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我叫啥啊
摘/金榜题名时,春宵那一刻,我想见的都是你。
一
永升十五年春,许澈进京赶考。
永升十五年春,叶栖梧进京接任国师。
许澈是清水郡许家村的希望,一个村就他这么一个入了春闱。
叶栖梧是青云观的希望,整个道观就她这么一个入了化境,神机妙算,神鬼皆知。
许澈很穷,只好找一间城外的破庙歇脚。叶栖梧很富,却视金钱如无物,一锭金子一串糖葫芦地吃着,吃到京城也就成了穷鬼一个。
虽然挥霍无度,但是叶栖梧并没有忘记她的主要任务——会一会那个书生许澈,现在的他应该在哪来着,城外破庙?就他,会权倾朝野搅动朝局亡我雍国?
叶栖梧第一次觉得自己算错了,可是从十五开始每晚都会重复的梦境提醒着她,许澈啊,应该是个大祸害。
祸害应该从苗苗灭起,天师责无旁贷,可是没等她会到这位许书生,谁就想先下手灭了她。
叶国师最痛苦的事儿就是天地命数她都能卜上一二,可是到了自己这却全是勘不破的天机。她其实并不想以这种方式去会许澈。
月黑风高,春风似刀,勉勉强强还活着的叶栖梧在解决了数十个绝顶高手之后,倒在了城外破庙里。
……
自小除了圣贤书便喜欢看志怪小说的许书生第一晚在破庙过夜,心里想的都是神仙鬼怪和西方诸佛。不知道该拜哪一方神仙的他,最后才想起来自己寒窗苦读的圣贤书里那句子不语怪力乱神,正准备安心睡下,一个“女鬼”就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救她。
吓得半条命差点交代的许书生头都不敢回地往破庙外跑,可是刚刚出了庙门,就听见了许多动物的叫声,且听这声音,豺狼虎豹该是给他配齐了。
比起被动物分食,还是乖乖回去找女鬼留个体面吧。
他拿着自己随身带的火折子,重新点燃屋内奄奄一息的火苗,发现并没有什么女鬼,再仔细一看,刚刚他躺的地方有一个长发掩面的女孩。
原来是人在求救。许书生松了一口气,可是他并不知道如何救人。
他看着满身是刀伤的女孩,只敢用清水给她擦擦脸,再用布条给她捆住那些依然在流血的伤口。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他立马背着她前往京城寻医救人,当然,这寻医问诊的钱都是拿这女子腰间的玉佩典当出来的。
三天后,在京城客栈里醒来的叶思梧看着床边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救命恩人,嫌弃地往里睡了睡。
再仔细一看,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手里还捧着一卷书,原来是个要考功名的书呆子。
叶思梧想起身走了,却发现这遍体鳞伤一时半会儿竟然动弹不了。看来这以后的十天半个月需要仰仗这书呆子了。
“书呆子你醒醒!”叶栖梧用她那只可以动的胳膊戳了戳叶书生手里拿的书本。
许书生转醒后,看着这个姑娘也睁着眼,惊喜之余也觉得自己该告辞离开了。
可是他出了这个门还是无处可去,不如就让这个姑娘继续收留自己?
“姑娘,在下许澈,南溪清水郡人士,现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姑娘能否收留在下几晚?”
叶栖梧恨不得要坐起来仔细打量他一番,这个许澈和梦里那个差别有些大,看来即使入了化境还需得继续精进才能免了这识人不清的毛病。
“为何是我收留你?”
“实不相瞒,许某人是当了你的玉佩才找到这间客栈歇脚的。”
“你们读书人不是最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吗?”
“我见姑娘这身装束,该是刚刚从青云观中入京的道姑,所以也就不必如此拘束了。”
叶道姑暗自忖度了一阵,觉得自己也缺一个能够端茶递水的人,就欣然接受了书生的安排,只不过还未等她答应,许书生就对着她拜了一拜。
“实不相瞒,遇见姑娘之时,在下已身无分文,姑娘的玉佩也只够住这客栈三日,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道姑既然是从青云观中来的,那您必定通晓岐黄之术,有通天之能,要不我们摆个算命的摊位,你出命数我来说,如何?”
