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枕冰
摘/桩桩件件事压得杏儿喘不过气来,让她不得不奋起反抗,抛弃从前那个软弱的自己。
(一)
丈夫是沉默寡言的,婆母是尖酸刻薄的,翁爹是活在神龛的,杏儿的婚姻从没有准备龙凤烛与合卺酒的洞房花烛夜就开始残缺。
在河边浣衣时,同村的阿芳炫耀起丈夫的宠爱,她说:“本来是没有准备花烛的,但我说了一句想要,当晚就摆在婚房里了,是我相公跑了五里路到货郎家买的。”
杏儿告诉自己,那些东西不是自己能够奢求的,但等货郎来村时,忍不住跟着人流围着去看,即使知道回家要挨婆母说也忍不住。
货郎的担子一面装着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一面放着小孩玩具,胭脂水粉,插着珠钗发簪,其中一对龙凤烛包在手帕里,调皮的小孩想摸,被他拦了一下,说是害怕把形状破坏了。
有人让他吆喝一声,他也不怯,大大方方说了一串漂亮话。
人们夸他,他解释说是从城里学来的,随即夸耀起自己担子上的首饰,都是城里流行的样式。
城里是怎样的呢?杏儿从没去过,听说很远,要爬过许多山,走上许多路,才能到达。
她看看日头,该回去做饭了。
切菜时心不在焉,伤了手,杏儿找布条包扎。正在纳鞋底的婆母见了,骂她一日日到处闲逛,逛野了心。杏儿听了太多这种话,早就不在意,便当没听见,包好伤口继续煮饭。
忽然听见敲门声,她开后门看,是一张笑盈盈的脸:“娘子叨扰了,能舍我一碗水喝吗?”是收摊的货郎。
杏儿进门给他倒了水,他仰头喝,喉结上下动,杏儿看了一眼就移开,等伸手接回碗时也垂着头。
“你手受伤了?我这里有药膏。”货郎眼利。
“不必了,我没——”杏儿赶忙推拒。
货郎不由分说塞进她手心,笑着说:“这药便宜,但药效好,娘子收下就当茶水钱了。”
杏儿不得已收下了,喃喃说:“哪有这么贵的茶水……”
眼望着货郎挑着担子走远了,她回厨房放下碗,才发现药膏罐子在手心硌出一个鲜红的印子。
倘若丈夫有货郎一半知情识趣……
杏儿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水缸里照出她的影子,她才十七,怎么已经暮气沉沉了呢?
灶里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她望着火光发怔,难道后半辈子就只能如此了吗?
没人教过她该怎样做一个妻子,或者是,该怎样和一个陌生的男子以及他的家人和谐共处。
冷漠的丈夫似乎从没有抱着和她成为家人的心思,只是希望她生下一个含有自己一半骨血的孩子,延续家中香火。
她严苛的婆母把她当做买来的奴婢,聘礼就是她的卖身钱,婚书就是她的卖身契,婆母把她像猪狗一样支来唤去,她碍于孝道,只能顺从。
回娘家时,阿娘问她,在夫家过得怎样,丈夫对她好不好。杏儿找不到话搪塞,只想哭,却发现哭也不是一种办法,但她艰难的将来已是显而易见了。
(二)
木讷又粗鲁的丈夫照旧早出晚归到石场做工,杏儿和婆母把三亩地细细翻了种上青菜。
阿芳摸着她手上的茧子,说:“你把手弄粗了,以后怎么拢得住家里那口子的心呢?”
“可人总要干活的嘛。”杏儿收回手藏进袖子里,无措的目光左右瞟,最终聚在阿芳嘴上。
“女人嘛,自然要会打扮才能被爱。”阿芳说得头头是道,把自己养护皮肤的香膏挖了一小坨给杏儿用。
这香膏滑滑凉凉,涂完后,杏儿真的感觉自己的手细嫩不少。
“你回去让你相公摸摸,管保他喜欢。”阿芳说。
杏儿信以为真,为了保存手上的香膏,当夜撒谎说身子不舒服,没去碰水做饭洗碗。
婆母骂骂咧咧说她贱骨头。
她装出疼得厉害,在床上直哼哼。
丈夫回来问她怎么了。
她说心上有点难受,伸手去拉他,企图得到什么回应。
丈夫莫名其妙看她一眼,说:“我看你这不好好的吗?装什么装,没病就起来给娘帮忙。”
悻悻收回手,杏儿起身出门,同婆母说现在好些了,才止住了婆母的唠叨。
阿芳不敢信杏儿相公是这等不解风情的人,同情地说:“那你每日一定过得很苦吧?”
