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半刀
摘/边关战事吃紧,我那带了一辈子兵的父亲居然说皇帝要请他回京城吃饭。
那个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兄长也要去凑热闹。
留下我一个从未亲身带过兵的女娃在漠北。
父亲大手一挥,把兵符给我。
「你去带兵,打不赢别回来。」
1
顺宁十一年,昱国和北国一起镇压西北部落叛乱,父亲让我历练历练,给我收拾了行囊就让我上路,顺手把兵符塞给了我。
我拿着兵符愣住了:「爹,这可是调兵的兵符啊,咱家这么有松弛感吗?」
我爹全然没有把我当做女孩子养,听了这话作势要给我一脚
「没出息的,不就是让你带兵讨伐个小部落吗?这都不敢以后别说你是我穆家人。」
兄长在一旁偷乐,眼看爹就要一脚揣在我屁股上了,这才过来拉开我
「你都十六了,也该见见世面,再者那北国的军队同你一道去,你有什么顾忌?」
「大不了我让耶律璟多照顾照顾你嘛。」
父兄离开漠北那晚,我叫了福安出来讨酒喝。
她本是皇帝的妹妹,京中传闻太后和福安的母亲年轻时没少互相使绊子,皇帝继位后不久福安的母亲就因病去世。
而福安被太后以历练的名义送到了漠北,说白了就是看她不顺眼,把她打发了。
我与福安自小一起长大,我羡慕她饱读诗书,她羡慕我能挥舞刀剑。
她眉眼弯弯,笑着说我:「亏你跟着阿昭哥上过那么多次战场,到头来还是害怕啊。」
「谁说我怕的!」
话虽这么说,我的音量却是越来越低:「只是没有兄长在,有点……」
「阿清,凡事都有个第一次嘛,你父兄尚在京中,你要撑起漠北才是。等你凯旋,我教你写诗?」
福安写的诗词一绝,我能有到她的一半就知足了
我笑道:「说好的,一言为定。」
2
在爹和兄长的推脱下,我一个初上战场的将军带着边关战士动身去了关外,说是要在这和北国三殿下碰面。
等来的却是一个女子带领的军队。
女孩的头发被高高束起,或许是常年征战沙场,皮肤被晒成小麦色,五官英气,眉宇之间是中原女子不曾有过的洒脱。
她年岁并不大,看着和我一般。
只是她一碰面就盯着我的……屁股?
我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换了一个稍微端正一点的姿势。
就是这一动,令我身下那摊红色的血迹更加明显。
「你来葵水了?」
「啊?」
我低头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这两天光想着战事,忘了不少事,就连日子到了都忘了。
正不知所措之际,女孩从她的囊袋里拿出了个小布兜,扔给了我。
「还不急着赶路,三殿下还在后面,处理了再走。」
我和她还算有眼缘,当即就聊了几句,交谈中我了解到,她叫托娅。
是契丹三殿下耶律璟手下的小将军,作为探路先一步出发。
她说三殿下骁勇善战,可惜因母亲病故得早而不得志。
这次出来统兵也是因为他的哥哥们没有一个将那西北小国放在眼里。
三殿下耶律璟我听我兄长说起过,他自小在北国边境长大,因为年龄相仿,和兄长的关系到是不错的。
行军至深夜我们才与耶律璟的人马汇合,在我的印象里,契丹人都是高大威猛的,而这个耶律璟显然不是。
反而有点削瘦,甚至撑不起身上的甲胄。
我们两军分了两片区域落脚,正当我和将士们拿着随身带着的干粮补充体力时,远处飘来了阵阵香气。
像是烤肉。
我肯定不是我馋晕了,于是顺着香气飘来的方向走去。
在看到耶律璟的那一刻,他笑着对我打了个招呼。
「穆小将军?饿啦?」
我有我自己的骨气,父亲和我说过,不应吃嗟来之食。
可我那挪不动的脚步还是出卖了我。
看我这般,耶律璟笑得更欢了。
「叫将士们一起吃吧,正准备让托娅叫你们,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他这么一说我是开心了,在这中环境下能吃上肉真是幸福,但转念一想,堂堂将军出来偷嘴,哪里像样。
「你别这么说,我好歹是个将军,让手下人听见我的面子往哪搁?」
「就说是你请将士们吃肉就好,我可没出现过。」
我一边说着,一边扔给了耶律璟一个酒囊,说道:「中原的桃花酿。」
耶律璟先是一愣。
「穆小将军是在贿赂我吗?」
真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事情说那么明,他是块木头吗?明摆着的事有什么好问的。
