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672:《白鸟为妖》

文化   小说   2024-10-05 14:42   湖南  

文/阿陆

摘/史书抹去了一切她们的痕迹,我什么也找不到。

图片来自网络

一 兄长

兄长待我很好,为我在戴雪萦云的青山之顶修筑牢笼。

同父异母的血缘关系当真是感人。

他每年都会在早春来看我,王装帝冠,浮动着山麓的梅香。他说带了画和酒来贺我的生辰。人尽皆知,宣鸯公主出生时,兄长的母后被赐死。

宣鸯就是我,此时镣铐为裙。兄长绸缪多年,在秋猎时让父皇死于猛兽爪下,上位后把我囚禁于此。

“蓝眼他还好吗?”

“有没有人欺负他?”

这些话我每年都问,他却只是喝酒。

七岁之前,我喜欢趁人不注意跑去爬树,有些花树可以密密地将我的身体遮住,但我并不孤独,蓝眼每次都陪着我,他能爬得和我一样快。

我们就在密密扎扎的花朵之间扮家家酒,他说自己生生世世都要做最爱我的小郎君。

只是我们每次都会得意忘形,笑声很快就吵到了兄长,他长剑出鞘,简单的几个招式就把花枝砍光了,枝头陪我的小鸟也都哄散开了。

我和蓝眼失了倚仗,狼狈地滚到地上。我翻身瞧着他的剑尖指着我,却从来不哭。

虽有珍馐玉食,我却不似兄长那般白皙。父皇说我像是一出生就忙着去田里收谷子了。老祖宗也是成于陇亩之间,打下江山。

我常将头发束起,上蹿下跳,磕碰到也不会青了紫了的,父皇倒因此更偏爱一些,他常当着兄长的面说他柔弱。

兄长的五官柔和,眉尾如羊毫描绘的山波,睫毛似松林的月影,看着他便能想到他的母后是怎样的一位倾国美人。

可这般模样的皇子却深深恨着我。

我便要等,等月上梢头,众鸟归巢,兄长也入寝,我便蹿上树梢,尤其是石榴树,它比屋檐低,枝干婀娜,摔下来也不疼。

天一黑,宫女们也都不出门了,父皇也不出门,他们都害怕着什么。

我常望着杳杳白云发呆,幻想着它们化作成群的白鸟,带我离开。我早就知道我是鸟妖的孩子,人人都以为瞒得很好,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何容忍着我这样时刻会变身妖怪的公主留在他们身边。

宫殿的飞檐上拴着黄铃铛,可以震慑白鸟,国师说,这样可以让宣鸯公主做一个正常的孩子。

我却想生出翅膀,做一只白鸟,去寻自己的同族。

我不信世人的传说,若白鸟真的神力无穷,怎会去啄食人眼,我不觉得白鸟会认为那是美味。我还是相信蓝眼的话,他说自己的右眼并不是被白鸟吃掉的。但七岁生辰之后,他失去了舌头,也无法告诉我更多的故事了。

这杳杳白云啊,就停在青天之上,变不成白鸟,也与我毫无瓜葛,像是无人看管的野舟,风吹一下,便轻盈地散开一些。

“兄长,你可怜得很,你明明恨我,却不舍得杀我,我可是你仇人的孩子。”

“你果然是个冷血的妖女!”

终于,在我每年一次的讥讽之下,他拔出剑穿透了我的胸膛。


二 蓝眼

白鸟是杀不死的。

兄长一剑穿透我的胸膛,我却没有一滴血流出。

我变回七岁时的模样,他显然吓坏了,但紧接着跟我一同变回去的,还有这世间的一切,除了兄长和我的记忆。

只一瞬间,我们就从青山之顶回到了从小长大的宫殿,回到了十年前。

他也清楚地知道了白鸟的妖术究竟是什么。

“我如何才能阻止你,你弑父是不对的……”

“那又如何,有谁来为我的母后喊冤!”

这句话从十岁的兄长口中说出,我竟开始对他心中的仇恨好奇了。

蓝眼正像猴子一样在宫殿的屋檐上攀爬,他倒挂着推开窗户,大喊道:“鸯鸯,鸯鸯!我们去……”

他的大嗓门把兄长从错愕中唤醒了。

“再吵嚷就把你舌头割掉!”我第一次听到兄长对着除我之外的人大吼。

但是蓝眼的舌头不是兄长割掉的。

蓝眼捂住嘴从屋顶上逃跑了。七岁这年,蓝眼还是个活泼的小太监。

如果生辰那日,我没有在树上偷听国师和父皇的谈话,如果我没有向蓝眼求证白鸟啄食人眼的真相,他也不用遭受酷刑。

我记得蓝眼被割舌头前反复地教我:“白鸟不是妖!”

