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春节后子文返回东北上班没几天,上学的孩子们在度过漫长的寒假刚刚开学的时候,子文被通知到本场子女学校教学。子文很高兴,林场的决定使他感到意外之喜,仔细想来也在意料之中,数月的努力和经意的表现,他已经有了预感。深山老林人才缺乏,林业子女教育状况的落后也成为广大干部职工们深深的忧虑,林场没有理由继续把他这个抬木头两个不如一个的劳动力、而在文化知识方面却崭露头角的家伙留在山上。这种企业学校的教师任免,林场便有决定权,从劳资管理规范上讲,叫“以工代干”或“代教”,并非国家公派教师,其工资地位都如林场工人一样,站在企业角度的领导们,这些在林业“二线”工作的人还真不如在山上作业的“一线”工人更受到重视和关注,入党提干调资的机会也少得多。但子文所追求的并非是地位和待遇,子文并非是那种惧怕体力劳动逃避体力劳动的人,他梦寐以求到学校工作就是他热爱这份崇高的职业,文化教育的氛围吸引着他,重要的是他对学校、对讲台、对文化知识的追求、对学校对学生拥有的那份情愫和对校园环境的那份酷爱。
调转通知是林场劳资科杜科长来原木工队下达的:“夹皮沟林场学校音乐教师因生孩子难产,身体损害较大暂不能上班,学校决定从工人中选拔一名临时代课者,等音乐教师上班后再退回原单位。”虽说是“代课”,还强调了“临时”,可子文决不放过。他相信通过自己努力和勤奋,会牢牢把住这个大门不被赶出来,自己会成为长期的、固定的、永远的、正式的教师中的一员。
当子文被叫到校长室时,大部分教师也在,头发花白的老校长穿着二十多年前在朝鲜战场上发的军大衣,装出的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一副过分做作的威严。在子文看来,对校长的初步印象不过是色厉而内茬。
校长看了子文好大一会儿,才口开说:“听大房子的人说你会简谱?”子文没像校长那样深沉,毫不含糊有些过分的自信地回答说:“会”,
“什么时候学的简谱,跟谁学的,在哪学的?”子文听到这些问话很不舒服,故意卖弄似的说:“我十岁的时候在农村会的,没跟谁学,——农村极少有人会这个,只是我觉得会这个很方便,不知怎么的就会了。”
“熟不熟练,能唱新歌么?”
“不用试唱,没见过的新歌曲,一只眼看歌谱一只眼看歌词,就能直接唱出歌、或者直接用乐器演奏出来的”年轻的子文狂妄起来。
“唔,唱唱这个。”校长对子文的回答不表示出自己的惊讶,因为面前的小山东这样自负清高是否就表里如一?他从桌子上拿起一份今天新来的歌曲杂志指着封底一首刚发表的新歌,叫子文试唱。这是一首校园歌曲,曲谱结构很简单,子文接过歌本,随手放在并非正对自己的位置上,用眼睛一扫说道:“哦,四二节拍,进行曲速度,这个简单。”他轻松地唱完这一首歌。
校长无语,表示出一种含蓄和沉默,也或许就是默许。子文知道这似乎装腔做势而且尖锐苛刻的领导没挑自己毛病,这老头不是个音乐外行就是对自己认可啦!
校长又问,“听说你在大房子里自称带弦的会拉、带眼儿的会吹,你会脚踏风琴吗?”
子文吃了一惊,暗自思忖:“在农村无非仅仅学个笛子二胡这些结构比较简单而廉价的民族乐器,像脚踏风琴这种键盘形式的贵重教学器材,只有在公社高小和中学里见过,也只是上音乐课时被学生抬到教室,然后由班长及值日守护不准乱动,只等上课的音乐老师才有资格使用,下课后立即就被抬走的。这种庞大又神奇之物,岂是我辈有幸染指的?目今只有硬充过去,不能失败。否则面前这位面相威严的人一句话就会把自己打发回原木工队去。不能认输,”
刹那间,子文撒了一个大谎,口中答到:“会。”
因为简谱的顺利过关,使校长的威严受挫,子文意识到校长不可能再安排人把风琴抬来,再叫弹一曲风琴的,这一考题难以付诸实施。而且,强烈的求职欲使子文不得不做出这样不光彩的行为。请原谅子文在这种状态下撒谎,他太想得到教学这个岗位啦!子文心中想:“只要我进入这个校门,我会为这个谎话负责的,我会以自己的聪明智慧和勤奋学习在极短时间内弥补,把自己的能力补足,把缺陷补足,更把人格补足。”
子文熟练的唱谱能力和别人对他在大房子里“吹啦弹唱”的评说,这两点帮他在校长面前面试合格,弹风琴的考察,被子文轻松躲过。
子文在刹那做出的估计果然对了,校长并没叫他当场试验弹奏,就以他的独裁与专横作风,决定了他自己的主张,这是他毋庸置疑的权威。他是个自负的人,虽说见不得别人更自负,但他更看不上畏畏缩缩的奴才相,子文的傲气带来的小小不快被爱才的作风所替代。
校长仍不动声色保持着一脸严厉:“你是从山东来的,你叫子文?”子文点点头,校长又说:“今天礼拜五就算了,明天你回工队交代工作,洗洗衣服,整理一些自己的事情。后天周日休息,大后天周一按点来上课,课程表在墙上贴着,自己看。”说完,仰面靠在椅子背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劳资科的人拉起子文就走,出了学校子文仰天长舒一口气,天上的太阳特别明艳,天空特别蓝。