“实不相瞒,我觉得不如摆个摊位,你卖身葬我吧。”
“姑娘说笑了。”
二
于是,在许书生的死缠烂打之下,时运不齐前来京城接任国师一职的叶思梧,被许书生背到了大街上,摆了个算命摊位。
“小许子,太晒了,给我找块帘子遮遮。”
春日里太阳并不毒辣,叶思梧只是单纯觉得丢人罢了。
不过这块儿算命的真人很多,他们是新来的,没什么名气,所以也没赚多少钱。
可是蹉跎白天后,挑灯夜战的许书生那股认真读书的劲头深深地感染了叶道姑。
可是叶道姑睡觉不喜欢点灯。
在过了几个因为伤口而不能辗转反侧的夜后,叶道姑终于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呆子,你考试是为了什么?”
“为了当官,当大官。”
“哦,庸俗。”倒也符合她的卦象。
“那姑娘修道是为了什么呢?”
“混口饭吃罢了。”
“哦,真实。”
彼时的他们并不知道,前路茫茫,他们未曾说出口的真心,会在这深宫之中变得清晰可见。
很快,被许书生吹有通天之能的叶道姑在算命摊位声名鹊起。每天晚上许书生读书,叶道姑数钱,在外人看来,日子过得仿佛只差个名分了。
可是他们两个却并没有发觉那些闲言碎语,而春闱的日子,终于来了。
这天晚上许书生洗了一个痛快的澡,剃了自己可以扎辫子的胡须,穿上了自己准备去考试的衣服,向叶思梧辞行。
“姑娘,我要去考试了,这一去就是三天,我已经委托了店内的伙计帮忙照看姑娘,望姑娘保重。”
叶思梧看着眼前这个衣衫整洁眉清目秀仿佛大变活人似的许书生,思索良久,然后对他说了一句:“呆子,你以前可真是见外了”。
果然梦里该发生的事情都会发生。
许书生在考场上都一直在用另一个脑子想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等他考完,一定要去问问故作高深的道姑此语何意。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等三天后他回到客栈,早已经是人去楼空,甚至连客栈掌柜伙计都换了人,道姑并未留下只言片语,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他想问她名字的时候,她总是说天机不可泄露。
他有些失魂落魄,而转念一想,江湖相逢,天涯路远,若往后他还是想见这个朋友,青云观中应该会有她的消息吧。
趁着还未放榜,他决定去青云观一趟。
三日后。
许书生实在是没想到,青云观热闹得像是个集市。
要不是因为他身形消瘦,都挤不进这院门。院子里都是和他一样的书生前来求高中的,并没有他想要见到的身影。
败兴而归的他又花了三日再赶回京城,毕竟马上就要放榜了。
意料之中,稳定发挥的他即将作为新科举子去参加殿试。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殿试时他不止面见了圣上,而圣驾后那个半遮半掩的帘子里,盘腿打坐的竟然就是那个与他朝夕相处数十日的道姑朋友。
他只是有瞬间的惊讶,而后就面色无虞了,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也只有这么一个机会。
普通寒门得见天子一面需要付出什么呢?
是天子出巡时被当做刺客乱棍打死的无辜,是击鼓鸣冤时折在酷刑上的意外,还是像他这样寒窗苦读后方才能从千万人之中脱颖而出的寥寥无几?
