批斗、接受过改造,不管是什么艰难困苦的岁月我都不放在心上,唯有你,我始终怀愧悔之心。你养父养母也没文化,你孤单一人在这一家,生活受尽磨难,这些事情我们都知道,可是总觉得鞭长莫及,你,怨恨我吗?”

子文说:“不,不不,你想错了。今生我最庆幸的事,就是你把我送给这一家做了儿子。”

生父疑惑地说:“这,是你的怨气和牢骚话吧?”

子文说:“不。这是真心话。你无须后悔更无须惭愧,我庆幸的是,我在你家是弟兄四人中的老三,既得不到老大在家庭中的地位,也得不到老四那样的特别偏爱,可我跟了养母养父,就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是他们的唯一, 在我们家我既有地位又有宠爱;虽说在你家是书香门第,可我的三个弟兄从小在你家长大,如今都是在农场做工,我在养父母家不是书香门第,可我如今是国营企业职工、一名很热心于自己职业的人民教师;你们是大地主官僚家庭,这些年你们全家受到那么多不公正对待,受那么多屈辱,可我养父母是贫下中农,我受到的挫折要小得多。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你也知道,养父母虽然小户人家出身,可他们是最最善良最最正直的人,他们的忠厚善良的品质教育和影响了我,使我成为今天的我,一个自以为不算落伍于时代的青年。我想,我所具备的,你们家我兄弟们不一定能具备。你不用为我的这些话伤心,时代造就了你们那一代人,也造就了我这一代人。跟谁长大固然重要,我跟养父养母,就是我的幸运,这不庸置疑。希望你不要曲解我的话。”子文故意将“你们家,我们家”这些字眼说的特别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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