现在好了,被兄长杀了一次,回到七岁生辰前,我一定要保护好蓝眼。不知为何,回到了十年前,我却没有要保护父皇的冲动。

兄长前脚刚走出大殿,蓝眼就偷偷地从后窗跳了进来。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嘴角鹅黄的雏鸟:“鸯鸯,我早上刚在御花园里捡到的,它叫得老大声了,你也知道我最怕虫子了,只能来求你去捉几条来喂他。”

父皇刚即位时,就让相邻的三个小国选送质子。那时蓝眼才刚出生,就作为海国刚出生的大皇子被裹在襁褓中送了过来。

其他两个国家不愿如此,被国师所炼阴兵军团屠戮殆尽。

从我记事起,蓝眼的右眼就被宝石代替了。宫里都说白鸟喜食人眼,蓝眼的眼睛就是被吃掉了。海国的王后听到消息以后也哭瞎了眼睛,即使母子团聚,她也无法再看到儿子的模样。

代替质子眼珠的那颗宝石是海国进贡的。

他的名字也是这样得来的。

我牵着蓝眼的手,跟他说:“以后,我再也不爬树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再也不会跟蓝眼说起任何关于白鸟的话。

我要自己去弄清楚这一切。

安稳地过了七岁生辰,兄长像是突然对继位之事失去了兴趣,我以为他放下了恨意,因为他一身道袍,跟着国师学起了炼丹之术。

我日日要蓝眼在我身边,心里安稳了许多。我们安稳地度过了五年的时光,蓝眼已经比我高出了一头。

能说能笑的蓝眼真的很可爱,上一刻还扶着我的肩膀夸我认的字多,下一刻就倚在我背上睡着了。

可兄长的母后和我的母后,就像从未在这个世间存在过,史书抹去了一切她们的痕迹,我什么也找不到。

但我却在父皇勤政殿的一卷破破烂烂的竹简中发现了用海国婴孩的至纯至澈之眼强化阴兵的记载,红色的字触目惊心。


三 妖后

国师的尸体被悬挂在正阳殿前。

脚底板被人开了个十字,舌头被割掉,他是被放干了血。

宫里的人都被吓坏了,捂着嘴到处乱窜。半日的功夫,皇宫内外就贴满了黄色的符,他们说,白鸟又来杀人了。

不过,这次他们倒真说对了。

这五年,兄长躲在占星坛里见不到阳光,身高倒窜得很快,已与当初持剑杀我时差不多了。

他的掌心还有血未擦干,那是他自己的。

昨夜用绳索把国师拉上去颇费了些力气。

“宣鸯……”

这是兄长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满面泪痕的模样。

他跪倒在我的面前,伸出手却不敢碰到我的裙裾。

“我见到母后了。”

“你的母后吗?她不是……”

兄长抬起头望着我,泪水复又涌了出来:“她也是你的母后,我们都是白鸟的孩子。”

如今的皇帝,我们喊了这么多年父皇的男人,竟让我们为他唱了这么久的仁君之戏。

兄长说,皇帝加诸在母后身上的一切,定要一刀不少地还于他。

“宣鸯,你记住母后的名字,她叫云鹭。”

兄长把丹药拿给皇帝时,他正在酒池欲仙欲死,我从前不曾知道,他竟有这么多的妃嫔。我只记得,皇宫里留了五色田,皇帝常召来大臣一同种苗锄草。

我只记得,他说最爱我的母后。他说母后是在生我之日难产而死……

这么多年没有人知道他一个外王勾结国师毒害圣上,挖掉眼睛,栽赃给云鹭,一夜之间,云鹭从护佑黎民的神鸟堕为人人惧怕的妖后,被关于占星坛。

那时兄长还不足三岁。他用孩子作为胁迫,玷污了云鹭,又用符咒锁着她,直到诞下我。

然后他让国师把云鹭剔骨炼制长生不老的丹药,但他不知白鸟的魂魄无法进入轮回,一到夜晚就在占星坛痛苦地哭喊。

兄长是在占星坛的地窖里与母后的魂魄相遇的。

他说:“母后很想抱抱我,可是我们永远也无法触碰到彼此。”

“母后……云鹭一定不想听到我这样唤她,毕竟只有你才是她和自己相爱之人的孩子。”

“不,宣鸯,母后也在挂念你,她好想看看你的模样……”兄长没有再说话,他继续磨刀了。

因为丹药练成之时,云鹭突然灰飞烟灭了。

“兄长,白鸟是杀不死的,这你我都清楚啊。”

兄长不语,良久才道:“一定是那个国师掌握了什么秘术。”

这些秘密我没有告诉蓝眼,我希望这一世他能在我的陪伴下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

我曾问过兄长,上一世他既然成功杀掉了皇帝,而我也被困在青山之顶,于兄长有碍的人都被处理了,那从未伤害过别人的蓝眼去哪里了?

“他不停地磕头,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我知道他在求我放了你,我问他一个质子用什么作筹码与我谈判,他递给我一卷破烂的竹简。”

我忙问:“是用朱笔写就的吗?”
兄长摇摇头:“是蓝色的字迹,像海的颜色,上面写着破解阴兵之法。”

“是什么?”