杏儿不摇头不点头,她不想要别人的怜悯,因为这样只会让自己看起来更悲惨。
货郎再来,杏儿就不大去凑热闹了,只从阿芳话里听说她又在货郎担子里淘到了什么好玩意。
杏儿见过阿芳的妆匣,里面摆满了各种首饰、胭脂水粉、香膏香粉……她不敢想象,阿芳是怎么得来银钱,买下了这许多的东西。
她知道自己和这种精致是无缘的。
杏儿点燃灶火,纷扬的灰尘最终落下,变成她蓬头垢面一生的余灰。
(三)
又是谁在敲门呢?今日家里不该来人的。
丈夫和婆母上街买米面去了,杏儿眼巴巴看着吱呀的驴车摇出院门,却不敢开口说自己也想去。
出嫁前,她就永远是被留下来守家的那一个,上有兄姊,下有弟妹,她的感受成了最不重要的,因为怯懦,所以永远被安排,也只能满心委屈地接受这种安排。
杏儿戒备地对门外问了一句是谁,来人说:“娘子我来讨碗水喝,你的伤好些了吗?”
杏儿才开了门,卸下担子的货郎一面揩汗,一面说“叨扰”。
“不妨事的。”杏儿端了水给他。
他喝完从担子上取下水囊,恳求说:“还想麻烦娘子替我的水囊灌些水。”
杏儿依言做了,递还给他时,不巧听见“咕咕”两声,杏儿左右看,疑心是藏在檐下的鸟儿,忽然瞥见货郎窘迫的神色,才反应过来。
货郎赧然:“娘子烧饭的手艺一定很好。”
总归婆母丈夫都不在,杏儿问他:“我做了很多,你要进来尝尝吗?挑担子毕竟是个体力活。”
货郎显然是真的饿了,也没多想,愣愣地点头跟着杏儿进屋去。
杏儿给他盛了一大碗饭,摆出做的烩菜,他一面吃一面连连称赞。
杏儿第一次被人夸,有些不知所措,翻来覆去都是一句“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货郎则是真心实意夸她:“我每次从娘子门前过,只要烟囱冒烟,饭菜香就止也止不住地飘出来。”
杏儿渐渐接受了他的夸赞,出嫁前她负责家里一日三餐,出嫁后亦然,偶尔有人夸她手艺好,她也当做虚假的奉承,只把做饭当成自己的分内事。
杏儿也从健谈的货郎口中听说了他的故事,他小时候跟着做货郎的阿爹走街串巷,后来阿爹去世,这养家糊口的担子落到他的肩上,他的足迹遍布半个州府,心中熟记着通往各个村镇的道路和每个村庄的偏好和需求。
杏儿羡慕他的经历,她也想出门看看不同的风光人物,却没有机会更没有本事。
送他离开后,杏儿既欢喜又惆怅。
夜里听着丈夫如雷的鼾声,杏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难熬的日子,难道真要过一辈子吗?她望着黢黑的帐顶,不知这种死人一般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四)
世上的凑巧至多不过三桩,等到第四次、第五次……渐渐便成了习惯。就像货郎敲门来要水,杏儿开门倒给他,并把他的水囊装满。
后来货郎让杏儿在担子上挑件东西当谢礼,杏儿嘴笨说不过他,翻翻捡捡竟然找到一本食谱,便宝贝地留了下来。