他不再去想其他的了,因为他做到了。
三
殿试上拔得头筹的许澈如愿以偿成为了皇帝面前的红人。
别人来巴结他,他也去巴结别人,在他赴了大大小小无数个宴会后,终于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再次遇见了叶道姑。
彼时的他与新交的狐朋狗友勾肩搭背,而叶道姑身上的伤好了,一副仙风道骨的做派,只不过,手上拿了一壶酒。
狐朋狗友们一时没看清,只觉得眼前是个顶美的美人,可是再走近一看,突然变得老实了起来,这位可不能得罪,毕竟皇帝都得喊他一声师妹,而她本身就是皇亲国戚,除了公主,这位叶国师恐怕就是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了。
“拜见国师。”众人老老实实地行跪拜之礼,乌泱泱一片,醉眼朦胧的许澈看见眼前三四个道姑朋友神色冷冷地看着他,一时分不清这是何时何地,踉跄着往前准备拍拍她的肩膀,没想到扑了个空,摔在了地上。
他匍匐在道姑面前,笑着醉倒在了路上。
醒来后许澈发现自己依然在路边,夜深人静之时,连繁华的京城也只留了两三声狗吠,他眼底流了一丝失落,而后自嘲一笑,准备爬起来回自己的住处了,可是当他起身后,才发现屋顶坐了一个人,那个人并没有闭目养神,而是一直盯着他看,是国师。
“拜见国师。”这一声虽迟但到。
“你最近过得好吗?”叶道姑拿着一壶酒,并没有开封。
“好啊,交了很多好朋友。”
“你是不是想为许家报仇?”
“在下无父无母,和谁都无冤无仇,报什么冤仇呢?”
“我是国师,是最优秀的术士。”说完这些,叶思梧喝了一口酒。
许澈的酒有些醒了,他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忘了与她相交的数十日她躺在那椅子上,只是从帘缝里随便瞄一眼,就可以算出来人的吉凶祸福,此等本事,怎么会是一般的小道姑呢?
可是她为什么要骗人?他的酒意又占了上风,没来由地有些恼怒。
“对了,你是国师,是可以算出来的。你始终都凌驾于我之上,只要你说出我的身份,我马上会被当做反贼被处死,我说的对吗?叶思梧?”
她可是叶思梧,年少便誉满京城,开国以来最年轻也是唯一的一位女国师。
叶栖梧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喝酒,印象中的她从来没有如此安静的时候。
许澈说完这番话,酒又醒了不少。抬头看她,清风朗月一壶酒,他发现,他才是这深夜里的需要掩埋自己内心黑暗的怪物。
他暗自懊恼,怎么几杯酒就让自己现出了原形,他立马恢复了往日的事故圆滑。轻咳了两声后,他继续道:“国师,我不知道你为何出现在破庙,可是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我的事,请求你不要告诉天子。”
他对着屋顶上的她虔诚地拜了拜,好像是她的信徒。
叶栖梧听到了这句话,终于跳下了屋顶,对他说:“一切皆有定数,放心吧许书生。”
看似远在天边去留无痕的叶栖梧暗自捏紧了拳头。
四
十分不放心的许书生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快些完成,毕竟,威胁国家社稷的事情,那个有半分正经模样的年轻国师不会不管的。
他得抓住机会,去做些什么。在他对那些狐朋狗友的阿谀奉承之下,他如愿以偿没有被外派,顺利留在了京城。
但是任凭你是新科进士,在天子脚下能做的官职也只是一个九品芝麻官,这距离他要当大官的梦想差距不是一丁半点。
他思索了半天,只能另辟蹊径了。
他看着镜子里这张脸,又想起了前几日狐朋狗友无意中说起的公主选婿的轶事,拳头一握,想来只能如此了。
陪着公主出游西郊围场的叶道姑很是无聊,她嘴里叼着一片叶子,想吹出来些婉转的调子,可是怎么吹都不得章法。
她将两片叶子盖在了眼睛上,准备眯一会儿。可是闭上眼睛的瞬间,脑子却突然闪过些画面,这觉怕是不能睡了,因为许书生又在作妖了,她得立马回到公主身边。
她还是来晚了一步,许书生已经得手了。看着公主娇羞着一边喊“姑姑”一边向她飞奔过来立马躲在她身后的样子,她的脑袋真的有点疼。
“姑娘,请原谅在下唐突,刚刚实在是情况危急,若我不出手,姑娘恐怕有性命之忧。”
叶思梧看着许澈身后那条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毒蛇,不置可否,再看向许澈,这家伙正情深似海满怀歉意地望着她身后的公主,没错,这条才是真毒蛇,叶思梧心想。
此后,公主每每少女怀春地在她耳畔提起许澈时,她想到的都是那条死去的毒蛇。
“沈过羌,你说如果已经知道了一个人正在一步步走向命定的劫,我应该拉他出来吗?”