后来等我长大的某一天,幡然醒悟过来,一个没有靠山能在北国立稳脚跟的皇子怎么可能那么愣,他那时是在逗我的。
3
这个西北部落及小,爆发的叛乱也不大,所以父兄才敢让我来,北国才会让耶律璟一个不得宠的皇帝带兵。
可我初次统兵,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父兄同我说,穷寇莫追。
可我却在击溃西北部落大部队后选择一路向西追踪余党。
等我发现中了敌人的圈套时已经为时过晚。
当越来越多的人马将我所带领的军队围困起来时,我变得慌乱,却不得不沉下心,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面前人的长刀迎着我们面而来,为了躲避开,我狠狠地摔下了马。
正当军队找不到突破口时,是耶律璟带兵攻了过来,他手持重剑,带着契丹骑兵愣是给我杀出了一条血路。
而后他将沾满鲜血的手伸到我面前,要拉我起来,我毫不犹豫地就握住,随着他一同从大梁的埋伏圈里逃了出来。
「穆小将军也有被围困的一天?」他笑我。
我不服气,回答他:「西北部落狡诈,这次是个意外。」
耶律璟在我身边哈哈一笑,朗声道:「意外便意外吧,但穆小将军最好还是在我身边出意外,不然可没人救你。」
他话音一落便驾马快了一步,待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跑出来了一段距离。
我正要叫住他,反应过来他的话,只觉得心头一股暖意,微微一笑,抽动马鞭追了过去。
在耶律璟的帮助下,这场战役有惊无险。
我和耶律璟托娅,也因这场战役而熟识。
这时昱国与北国还是兄弟之国,不分彼此,我们一群生于边境的孩子还能这般无忧无虑地玩耍。
4
年关之际,昱国一直有灯节的传统,可北国并没有。
我叫了耶律璟和托娅来漠北,兄长近日突然闲暇了起来,但心情好像不好我拉着他出去他也不愿,我便拉着福安出来玩。
临走前兄长嘱咐我要照看好福安,人家贵为长公主,有了闪失我们家可担待不起。
我们一行人买了个孔明灯,在灯上写下各自的愿望。
我想日子永远这样太平下去。
福安想和自己喜欢的人长相厮守,过上安定的生活。
停笔后我侧头往托娅那边看,见她写的是北国文字,我看不懂,便道:「你写的什么?」
「我写,希望三殿下好。」
托娅也是没读过什么书的主,连一句「平安顺遂」都说不出来,但一个「好」字寄托了她对耶律璟最大的心愿。
我抬眼看了对面的耶律璟,他只是对着托娅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我一直觉得耶律璟和托娅之间的感觉很微妙,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矛盾感。
孔明灯升起的那一刻,我也看到了耶律璟写下的心愿,他和托娅一样,写的是北国文字,我看不懂。
5
新的一年漠北变化很大,从前北国和昱国交接处已经荒废的围墙被重新翻修,看着让人肃然。
只是这高高的围墙让耶律璟和托娅来得不方便,从前北国和漠北不分彼此,百姓可以游走于两处之间。
如今围墙被翻修,虽没有被管控,但游走的人还是变少了,耶律璟和托娅来得也不如以前勤了。
不过好在这年战事少得厉害,父兄已经很久没有统兵了,常年穿着的甲胄也被尘封在府内的库房。
初春打猎,我和兄长还有耶律璟托娅去了漠北郊外的狩猎场。
每年只有兄长带着我,年年来,反复几年便觉得没什么意思。
不过今年有了耶律璟和托娅到是没那么无聊了。
见福安在城中无事,我也拉着她出来,她教了我作诗,我也要带她找乐子。
兄长在得知我叫了福安出来以后,义正言辞地警告我。
「福安再怎么说也是皇室人,你切记要护好了她,出了闪失咱们穆家人担不起。」
还是那句话,我耳朵听的都要起茧子了。
他让我多照看福安,可我知道他也默默地走在福安身后护着。
我与耶律璟因一只猎物而争执不休,他说他的箭中了那猎物的脖子,我说若不是我射伤了那猎物的后腿,他如何能得手。
我们俩一起找托娅说理,托娅看着谁都不愿意让步的两人,沉思了一下。
「我觉得你们说得都有道理。」
「废话!」
「……」
我和他争得上头,全然不知兄长正驾马在后方看着我们,自从京城回来以后他的兴致一直不高,难不成是皇帝请吃的饭不好吃吗?
