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年度调工资的文件传达到每个工队,调资名额的比例仅仅百分之三十,人们一下子敏感起来,在山上工作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现象突然不见,大家默默地干活,分外卖力,彼此的语言也客客气气显得很别扭很不习惯。只有子文工龄不到一年尚未转正不在调资范围,他该怎样还怎样,看到老工人为调工资弄得如此尴尬,倒庆幸自己没在调资范围。经职工酝酿,推选的名单报到以林场书记和工会主席为正副组长的调资临时领导小组,再经职代会表决通过基本确定了百分之三十的名单,调上的人不敢表示高兴,没调上工资的却是理直气壮趾高气扬的发牢骚说怪话公开不干活消极怠工,没有上调工资的崔高丽嘴里生硬的说:“长上工资的人大大的能干活的有,抬大木头,咱的不行,我的,只能干点轻活。”说着扔下抬木头的木杠坐在枝桠堆上,用报纸卷起一根粗大的烟卷兀自抽着,谁也不理。队长考虑到少数民族政策,对高丽总是宽容的,一则队长是省劳动模范自己被上级指名调了工资,二则他现在只要管理那些怠工的人,那些人只用一句话就顶回来,他们说:“你安排调上工资的人干吧。”队长面对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工人们,自己涨了工资好像心中有愧,不想多管,唯有自己拼命干活。多年在工人中建立的威信和共同劳动中建立的友谊受到严重的挑战。他的亲密战友谭标与他同时参加工作,家中五个孩子全凭谭标一个人那点工资,这次没调上工资,竟然在山上把脸埋在安全帽里放声大哭,队长望望大家很无奈,他拍拍谭标的肩膀说:“老谭别这样,我去找林场领导,把我的名额让给你。”他立马就去场里了。一会儿书记的吉普车把队长送回到山下,同车来的工会主席陪队长爬上山,主席对谭标说,你们队长是省劳模不参加评比,队长的指标是上级带帽下来的,没有占用林场的指标,谭标你代替不了队长的名额。再说,我们林场的调资名单迟迟没定下来,报上去的时候距离其他单位都报上了。劳资处一个劲儿催咱们林场,接到咱场的调资名单接着派专人去省林业厅了,现在什么都晚了,你等下一次再说”
谭标大怒,把木杠一扔,随主席的车去了林场党委,书记不在,他找到书记家,也只有书记的老妈一人在家,谭标一进门就躺在了炕上声称不再回家,就吃在这里住在这里。书记老妈吓得去了小儿子家,书记的弟弟木海蹬蹬跑到哥哥家,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提着老谭扔到大门外的雪堆里,把门一锁扬长而去。木海刚走,书记夫人来家开门谭标又尾随进去赖着不走。要不是书记回家拦着,书记夫人就要报派出所了。
隔日林场休息,林场派车到局里办事,像往常一样拉满了打便乘去镇集上购东西的林场职工家属。大家包着头捂着脸穿着臃肿的棉大衣挤在车上。这是多年的惯例,林业工人在深山居住很不方便,连最基本的生活用品都难买到啊。在场部大院大家争先恐后的上车时,司机木海看到,谭标背着背筐也上了车。
到镇上要走盘山路六十里,——上山一半下山一半。厚厚的冰雪被车碾压的闪闪发光,公路上的车辙像两条平行的玉带盘绕山腰,车轮装着防滑链慢慢前行,唉,今天又是一个冷天气,足有零下三十度!
终于,车爬上了山顶,路程一半。车在山顶停下了,司机木海从驾驶室下来,当着一车男女老少褪下裤子往雪地里尿了一泡尿,尿液撒在雪地上黄黄的鲜鲜的,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坑。木海提上裤子,绕到车尾对着车上的人喊道:“谭标在哪里?”“在这里,”谭标在人群里应道。
木海一改常态以少见的和颜悦色地对谭标说:
“老谭你下来,天太冷,你来驾驶室坐,我有话对你说。”
谭标迟疑地说:“我不嫌冷,在后边挤着就行。”
木海脸色突变,厉声说道:“你别不识抬举,下来!”谭标只好拙笨的从车上爬下来站在车尾,肩上背着背筐、手中提着爬犁,迟迟不到驾驶室里去,站在雪地上不知所措。突然木海一把把谭标推到路边下坡的雪堆里,迅速拉开车门上车猛踩油门,汽车顺下山之势急驶而去,车轮防滑链下冰雪横飞,把谭标扔在山顶的冰天雪地之中。前行三十里到局所在地的集镇上,后退也是三十里回到林场,山顶的风真大,树梢发出只有高山林海才会有的哨音尖叫,谭标立在冰雪中犹豫了好久,他毅然选择了前行!他从肩上卸下背筐装在爬犁上,拖着爬犁向着局所在地的集镇行进。
下午,购物的人们在木海规定好的三点钟到局办公大楼前面的广场等他的车,人们购置了很多过春节的物品满载而归,车上比来时更拥挤。车开到上坡路,车行速度很慢,前行不到十里路,汽车吼叫着开始爬陡坡,车轮带着防滑链沿着深深的冰沟碾压着冰雪“嘎吱嘎吱”地响着,林区的冬天是考验司机的季节,也更是站在车厢里的人遭罪的时候,可是在山里就这交通条件,出山一次很不容易。
驾驶室里的木海和车上的人们突然看见前方的冰雪道上,有一个人拖着爬犁慢慢走着,爬犁上放着背筐,汽车赶到跟前一看,看背影认得出这不是上午被木海遗弃在半路上的谭标吗?