“啥?你别告诉我我马上要死了,明明前日你在殿上说过的此战必胜!”
看着一边磨刀一边和他搭话的沈将军,叶思梧撇了撇嘴。
见叶栖梧耷拉着脸不说话,沈将军又开始絮絮叨叨。
“没关系思梧,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从来都没有什么必胜的仗,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即使前路茫茫,还是要去的,能改变自己未来的人,只有自己。”
看着漫不经心说出这些话的沈过羌,叶思梧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回去睡觉了,许澈怎么能成为她的烦心事呢?毕竟这年头找死的又不止他一个。
只不过在她打道回宫的时候,沈过羌还是忍不住喊她,问她此战到底局势如何,她留给了他一个背影,对着前路喊了一声:“我等着你封狼居胥!”
沈过羌哈哈大笑,而天空残阳如血,远不如繁星满天藏得住秘密。
繁星满天之时,有人夜不能寐。许书生离自己的目标已经很接近了,公主很好,准确地来说是很好骗。
可是一旦身份暴露,他即使当了驸马还是不能复仇洗冤,顶多得个皇帝的饶恕,而现在他唯一应该讨好的人,是那个早早知道了他身份的叶栖梧,正好在那些友人的闲话中听出了叶道姑的国师的根基并不稳,如果他帮她查出是谁害了她让她赴任路上奄奄一息,她应该会守口如瓶吧。
许书生算盘珠子在心里噼里啪啦作响,可是聪明如他,也忘了思考为什么只要一想到她并不是敌人就没来由的高兴。
繁星漫天之时,叶道姑早早缩进了被窝。她又做梦了,而这次,依然是那个结局。道法自然,许澈却总这么不自然的在她眼前晃悠。
从她及笄那天开始,她每晚都会梦见一个人,这个人是许书生。
她的梦很真实,仿佛她就站在许书生身旁,看着他原本富家少爷的日子被无情打破,看着他从多年之前的废墟之中爬起来,一步步变成了现在的许澈。
而这些梦,她只说给她的师傅听过。
“师傅,若我有一天遇见了他,我该快刀斩乱麻一剑封喉吗?”
“小时候你师姐不愿意种花,因为她说花种好了,会开也会谢,不如不种。可是你看着那粒种子,却说你喜欢看它盛开又枯萎,因为种子开出花才算活过一次。所以小叶子,万物自然生长,谁都不例外,不要刻意去扼杀,让他们随性生长吧。”
老道士对于她这个天才弟子分外关照,可是凡修道法者,必看破红尘才能正其身,得更深切道法。
所以他让叶栖梧下山去继任国师了,并且一再嘱咐她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叶栖梧没听师傅的话,更没有想到,这一会,差点把命给交代了。
她出现在庙里的时候身上的伤并不是假的,她被人追杀了。
她勘的破世间道,可是与自己有关的却都算不出,真是懊恼。
想着想着叶栖梧又入了梦,梦里的许澈把沾满鲜血的利刃交给了她,然后大笑着走了。
“真是个疯子。”叶栖梧睁开眼喃喃自语。
五
第二日的天空乌云密布,而远处出征的沈将军却是器宇轩昂,因为他身边有一位仙风道骨,衣袂翻飞的美人,正在替他整理行装,像极了送丈夫出门的妻子。
怪不得沈将军还没有出征就像是已经打了胜仗回来了。
“要打仗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要好好保护自己。”
“放心吧我的朋友。”沈过羌看着有些担心的叶栖梧,摸了摸她的头,又给了她个厚重的拥抱,不过很快就放开了,因为叶栖梧告诉他这一身盔甲快把她挤死了。
送完沈过羌,叶栖梧不意外地又遇见了许澈。
“如果我帮你找出是何人陷害追杀你,你是否愿意助我平我许家冤屈?”