沉默的福安看出了兄长的无奈,回身驾马走到了他身边。
「阿昭哥,阿清和三殿下吵起来了,你不去看看吗?」
穆昭笑了笑:「他们吵不起来,阿清小孩子心性,但那耶律璟也是,逗她做什么。大家出来图一乐呵,他俩在这吵吵闹闹的。」
「他俩若是不吵闹这一行要无聊得厉害。」
「什么意思?」
「阿昭哥近日总是不爱说话,阿清找你出来你也不愿,三殿下约你出来吃酒你也不去,这可不像你。」
穆昭低头沉默,没再说什么。
「虽你嘴上不说,但我大概知道京城中发生了什么事,穆老将军为昱国镇守江山,不应受到如此待遇。
「可日子总是要过的,我们总不能一直纠结以往的事吧。」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和兄长因兵权过大,在京城的一场宴席上自请革去了武将官职。
皇帝为补偿父兄,封父亲为忠勇候,加官爵位,却没有兵权。
6
真正的变故是从漠北都护府收到的一封密报开始的。
皇帝想给兄长封官,令爹和兄长回京城。
此外,为了巩固昱国与北国兄弟之国的关系,要把福安长公主嫁给北国大皇子耶律珩。
我也难逃命运,皇帝将我指给了北国三皇子,也就是耶律璟。
一封密报将我们所有人的生活打乱,兄长回京迫在眉睫,容不得半分迟缓,临行前唯念我与福安日后多苦难,嘱咐我们二人相互照应。
当晚,我与福安和托娅在边境的驿站讨酒喝。
我们三人抱头痛哭,感慨命运弄人。
福安喝得急,一口烈酒下肚让她眉头蹙起,等缓过来眼角两滴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我知道她在伤心什么,从未把她当做家人的皇帝拿她做交易来换取两国更长久的合作。
「自古无情帝王家,他也就这个时候能想起来他在漠北还有一个妹妹。只是可惜了……」
我和托娅相视一眼,自然知道福安在可惜什么。
她自幼被寄养在漠北,兄长对她照顾有加。
循规蹈矩的宫中人遇上了马背上长大的少年将军,随着两人年岁的增长,懵懂的情意开始萌发,只是两人还未来得及挑明便迎来了变故。
我同样在这场统治者的政治交易中,所以我不知道如何安慰福安,只能替她擦去流下来的泪水。
转头看着托娅替我倒酒,我直率问道:「托娅,你不会觉得我抢了你的心上人吗?」
托娅淳朴一笑,将酒壶放下,坦诚道:「谁和你说我的心上人是他?」
「那你在孔明灯上写希望他好。」
「因为我的命是他母妃给的,没有他们母子,我活不到今日。」
这是托娅第一次和我们谈起她的身世。
她是北国边境一带的弃婴,被耶律璟母亲捡回去才有了一条命,后来耶律璟母亲病逝,耶律璟又将她当做妹妹一般养在他帐下。
用托娅的话来说,她与耶律璟不是兄妹却胜似兄妹。
聊到后来我的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了,福安早就半眯着眼睛靠在我的肩头,突然想起了那年冬天我们几人放走的孔明灯。
只有那人的心愿我不知道。
托娅说,他写的是:「希望我所爱之人皆能如愿。」
可我最后还是没能听到,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希望一觉醒来发现这些变故都是一场梦,可惜这不是。
7
出嫁的轿子应该是从京城出发的,所以我和福安又被护送着回了京城。
宫中人正风风火火地给我们二人收拾嫁妆,我和福安却选择在出嫁前的偷溜出了皇宫。
福安说那高高的围墙让她待得烦闷,于是我劫了宫女,和福安偷渡了出来。
京城这地界我们俩都不熟,偏偏又赶上一个雨夜,我们两人的衣衫都被雨水着湿。
眼看着雨越来越大,我们只好在最近的一家酒楼落脚,今日不想喝酒,也恐误了明日的大事,只点了几盘小菜,坐在靠窗的位子和福安待着。
「真是折腾,从漠北回京城待了几天,马上又要走了。」
我叹了口气,和福安一样,我也是被圣旨捆住的人。
随着我年岁渐长,也逐渐参透了不少事。