“婴孩死,澈目灭,阴兵破。”


四 白鸟

皇帝把妃子都赶出去,接过丹药着急地吞了下去,眼皮渐渐合了起来。

兄长在丹药中加入了卧蛇草,可以令人四肢动弹不得,但保持完整的痛觉。

我听兄长的话乖乖躲在帷幔后,他说要亲自动手,把这个害死母后的人给活剥。.

兄长背对着皇帝的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摩挲着匕首。

突然,皇帝像结束冬眠的巨蟒,他伸了个懒腰缓缓开口:“玄鹧,给父皇看看你磨的刀吧”。

我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你既然如此不安分,我便留你不得。”

四周冲出很多暗卫,他们手里的长剑飞速地接近兄长。

我不担心兄长受伤,毕竟白鸟是杀不死的,我也体验过长剑入胸的感觉,一点儿都不痛,抽出后连伤口都不会留下。

但随着暗卫的靠近,我还是没有听兄长的话,拿着我提前准备好的匕首向着皇帝刺了过去,他却没有躲。

“果真是朕的好公主,狠到亲手弑父。”

匕首狠狠扎进他的胸膛,却一滴血也没有流。

不等我回头,已经听到兄长传来的惨叫声。

原来,白鸟不是不死之身,也无法杀死自己的至亲。

遗憾的是,这个狠毒的皇帝确实是我的生父。

我想,白鸟受到攻击之后至少能让时光回到几年前,这样兄长可以复活,我们可以再从长计议。

兄长的血殷红了白袍,他的眼神一点点暗淡下来,周围的一切却都没有变化。

我们依然在这个充满血腥气的酒池旁对峙。

那个被兄长挂在正阳殿上放干血的国师完好无损地走了进来。他还是拿着一把羽扇,另一只手捋着卷曲的胡子。

原来,当初回到十年前,保留了记忆的人不只是我和兄长,还有被兄长驯养的野兽扑杀的皇帝。

死去的国师不过就是个替身,他们故意让兄长与母后的魂魄相遇。

在白鸟的魂魄最崩溃之时迫使她灰飞烟灭,然后等着兄长急于复仇,自投罗网。

“本来让你听听云鹭的哭诉,也就化解了你对宣鸯的恨,省得你哪天又给她一剑,就不知道我要陪着你们回到多少年前了,麻烦的很。”

“谁能想到,国师说可以借此机会除掉白鸟的魂魄,失了母亲的庇佑,这样她的后嗣也无法再拥有回溯之力,这可真是解了我的顾虑,要不说天子有天佑呢!”

兄长奄奄一息,皇帝仍要踩着兄他的脸:“玄鹧啊,你说我是不是要好好谢谢你,帮我解决了那个哭喊了十几年的白鸟魂魄,这么多年不管我的宫殿离占星坛有多远,都能清楚地听到,折磨得我夜不能寐,真是可恶!”

我一把将他推开,捧着兄长的脸泣不成声:“不会的,不会的,兄长我们是白鸟的孩子啊,你不会死的……”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兄长背起,不知是不是血流得太多,他在我背上越来越轻,我好怕他变成虚无缥缈的云离我远去。

“他已经这样了,不会再威胁你们任何一个人,让我带他走!”我恶狠狠地盯着挡住我的人,再也没了理智。

“鸯儿呀,你知道咱们这位国师可以把死掉的白鸟也炼成可以长生不老的丹药吗?父皇不舍得杀你,那就只能吃玄鹧了。”

他拍拍手,就有人拖了一个大大的木桶进来,等到我看清楚才发现那是被砍掉手脚的蓝眼。

这时兄长的手臂也重重的地垂了下来,打在我的腰上,我知道,兄长彻底离开我了。

我和蓝眼看着彼此,都没有流一滴泪。

他们控制蓝眼就是为了不让他自杀,再将兄长炼制成丹药永远吊住蓝眼的命,也就永远地掌握了制霸九洲的阴兵军团。

蓝眼泡在血、草药和符水混合的木桶里,像幼时在花树上喝交杯酒时那样顽皮地眨了眨左眼。

我轻轻地把兄长放下,走到木桶旁边。

“哎呀,这孩子还说要做你的小郎君呢,一个质子还想娶公主。”皇帝和国师得意地笑着。我拔下发簪快速地划破了蓝眼的脖子,他很快就不痛了,眼睛闭起,像睡着时那样只有海蓝色的宝石闪着光。

皇帝身边的国师一下子变成了黑色的粉末,炼阴兵者早已与阴兵共体。

发簪带着蓝眼的血刺入我的心脏,看着皇帝痛苦的样子,我好想嘲笑他一番,只是再也吐不出完整的词句。

他现在应该很后悔自己当年所为吧,因为白鸟之子有长生之力,他便把自己的性命与我绑在一起,可是我死了,他也就活不成,这就是他所谓的不舍得杀我吧。

“拦住她!”

侍卫很快就扑上来按住我,就像是一座座山让我再动弹不得。

但他们太晚了,我的伤口鲜血直流。

皇帝也是如此。

世间再无白鸟。

唯杳杳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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