“愿闻其详。”
看着漫不经心的叶栖梧,许澈心里也有些没底,但是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的道姑朋友会帮助他的。
“当日你进京有何人知晓?”
“皇帝,公主,沈过羌和我的师兄弟们。”
“那就从皇帝查起。”许澈这个人其实挺好的,虽然痴迷权力,却也质疑权力,他似乎不信天也不信命。
叶栖梧其实并不想查到底是谁对她不利,因为她的愿望并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是既然许澈坚持,她也就随他去了。
一晃三年过去,许澈在朝堂站稳了脚跟,而叶栖梧也渐渐适应了京城的生活。当年的刺杀事件已经被许澈查清楚了,是青云观被逐出师门的弟子干的,这弟子发了笔横财,雇凶杀人,以报青云观被逐之仇。
查出这事情的真相之后,许澈仿佛松了一口气,对叶栖梧缺了再见时的恭敬,多了一分朋友之间的熟稔,可是熟悉归熟悉,叶栖梧还是把许澈当公主驸马这条路堵得不留一丝缝隙。
叶栖梧有时候想起公主撇嘴说姑姑挡她好姻缘的样子,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划出那道银河的王母,把她和她的许郎生生隔开了。
可是她的许郎自从攀附上了三皇子之后,便也少生了些做驸马的心,让叶栖梧好好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叶栖梧本以为自己的梦境不会再发生了,许澈该会用一种柔和的读书人的方式去为许家平反,不会再生出那些血腥了,可惜的是,叶国师失策了。
当她再次见到小师弟之时,她就知道雍国的天变了。
前几日还香火鼎盛的青云观,已经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而前几日还十分硬朗的皇帝,也在一夕之间病重禅位。
当小师弟找到叶栖梧之时,他质问她为何没有预料到此次浩劫,她再一次愤恨自己从来算不出有关自己的命数,竟然只能等着小师弟报信告诉自己师门覆灭的消息,如此狼狈而讽刺。
叶栖梧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又想起来那日她整理好了行装,踌躇满志地准备去找许澈,都未曾留意青云观的天空早就阴云密布,她怎么这么蠢,怎么都没有多看师傅一眼,他明明想要说些什么的。
也许师傅早就算到了这一步,可是却让她来了都城,而他留在了观中。
现在的皇帝是与许澈狼狈为奸的三皇子。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捣毁所有庙宇,而叶栖梧也很快被捕入狱。
许澈是光明正大来看叶栖梧的。刺杀叶栖梧的凶手其实是现在的天子,而许澈查出真相后却选择隐瞒。
“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吗?”遍体鳞伤的叶栖梧被挂在用刑的架子上,问出了这句话。
“你我之间,有什么约定?叶栖梧,我现在是天子近臣,我很快就能当大官了。”
叶栖梧没有听见他后面说出的话,因为她已经痛晕过去了。
她又做了一个梦。这次的梦里不止有许澈,还有师傅。
许澈去过青云观,见过师傅。
见到师傅,许澈朝他拜了拜。
“我是道士。”
双手合十的许澈尴尬地愣在了原地。
“无妨。年轻人,你就是许澈?”
许澈顿了顿首。
“我的小徒儿一直梦见你会祸国殃民,可是我知道你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你只是想求一个公道。”
许澈沉默不语。
“你知道青云观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吗?”