汽车鸣笛,谭标就像一个聋子似的没有反应,继续以自己原有的速度和步伐前行。车上的人明白,这是谭标又在发“彪”,人们拍打着驾驶室的顶棚,劝木海拉上他,要不这家伙不会闪开道的,再说他到家就冻坏了累坏了。木海没有停车拉人的意思,鸣着车喇叭示意谭标闪开路,谭标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只管拖着爬犁向前走,好像行进速度更慢了。汽车只能随在他身后,如此僵持半小时,车上的人骂起来,也不知是骂谭标还是骂开车的。木海将车停下,下车来暴跳如雷,大声怒骂着赶上谭标,又将谭标推到路旁深深地雪堆里。可是这次谭标不是在车尾,而是在车头前面,木海把谭标推在雪地上,自己刚刚上车尚未启动,大家看到,谭标从雪堆已经爬到公路上趴在两条车辙中间一动也不动。木海又下车照着谭标踢了两脚,踢得谭标在冰雪地里滚动。车上下来几个男的拉开了木海,谭标躺在冰道上对大家说:“木海你狗日的今天打不死我,就别想叫我让路。你拉不拉我,是你说了算,可让不让路就是我说了算啦!你是个东北人,你知道老子是从山东闯关东来的,闯关东的山东爷们害怕你?”说着又平躺在冰沟里了。大家纷纷上来劝说谭标,他索性闭上眼睛不说话。有几个与谭标说上话的人就蹲在地下做谭标的工作,大家说:“老谭你不为这个还要顾那个,我们大家都在车上走不了冻坏了,你这不是和大家过不去吗?我们大家没得罪你吧?天这样冷你快上车咱们一块走。”大家抬起老谭,老谭破口大骂挣扎着不肯上车,嘴里说:“让路行,看大家面子。叫木海向我赔礼道歉,我坐在驾驶室里。”大家急忙对木海说,看大家面子,以后再说,先回家要紧。木海忿忿朝汽车后厢一摆手:
“把他抬上后车厢。”
子文养病期间队长来看过几次,这期间韩桂每天早上工人上班后过来坐坐,她告诉子文,她在学校教体育课,早上第一节课没她的事。她有时来还拿着东西,一般都是好吃的,她站在炕前习惯一只手卡腰、穿着白色回力球鞋的大脚蹬着炕沿命令的口气说:“我看着你,必须给我吃完!”
子文苦笑说:“我都吃过早饭啦,这么多东西怎能吃的完?韩老师,感谢你的关心和照料,可你以后不要来送东西了好吗?我和管纯挨着,你们现在的状态下让他看见,这不大好吧?”
韩桂告诉子文:“我不在乎管纯怎么样,前一段时间的交往,我没有欺骗他是他欺骗了我,我没有必要躲避他。我家就在镇上的局机关宿舍里,经常回家带回吃的,家里父母也托班车往林场捎些饭菜,我不缺吃的,你只管吃,吃完还有。我们都离家近,有人关心有人疼,苦就苦了你们这些家在外地的跑腿子,你年龄不小啦,有个家就好了。我问你,你……你在山东有媳妇了吗?”子文看着韩桂的一脸关切,心想:“韩桂有时说话也很温柔的嘛。”
子文矢口否认:“没有没有,幸亏没有,要有媳妇就接不上班当不上这工人啦!”韩桂看着子文的脸,眼睛又射出英气逼人的光芒,她定定地盯着子文好久不说话,那目光像锥子一样射住子文使他无法躲避,心里突突的跳着预感到要出什么事情。
韩桂伸出手来按住子文的肩头,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听着,我知道了你替别人给我写信之后,我没恨你,因为我反复读了若干遍,越读越觉得这封信的内容发自你的心里,好像就是你专门写给我的。我是说,你专门写给我的,明白吗?是不是?”子文大吃一惊急忙说:“是管纯他……”
韩桂打断子文的话说:“不要再提那姓管的,我就认定是你给我写了这封让我动心的信,你替别人写信怎么就会写得那样动人?你心中没有爱,就写不出来,不是吗?你干了这事你得负责,你害了我,我就赖上你了,你说怎么办?”
子文听到这里,急得差一点就把自己有妻有子早已成家的事说出来,可他还是忍住没说。女人说:“你继续听着,我从小顽皮不爱学习,长成这么一个四肢发达却缺少文化的人,长大了后悔也改不了了,我决心找一个有知识有文化、感情丰富、有修养、有素质、深沉稳健的人管着我,管住我,改造我。我们家庭条件还不错,我自己认为长得还不算丑,我一定能找到自己理想的爱人,现在我朦朦胧胧觉得自己面前有了一个轮廓。这个轮廓虽说不太清晰,但我认定这正是我最理想中要找到的,我很在乎目前的感觉。”
子文诚恳地说:“谢谢您的看重,我也明白您的意思。但我不是你理想的人选。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会找到也能找到你心中的白马王子的。”韩桂说:“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实证明我找不到的却是遇到了,我要珍惜!”说完,摔门一阵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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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邢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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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太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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