她不识几个字,捧着食谱请阿芳教她,阿芳看见书上每道菜都馋得不行,非让杏儿露一手,在家备齐食材佐料,专请杏儿去做饭。
就这一次尝试,竟然大获成功,杏儿得到阿芳夸张的称赞,和杏儿约定,自己教她看食谱,杏儿给她做食谱上的菜色。
杏儿的食谱学到一半,阿芳打开自己的首饰匣,挑出一支海棠簪一定要杏儿收下。
“我是吃人嘴软。”阿芳说,“再说女孩子,就该漂漂亮亮的。”
面对精致的发簪,杏儿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动了,她舍不得放开手,放纵自己留下了这件首饰。
她把海棠花簪在头上,婆母疑心是阿芳教唆她花钱买来的,嫌她去阿芳家里太频繁,学到了阿芳的懒惰和花钱大手大脚,嘴里的咒骂一声接一声。
“这是阿芳感谢我帮她做饭,送给我的。”杏儿解释说,她可以自己挨骂,但不能让婆母误会阿芳。
“嘁——谁晓得你们。”婆母不以为然。
至于丈夫,他从不会在意杏儿看起来有什么变化。
只有货郎来要水喝时,看见她的不同,夸她这样打扮好看。
“这是邻家阿芳给我的,”杏儿解释说,“我给阿芳做饭,她送我这支簪子做酬谢,一切还要多亏你的食谱。”
货郎笑着说:“它对你有用就好。”脸上仿佛还写着别的话,但他没有说,杏儿便没有问。
杏儿心里揣着阿芳的好意与货郎的夸赞,愉快地忙里忙外,仿佛这枯燥乏味的生活变得有声有色起来。
在阿芳的张罗下,杏儿的做饭好手艺被村人熟知,遇到办宴席,也会请她去帮忙,杏儿因此和周围的人家都有了交情,即使每次帮忙后得到的红封都被婆母搜刮了去,她也整日脸上都带着笑。
阿芳听说了她婆母的苛刻,而她丈夫又是那样靠不住的货色,劝她说要攒些钱在自己手里,将来免得受气。
该怎么办呢?杏儿这回有了自己的主意,她每次都把红封里的铜钱倒一两个藏起来,偶尔也谎称丢掉了红封,自个儿把钱收好。
每逢这时,婆母就气得不行,要足足把她数落上一天。
杏儿呛声道:“丢了又怎样?这是我自己挣来的钱,您心疼个什么劲儿!”
婆母没想到她会回嘴,脸上大染缸一样变幻莫测,忽然抡圆了手臂要打她。
杏儿早有预备,一把钳住婆母的手,使她动弹不得。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足足一刻钟,婆母泄了气,向她求饶,杏儿才撒开手,放她自由。
婆母当然会向丈夫告状,丈夫高大魁梧,杏儿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因此怕他。
但她没料到,丈夫的冷漠是对她和婆母一视同仁的,丈夫听了婆母的哭诉,只是淡淡地说:“不过几个铜子儿,丢了便丢了,算什么大事!”
婆母眼见着儿子都不偏向自己,眼泪即将流下来,丈夫却仿佛没瞧见,下了饭桌就去打水冲澡,于是婆母的泪蓄到一半断了流。
杏儿把这件事说给阿芳听,笑得阿芳上气不接下气,又忍不住问杏儿:“你爹娘怎么给你物色了这门亲事,你婚前知道他们家名声不好吗?”