我初次带兵是因为皇帝要革父兄的职,但他又不会当着百官的面说,只得给父兄设了一场鸿门宴,让父兄自己交出了兵权。
所以后来父兄没再带过兵,后来因为皇帝不放心我父兄继续待在漠北,给兄长安排了个文官的职务,给我说了这么一门亲事。
只是可怜父亲,这辈子一儿一女如今都没能在身边。
「阿清,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们家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我娘亲死得早,年轻时候又和太后不对付,她儿子执政了必然要排挤我的。本来以为在漠北这么些年他们都把我忘了,可是没想到……」
「说什么谢不谢的,你教我写诗,我罩着点你怎么了?」
我与福安互诵衷肠的时候,谁也没察觉我兄长就在酒楼的二层上默默地听着我们二人的对话。
雨声太大,却压不住我们二人的命运。
我宽慰自己,也宽慰着福安。
「其实也没有很糟,怎么说咱俩还在一起,日后到了北国也能多照应。」
8
可到了北国我才发现是我太天真了。
耶律璟和我们一起长大,托娅也对我多有照顾。
福安那边就没这么幸运。
作为大皇子,耶律珩杀伐果断,赏罚分明,是个能受到不少将士信任的人。
可作为福安的丈夫,他不喜欢汉人,自然也不喜欢福安。
他说福安体弱,留在身边是个累赘,就让自己手下的将士进出她的帐子羞辱她。
这些事福安自然不会同我和托娅说,当我看到她裸露出的那一小块肌肤上的伤痕时,我对她是止不住的心疼。
兄长让我和福安在北国互相照应,可是异国他乡,我们的命终究不在我们自己身上。
在一次军中酬宴上,他让福安弹琴助兴,就像个琴师一样坐在下面的位子。
将士们很少见中原女子,尤其还是像福安这样貌美的。
他们的目光一点也不友好,如同看个戏子一般,想从福安脸上看到被羞辱的窘迫。
可福安就是在这群人的目光下淡定地弹完了一首曲子。
北国人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福安,见大皇子不说话,便故意说道。
「大殿下有福,咱们将士们有几个尝过这样的中原人,不知道这中原女子和我北国女子有什么区别。」
将士们口无遮拦,说些脏秽不堪的话。
主席上的耶律珩看向耶律璟,带着些挑衅的意味。
「不如先问问三弟呢?」
话说完又看向我,一副等待着我出丑的样子。
只听耶律璟说道:「父皇给我兄弟二人寻的这门亲事是为了巩固北国与昱国之间的关系,福安长公主应是大哥的妻子并非大哥手下的玩物,穆清是我的妻,她如何如何不是外人能评头论足的,大哥也应该早些看清不是吗?」
向来顺着自己话的弟弟突然反驳自己,耶律珩当即有些不爽,问道:「三弟的意思是大哥做得不对?枕侧躺的异乡人,你也能安心?果真是心大。」
「既已嫁入北国便是北国人,何来异乡人之说?若是让父皇知道大哥苛待了福安,恐怕会让父皇失望。」
眼看着两兄弟话里的火药味重了些,我的手在桌下握了一下他的手腕,他面不改色,桌下却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意思是让我放宽心。
偏偏在这时又有一个将士开口:「三殿下如此在意那长公主,莫不是对那人有意思吧?」
话语一出,场上人纷纷陪笑,但也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主席位上的耶律珩。
"这还不好说,我不介意和三弟换一换,总归都是女人,换一下尝一尝不同的滋味也好。"
「大哥眼中只有权力和地位,对待妻子如同对一件物品,也难为了大哥叫我一声三弟。」
耶律珩此刻薄唇抿紧,狠厉的目光看向耶律璟,已然是被他激怒。
但碍于场内还有不少人,兄弟之间的矛盾不能摆到明面上。
「三弟莫要在我这里逞口舌之强,我北国是靠双手打的天下,明日武场,我等着三弟。」
耶律珩说完就起身离开了,宴会上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