“没错,和你想的一样,是为了维护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若有一日青云观消失了,皇权也会很快迭代。”
“这就是天道。”
六
叶栖梧醒了。
很遗憾她依然在狱中,只不过,她的伤口都被处理过了,没有发炎。
这个梦她做得很心安。
因为她知道,师傅没有忧惧,他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也给师兄弟们找好了去处。
可是她并不知道许澈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直到她在墙上一天一笔画了两个“正”字,她才得见天日。带着镣铐得见天日的她,出来已经是一番新天地了。
是沈过羌回来救她了。短短三年再见,沈过羌瘦了也黑了,当然,封狼居胥的佳话也早已经传遍雍国。
“你的仗打完了吗?”叶栖梧见到他的第一句就是问这个。
“打完了,国家乱了,现在需要打更多的仗呢,你这神机妙算怎么没算到我沈过羌还有做乱世枭雄这一步呢?”
叶栖梧一下子就想到了一片荒芜的青云观,与多年前许家灭门之时的乱象如出一辙。
她只是一个渺小的人罢了,算不清这么多。
见叶栖梧沉默,沈过羌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沉默了。
他带她来到了军中。
不意外,沈过羌练兵有两下子,军容整肃,军纪严明,像是来清君策的正义之师。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叶栖梧看着这支军队,问沈过羌。
“成为他们的信仰。”沈过羌看着叶栖梧,坚定地回答。
“可是青云观不在了,我已经失去了我的能力……”
“你会好好的,因为你是叶栖梧,有个人告诉我,王朝迭代,江山代有才人出,谁能保世间太平,谁就是下一个统治者。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信仰。”
叶栖梧看着眼前的沈过羌,有些不认识了,可是她更知道,她没有退路。
于是,得天道相助的正义之师沈家军很快迅速崛起,已经到了近逼皇城的地步。
叶栖梧很久没有做梦了,她不知道许澈现在如何了。可是她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以另一种更激进的方式。
果然,在沈过羌英明的领导下,他们终于抵达了皇城。
野心勃勃的皇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残酷的统治并没能服众,反而让起义军像一茬茬的韭菜一样层出不穷,忙于应付。
他能依靠的似乎只有那个八面玲珑的许澈了,可是这许某人似乎并不能完全为自己所用。
因为他发现了许澈的许多小动作,而且根据线报,许澈与叶栖梧有旧,当初就是许澈在查是谁在破庙与叶栖梧动手,才让他与许澈相识,好在许澈是个识时务的,很快就与他结盟,才有了现在光景。
可是许澈能背叛叶栖梧,也可以背叛他,此人不得不防。
但是,他日防夜防,却始终没有料到许澈会如此胆大妄为。
那天的战事焦灼,沈家军直捣皇城,已经有很多太监宫女收拾金银细软准备逃跑了,可是许澈却依然与皇帝待在一起,仿佛无事发生。
直到沈过羌出现在皇帝面前。
行伍出身的人总是有一种天生的王霸之气,是那些文臣不能比的。他知道他该是败了,可是他怎么能甘心呢?毕竟这皇位他甚至都没有坐热乎。
而此时最淡定的当属许澈了,他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一切。
叶栖梧看着匍匐在地上“忠君爱国”的许澈,有些没来由的难过。因为她梦中的场景正在上演。
七
“三皇子,你的皇帝梦该醒了。”说这句话的是许澈。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刀,狠狠地向着皇位上那位捅过去。
当那把刀直直地刺入三皇子的身躯时,许澈笑了,这笑容很纯粹,像个孩子,他终于能给七岁时从废墟中爬出来的小家伙一个交代了。