想到血亲的爹娘,杏儿苦笑,她既不是最大的孩子,也不是最小的孩子,从小不受宠,等到谈婚论嫁,红娘来牵线,爹娘选了聘礼最丰厚的那家,把她利落地泼了出去。
等拜了堂,她才知道,婆母和丈夫都是不通人情的,与周围人家的关系冷如冰块。
还好有个和她前后脚成亲的阿芳,因为不熟悉村里人的亲疏远近,因此竟来她家借老鼠药,两人因此认识,让杏儿至少有一个可以说话的知心朋友。
(五)
货郎总该知道她夫家的恶名,怎么还敢敲她家的门呢?杏儿心中存了疑。
货郎说:“我隔个三五日就要从这门前过,之前看见烟囱冒烟,都是一股焦糊味道,忽有一日饭香扑鼻,又从旁人口中知道你是这家的新妇,便晓得那手好饭菜是你烧出来的。那日我挑了一路的担子,到此门前又渴又饿,实在忍不住才敲了门。”
货郎又说:“城里酒楼有个老厨子,他想收一个徒弟,让我帮他物色,可惜他只传男不传女,这世道真不公啊。”他叹了一口气,挑着担子走远了。
“这么好看吗?”耳边传来阴沉的问话,杏儿回头看,丈夫的脸逼近。
杏儿强装镇静,问道:“你怎么提前回来了?”接着回到灶边看锅里的饭菜,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个来讨水喝的货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丈夫没吭声,转身出去了。
杏儿盛完饭菜去打水洗手,手心仍存着汗。
夜里杏儿进屋睡觉,丈夫坐在床边,不知想些什么,杏儿自若地脱掉外衣预备上床,他却展开手心,把揉扁的海棠花簪递给她看,冷笑着说:“好一朵红杏花。”
原来丈夫从无所事事的游棍口中听说杏儿和货郎交际颇多,一心认定杏儿不忠。
“这不是杏花——”杏儿企图替自己分辨,话音未落,丈夫扔掉发簪,一巴掌打在杏儿脸上,她趔趄摔在床上。
烛光昏暗,欺身近来的丈夫像黑夜里的怪兽,杏儿被他掐住脖子,几乎窒息,后来又被丢下床,丈夫高高在上,警告她不能有下次。
杏儿仰头望他,恐惧的泪水在眼窝打转。她瘫在床脚,心里千百种思绪来来去去,直到听见丈夫起伏的鼾声,她知道自己安全了,才出门打水洗脸,能洗掉眼泪,却洗不掉脸上和脖子上的掌印。
婆母知道她挨了打,幸灾乐祸。
杏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想见人。
阿芳不知从何处听见了这件事,找到家里来,看见她的伤,心疼地抱住她,劝她回娘家去。
杏儿摇头,她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庇护所。
“那还能怎么办呢?”阿芳愁眉苦脸,没了主意。
两个人坐在逼仄昏暗的屋子里,明日后日仿佛都暗无天日。
(六)
但货郎来敲门,杏儿总要给他开门,因为吝啬的婆母连一碗水都不舍得施与人,只会恶声恶气地把他赶走。
她小心翼翼遮住伤,却被货郎一眼看出异样,拿开她遮掩的手,问:“是谁打了你?”
杏儿给他灌了水,劝他快走。
货郎已经猜出来了:“是他吧,他在采石场做工,才有这样的力气。”
“他打你,你怎么不躲呢?”货郎转身到担子里翻找伤药。
怎么躲得开呢?丈夫的巴掌和杏儿的脸一样大,丈夫迈一步堪比杏儿两步。
货郎把药递给她,问:“躲不过干嘛还留在这里受委屈呢?你回娘家找父兄出面,你一个人奈何不了他,你娘家一堆人还对付不了他吗?”
“没用的。”杏儿垂着头,后颈上的伤也露了出来,“娘家不会管我的。”
“你不要再来了。”杏儿关上门,不愿再面对货郎,她想保留一点自己的脸面。
货郎或许被她伤了心,从此再也不来了。而丈夫的殴打却变成了家常便饭,即使她再没和货郎产生交际。
杏儿听阿芳说,货郎似乎改行了。杏儿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自己。过往的欢乐俱如柴火堆的星子,微渺地亮了一下,之后变成恒久的黑暗。
杏儿忍受着丈夫的暴力,她想自己是不是上辈子罪孽深重,这辈子才过得异常坎坷。但她又明白过来,一切不是她的错,只是她被丈夫拖进了深渊地狱,再也出不来。
货郎给的伤药效果很好,但总有用完的那一天,杏儿看着镜中破相的女子,忽然抽出簸箕里的剪子,但阿芳和货郎的面孔反复出现在面前。
杏儿收起剪子,她是个胆小鬼,连死都不敢。
她不想死,却想解脱。
除了死,她还有什么法子呢?
目光落在橱柜角落的油纸包上。
他们都死了,自己是否也能得到解脱?