耶律璟和耶律珩之间的斗争便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9
我拦着耶律璟让他别去,可他觉得窝火,怒火上了头,谁也拉不住。
见劝说不管用,我拿起长刀对着他扔过去,刀刃直直地插入他面前的地上,这才令他住了步。
表面上是我以武力制服了耶律璟,实际上真正令他动摇的是我那句「你凭什么觉得你赢了他福安的日子就能好过?」
他赢了耶律珩也无济于事,当然他也赢不了耶律珩。
北国人几乎看透了耶律珩就是未来的君主,无论如何他们都有办法让赢的人是耶律珩。
我拦住了耶律璟,自认为帮了他一把,却没想到坑害了托娅。
托娅瞒着我们去赴了耶律珩的约,但最后是从耶律珩的帐子里走出来的。
托娅身上的伤比福安还要重,后来听下人们聊闲才知道,那次耶律珩叫了不少将士在他的帐子里折磨托娅。
而他就坐在帐子内看着。
看着托娅被凌辱,仿佛要透过这件事去碾压耶律璟的尊严。
我正在托娅的帐子给她上药,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疼,险些让我把手中的药摔下去。
不知怎的,只觉得心下有些慌。
果真,下人过来禀报,说是福安自杀了。
我和托娅相视一眼便往福安那里跑。
耶律珩禁了福安的足,本是不让我们进的,气急之下我对着门口的侍卫说道。
「福安是昱国公主,出了差错北国王要怪罪的,你们是耶律珩的人还是北国王的人?」
这话说得侍卫也是一脸懵,我和托娅趁着侍卫思考的时候冲了进去。
只见福安倒在血泊中,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腕上一条伤痕正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液。
托娅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死死地绑在福安手腕上的伤疤上。
我拍着福安的脸,想把她叫醒。
「福安?你醒醒,你醒来看看我啊!」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却在看到我和托娅的那一刻哭了起来。
「阿清,托娅……」
「我觉得我不应该活着,你们让我去了吧。」
我擦掉了福安的眼泪,说道:「福安,你什么都没错,该偿命的不是你,应该是耶律珩。」
「你这样让在乎你的人怎么办?你让我、托娅、耶律璟、兄长怎么办?」
「兄长还在京城等着我们回去。」
「我们一定会有胜利的一天,我们一定要活着。」
「我们一定能回到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的……」
10
我为了让福安活下去,对她说了一个谎。
我们这些人被历史的长河冲刷得不成样子,是根本不可能回到从前那般的。
如今昱国与北国的战事又起,两国均处于水深火热中。
昨日刚收到兄长托人捎来的家书,信中说因为战事吃紧,皇帝又复了他的兵权,另外给他在京城寻了亲事。
他说他有愧于福安,让我们在北国多加照应。
如若受了委屈也不必憋着,写封家书送回去,他和爹就算拼尽浑身解数也要为我们讨个公道。
我将那信烧了。
若是对着兄长诉苦,无非是会加深两国矛盾,到时候我和福安也落不到什么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样的大国应当让他们从内部动乱起来才是。
二皇子与耶律珩的明争暗斗在北国也不是个秘密,两个人是从前在桌子上吹胡子瞪眼过的程度。
我本意是想让耶律璟在两人间做些手脚,让他们手足相残。
但在开口时我犹豫了,耶律璟终究是北国人,我要他这样做对他北国可一点好处没有。
年少情谊终究比不过国家情怀。
可我怎么也想不到,耶律璟起了造反的心。
那晚他躺在我身边,茫茫黑夜中,他握住了我的手。