校长安排子文在下周一上班,在时间空间上无疑是一个大好时机。当天晚上子文又到学校去了,对看门值更的校工徐师傅说:“徐叔叔,我是新来的音乐教师,我想看看咱们学校的风琴和我在山东用过的是不是一样,请你开门看看咱们学校的风琴熟悉一下,抬了一冬天的木头,有些手生了。”子文还又在说谎。徐师傅是个好说话的老头,领子文打开了放风琴的教室就回传达室去了。子文坐在这个大家伙前有些慌乱,他用圆珠笔在琴键上写上1234567等音节,开始了很不规范的学习,他心中算计着,周五练习一晚上,周六再练习一晚,周日再练它一天加上半夜,这几次突击学习之后,周一大约可以把风琴抬到教室。
子文在上头几节音乐课时,提前把歌曲写在小黑板上,手持教鞭,以口讲口唱教学为主。在农村下地干活时,他多次奉命在地头教社员们唱革命歌曲,就是把小黑板挂在树上这样教唱。他给这些学生以原始的办法教课,教学的效果并不坏,一支歌曲一节课也同样学会了,他偶尔也坐下弹弹音符音阶和简单旋律装装样子,没有任何音乐基础的学生听不出来。子文自己依然每天晚上在学校突击练习,一周应付之后,这滥竽充数的教学方法尚未传到校长耳朵里,就在第二周,子文的脚踏风琴就弹得像回事啦,应付小学的音乐教学总算凑合下来。但他没因此而放松自己的练习。子文相信有那多年的演奏其他乐器的基础,音乐理论和乐理知识帮助了他。应付了教学,没有多难;为了掩盖自己的脚踏风琴的低水平演奏,他把自己得心应手的二胡、笛子拿到课堂为学生演奏,没有想到歪打正着,受到学生们的热烈欢迎,悠扬的胡琴拉出了深山老林的美景,欢快的竹笛吹出了日夜歌唱的山涧泉水,更大大丰富了音乐课堂。满脸严肃的老校长在教室门口,时常露出罕见的微微笑容。
一天,校长对子文说:“音乐课堂搞得还行,原来的音乐教师快上班啦,我去与林场打交道,你暂时不要回工队了,行不行?我知道有的年轻人不愿意在学校工作,当这孩子王没出息。在学校工作可能掩盖埋没人才,也能发现人才,那就看个人的发挥了”
子文脸色平静地回答说:“看看再说吧。”他掩盖着心中的喜悦。他自负的估计,那个因为难产不能上课的音乐老师,水平能高到哪里去?
不久,子文的老领导工队长领着孩子来大房子找到子文说:“孩子想拜你为师,跟你学习拉二胡,你如愿意,每天晚上你到我家教他,晚饭就在我家吃,行不行?”子文痛快地说:“我愿意收这个徒弟,不用吃晚饭,在食堂吃了饭就到你家去。”队长说:“你跟我干了半年活儿,与我一点不实在,哪像闯关东的人!”
队长走后,子文突然想:“教一个是教,教一批也是教,何不统计一下,办个学习班呢?学校的教室是现成的,晚上也空闲着不用。”第二天子文把自己的打算和老校长一汇报,校长笑容满面地说:“你可以用学校的教室,愿意用哪一间就用哪一间。在山区,在林业局几十所学校,这是先例、独树一帜、别开生面嘛。”
子文当上了林场学校的教师,教音乐课;晚上,学校的教室里亮起电灯,十几名学生学习二胡,学校的夜晚空前的热闹起来。后来还来了几个待业青年参加进来,这些青年平时一副郎朗当当的样子,但是自从来学校学习二胡,比平时规矩了很多,对子文也是恭恭敬敬,子文的交往范围扩大了很多,子文在林场的地位迅速提高,他也因此深深地喜欢着学校。这学校虽小,可是美丽的校园得天独厚,堪与任何名牌大学刻意造就的校园媲美。长白山脉腹地的林场学校四周群山环绕、森林覆盖,在林场最宽阔的地方盖几排红砖红瓦的教室,当中间就是绿草覆盖的操场。一条小河环绕学校的三面,这是一条发源自本林业局境内桦树甸子的山泉,真正天然的矿泉水顺山谷而下,沿途的山泉汇集成河流,沿学校西面北流旋即东折又向南,一直流向汤河,然后流进松花江。
大湖学校因这些山水而更美,更令子文终身依恋。子文庆幸地想:“在这样一个理想的地方从事一份自己最理想的职业,就好比一个看破红尘的人选择了峨眉、看中了武当、投奔了少林、皈依了佛门一样有了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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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邢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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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太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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