婆母和丈夫赶集去了,杏儿在熬粥,这是婆母点名要吃的。
灶边放着油纸包,杏儿打开,预备把粉末倒进去。
有人砰砰敲门。
杏儿不知道是谁,也不想开门。
但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喊:“我知道你在家,我想见你一面。”
杏儿手抖得不行,放下油纸包,更不敢开门。
他不是已经不做货郎了吗?
为什么还要来呢?
难道要让他看见这样不堪的自己吗?
她软弱又狠毒。
她也是走投无路。
可谁理解她的苦衷呢?
他一直站在门外,叫着杏儿的名字,叫得杏儿心慌,不得已开了门,想快快把他打发走,了结这荒唐的一切。
货郎见门开了,却一把拽住杏儿的手不放开,望着她诚挚地说:“跟我走吧,我带你走。”
杏儿挣不开他,因为惶恐而步步后退,两人一前一后退到屋里,抵在梁柱上,杏儿再无退路。
“难道你情愿一辈子留在这种人身边吗?我说过的那个老厨子,他如今愿意收女徒弟了,杏儿,跟我走吧。”货郎说,几乎恳求她。
杏儿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解脱的办法,可是他却来了。
货郎见杏儿不应承,也心慌地左右瞧,一眼看到灶上的油纸包,里面包着他卖出去的老鼠药,立即明白杏儿的意图。
他立刻把油纸包裹起来扔进灶火里,满心怜惜,哀叹着:“你怎么尽做傻事,何必为那种人脏了手!”
“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杏儿的眼泪也在慌乱中流了出来,她心中罕见地觉得委屈和孤独。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过得不好。”货郎攥着她的手,唯恐她放开,“杏儿,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今日是个好时机,你婆母和丈夫上街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们在村子里人缘不好,其他人看见你离开,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杏儿怀疑货郎的好心,为什么他要为一个无关的人呢?却又想现在的日子已是水深火热,难道还会更糟糕吗?最终点了点头,第一次决定了自己的人生。
(七)
杏儿没什么可收拾的,只把攒下的银钱揣在怀中。货郎早有准备,看好路,二人一气跑出三四十里。
等到日暮天晚,雨来得猝不及防,他们躲进山洞里,货郎捡来木柴生火,把饼子烤热和杏儿分食,虽然山洞又湿又冷,但风雨毕竟被阻隔在外面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杏儿啃着饼子问货郎。
她外衣半湿,冷得发抖,货郎从包袱里拿出干衣递给她,也望着她,想在她脸上找到答案,良久后摇头叹气:“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想对你好吧。”
脸颊湿润,杏儿以为洞中飘进雨丝,仰头看却没发现,再一摸,原来是眼角滚下的泪。
杏儿和货郎在城里住下了,老厨子把自己的手艺全部传给了杏儿,他无儿无女,十分同情杏儿的遭遇,认她做女儿,引荐给了自己的老东家。
杏儿从此也有自己的本事,也有门路能赚银子养活自己。
货郎赁了铺子卖杂货,也算是延续老本行。
改头换面的杏儿,偶尔在街上撞见旧识,竟没被认出来,她自此便当从前的自己死了,如今是重新投了一回胎。
老厨子年纪大了,平日除了逗逗小孙女,就喜欢说些旧事。
他忽然说起最初认识货郎时,青年推开门求他卖自己一本食谱,多少钱都愿意。
后来又日日给他献殷勤,恳求他改规矩去收一个女徒弟。
“所以阿爹你到底收了他多少银子呢?”杏儿问。
老厨子笑而不语,努嘴让杏儿自个儿去问货郎。
货郎自然不肯说,杏儿只好作罢,猜测说:“阿爹你那食谱,我看至多不过值五百钱,不能更贵了。”
“我当时也这么想,比了八个指头,想让他砍砍价,谁知这傻小子不但爽快,还会错了意,让老头子我占了大便宜,后来不得不应承他收你做徒弟。”老厨子说。
“你不会给了八两银子吧?”杏儿被这数目惊了一惊,八两银子可是家中两个月的开销。
货郎赧然一笑,道:“都过去了,又说这些做什么。”
灶中饭熟,他抱起女儿洗净手,之后一家人围在桌边热热闹闹吃饭,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