「阿清,我想称王。」
「你大哥在北国权势滔天,二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哪里轮得到你?」
他轻轻地捏着我的指尖,就像少时一样。
「只要我想便能做,如果我能让天下太平,那应该没有几个北国人会拒绝。」
「阿清,你天下太平,我也希望。」
后来我才明白,耶律璟说这些话是有些底气在身上的,因为他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孤立无援。
他有自己的军队,不过大多都是北国边境的牧民和武士。
我感慨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长大了,为了自己的挚友,为了能让自己所爱之人能在乱世中某得一条生路,他选择跟他那哥哥造反。
我们这些人的说是命运弄人都不为过,娘亲在世时常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幼儿时的我还不理解其中的意思,等大长大了渐渐参悟。
爹和兄长带了半辈子兵,最后因权势过大被皇帝革职,留在京中过上了不碰刀剑的日子。
福安生于京城,本是最受宫中排挤的人,最后却用自己的生命为昱国谋得一条生路。
耶律璟和托娅本是草原上最自由的人,生于皇室却无争无抢,最后却被命运逼得造反。
我们这一群人早就被困在历史的交替中,而这些痛苦的遭遇就是人们所谓的「命运」
我靠在耶律璟怀里,寂静的夜里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我们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那声音恍惚间和年少时的心动重合。
只可惜我再不是那个张扬的小将军,他也不再是那策马拉我出圈套的少年。
11
耶律珩那边的下人突然来找我。
本以为是来追究我那日闯进了福安的帐子,没想到他是让我多去陪陪福安。
正摸不清那男人在想什么的时候,福安和我说她怀孕了。
我看她笑得勉强,心知她不愿意要这个孩子。
我遣退了四下的下人,低声询问。
「要不我替你想个法子给处理掉?」
福安却摇了摇头。
「算了,孩子又没有错,我想生下来,也算让我生活有个念想吧。」
见她这么说了,我也就没再多说,思索着怎么能尽我所能给她弄些好东西。
马上入冬了,北国冷得厉害,前两天耶律璟打猎弄回来两只狐狸,我看看能不能给福安做一件狐裘出来。
托娅不知道从哪户猎人那换来只乌鸡,我想给福安顿一锅乌鸡汤补补身体。
既然她想要这个孩子,那我就帮她。
可她突然没来由地问我一句。
「阿清,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一定要把我的骨灰待会昱国,入不入皇陵无所谓,只要别在北国待着。」
我愣住了,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来由地说这些话。
等到福安生产我才明白。
福安体弱,又正好赶上了大雪天,下人忙得脚打后脑勺,连那耶律珩也破天荒地守在帐子外。
一个通宵,太阳已经从山顶冒出了小尖,帐子内终于清静下来。
在众人片刻的沉默过后,迎来的是一阵下人的哭丧。
「大皇妃难产,薨了!」
耶律珩听后冲入了帐子,与满眼泪水的我对视上。
「孩子呢?」
下人回答:「回大皇子的话,皇妃难产,孩子在里面憋了太久……也没了……」
福安的死是我们都想不到的,丧事也被耶律珩草草了事,我强忍着泪水从福安的丧礼上走出来。
我不能让她白死。
她那死掉婴儿的襁褓中有一份耶律珩军队的驻扎图。
耶律珩认为福安的死是下人处理的不是,于是下令将那次接生的人都杀了,所以如今只剩我知道这事。
耶律璟最近几个月在不少战役中展露头角,不同于耶律珩一味的杀戮,耶律璟主张避战,以割地或赔款的方式解决矛盾。