“三皇子,您还记得多年之前的许家吗?”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那些压抑的,阴郁的,从来未曾说出口的龃龉都被这一首诗概括了。
因为科举,许家从布衣平民成了三代翰林的官宦人家,同样因为科举,却让许家遭受了灭顶之灾。
皇权高度集中的统治下,天下有学之士的头上却悬着一把利剑。
多疑的天子总是无故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文字而对除他之外的蝼蚁生杀予夺,而三皇子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将与他政见不和的许家除之而后快。
躲在地窖的许澈逃过了官兵的捕捉和家里那场大火,一个人躲躲藏藏跌跌撞撞地回了他的祖籍,清水郡许家村。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偏偏还叫自己许澈,偏偏还要进京城去入仕去官场拼杀。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让自己有机会复仇,只有站在权力之巅才能掌握生杀予夺,他注定是要当官,当大官的。
可是叶栖梧的出现让他开始犹豫不定。
若有天道,为何恶人高居庙堂,生杀予夺,为何他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家族会因为一句诗而覆灭,他不甘心。
他一直想寻找一个答案,而叶栖梧好像知道所有的答案,她甚至知道他的心中所想。
他这一生只求一个是非对错,可是越是想此生分明,越是不断陷入沼泽之中。当三皇子谋反之时,他才终于了悟,那些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圣贤书框住了他,身为臣子,始终斗不过君主。
兵变那一夜他想了很多,若凡是都得有一个结果,那他所要的果,只有推翻所有的君臣父子,剩下最决绝的一条路。
他终于完成了此生夙愿。
他把那把刺杀三皇子的刀送给了叶栖梧,然后畅快淋漓地笑着走了。
八
启元一年,沈过羌统一战乱,重建新朝,改国号梧,年号启元。
叶栖梧依然任国师,沈过羌依然是叶国师的追随者,把叶栖梧捧得高过天。只不过叶栖梧最近被问的有点烦了。
沈过羌越来越聒噪,明明自己喜欢拿主意,却总是把这些治国理政的良策安在了叶栖梧的头上,更喜欢有事无事找叶栖梧算上一卦。
“我并不都准,陛下不知道吗?”在给沈过羌算了五次皇后三胎是男是女之后,叶栖梧真的乏了。
“叶栖梧,我还是相信你的。”
虽然沈过羌嘴上这么说,可是叶栖梧知道,总有一天,他会不再需要她,因为沈过羌治国理政的才能初显,他注定是一代英主,当他的子民生活富足后,就会有越来越少的苦痛寄托于天道,而那时候,大梧国人心中的青云观最终会随她一起消失。
那时候,她就自由了。
可是自由之后,她该何去何从呢?她想到了那个自请还乡的许书生。沈过羌许诺的高官厚禄留不住他,公主的含情脉脉留不住他,叶栖梧的欲言又止更是留不住他。
也许,背弃了自己的道之后,他终于可以好好地徜徉天地之间了。
十年之后。
叶栖梧终于卸任国师,沈过羌终于放她走了。她做了一个梦,梦里许澈在一片花海里等她。
醒来后她欣然启程赴约。她没那么爱吃糖葫芦了,所以到了许家村之后,还剩下了一堆银钱。
许澈的确在花海里等她,只不过是在一座坟茔里等她。叶栖梧失魂落魄地想把许澈挖出来,可是却被身后的小孩子叫住了。
“嬢嬢,许爹爹告诉我,若有一日有个嬢嬢来挖他的坟,记得把这封信和这本书给她。”
叶栖梧接过信,撕开信封,却落出一块玉佩,是她的那块。
叶栖梧拿着信慢慢地看着,本以为许澈会用自己的簪花小楷和她说些要紧事,可是信里却一直在写如何种花养花护花。
而再打开这书册,叶栖梧本以为会是他多年潜心研究的珍贵文集,可是翻开扉页却写的是志怪小说。
叶栖梧有些失笑,她慢慢蹲下身准备好好看看许澈的遗作,可是看着看着却湿了眼眶,因为书里的书生对道姑说,我们本不该只是朋友,金榜题名时,春宵那一刻,我想见的都是你。可是我怕误我手刃仇人,更怕诱你入凡尘。
这么多年,她与他,就连遗憾都已经惘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