受到了不少将士们的信赖。
我将那婴儿的死尸偷渡回了昱国,还未来的及进行下一步动作,北国王突然病逝,令一切事情突然发生了变故。
耶律珩被封王,大肆屠杀二皇子和耶律璟手下的将士,被逼之下,我只得当日写下一封书信,希望父兄出兵,与耶律璟军队里应外合,击溃耶律珩。
这是我们如今唯一的出路。
可耶律璟手下传信儿的人被捕,书信在北国送不出去。
我与耶律璟正焦头烂额之际,托娅已经连夜驾马离开,带着书信前往昱国。
途中遭到耶律珩的追杀,被推入悬崖之下,尸体被找到时已经粉身碎骨,但没有搜到书信。
原来托娅早将书信交付给了昱国探子,为了掩人耳目驾马跑了几百公里。
12
这是我经历过范围最大的战争,几乎包含了整个北国和昱国的北部。
战争持续了三天三夜,最后的结果是耶律珩倒台,耶律璟登位。
耶律珩有他自有的尊严,宁可死于自己之手不愿死于他人刀剑。
当耶律璟带兵攻入耶律珩的驻扎地时发现他已经死了,长刀自刎而死。
献血浸透了他的甲胄,在他身侧不远还有一个断了的长命锁。
这场残忍的兄弟之争以耶律珩的自杀而结束。
战事结束,北国将士高呼着新帝的英勇,仿佛全然忘记曾经那个在位一时的君主。
耶律璟下令停止了与昱国的战争,恢复两国兄弟之国的关系,此后两国之间再无战争,边境百姓得到了平静的生活,曾经死于两国纷争中的人得到了安宁。
战事平息后,我将福安的骨灰送回了昱国。
昱国皇室不允许外嫁女入皇陵,我便在漠北给她买了一片地。
她生于京城,京城却没有她的一席之地,我只能尽我所能地给她些归属感。
13
耶律璟继位第二年,我诞下一名皇子,取单名一个「安」字。
归宁那天我才知道,原来嫂嫂怀了身孕。
兄长是个好丈夫,待嫂嫂很好,可我知道他放不下福安。
他说,他当年只等着立下那场功就能向皇帝邀娶福安,可是那次他被召回京,去都没去成。
这些事鲜有人知,就连死去的福安都不知道。
这样也好,有些事应当随着历史的变迁烟消云散,留着只会令人徒增嫌隙。
可在旁人夸赞兄长家庭美满的同时,我只觉得有些许悲哀,这对于嫂嫂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呢?
北国这一年的冬天异常的冷,简直比我来后的每一年都冷,风雪吹得人脑袋疼,听下人说福安曾经住着的帐子都被吹散了。
下人从帐子里翻出来了个长命锁,当初收拾福安遗物的时候我没有把这个带上,因为我知道这不是福安的东西。
绳子是粗绳,锁样也不像是女子会带的。
下人们不知道如何处置,把锁给了我。
想到耶律珩自杀时身侧染满鲜血的长命锁,我恍然大悟。
杀伐无情的君主原来也会动心。
只是他不愿面对自己,以耶律珩当时的处境,他不愿露出半分破绽,哪怕是对于福安。
所以他对福安做出那些事,却将福安的长命锁带在身上。
14
身边人走了大半,生活起来也没意思得很。
不过好在我一直生活在边境,本就是边境人,日子这样过也不算太遭。
我想提起刀剑像年少时一样,却发现自己已经老得连刀剑都拿不起来,更不要说年轻时的身手了。
回想我这一生,好像什么也没做成,但作为忠勇侯的女儿,北国王的妻子,我十六岁带兵上战场,十八岁嫁入北国,二十岁和北国王谋反,史书上会给我浓墨重彩的一笔。
不过这看似辉煌的过往,不过是因为我处于的时代背景罢了。
乱世中有太多太多传奇,但那都是基于残酷的战争之下。
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这些故事。
我只是边境将军家的女儿,拉着福安偷溜出去玩,兄长在后面扬言要收拾我。
耶律璟和托娅远离北国皇室之争,留在北国边境生活,在墙头上接应着偷跑出来的我和福安。
迷迷糊糊间我醒了,发现刚才做了一个梦,此刻在我面前的是已经冒出白发的耶律璟。
「耶律璟,我有些累了。」
「耶律璟,现在只能留你一个人了,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