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芳
摘/三年前,我作为贴身侍女,随太子妃入东宫。
三年过去,太子妃有意将我送给太子,我却偏不如她的意,转头便嫁给了太子身边的宦官。
01
“青禾姐姐,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太子妃那里还在等我回话呢。”
已经入夜,整座皇宫被朦胧的夜色笼罩着,宛若披上了一层黑纱。
陪同我走到赏月阁的小宫女,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匆匆跑开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远去,却并未按照太子妃的吩咐,在赏月阁外翩然起舞。
反倒是提着裙摆猫进了一旁的茂密矮丛内,一整个藏好,不露出一片衣角。
头顶满月如盘,我偶尔瞅上一眼,脑中思绪翻涌……
作为太子妃薛杏的贴身侍女,我陪伴她入东宫已有三载。
这三年里薛杏小产过两次,已然失宠,素日行事愈发不着调,为得恩宠不择手段。
今个中秋夜宴,见太子不胜酒力,提前告退欲往赏月阁醒酒,她更是心思一动对我下令。
她要我抄近路赶来赏月阁献舞,事成后再帮她固宠。
我这主子想的挺美,但很可惜,我并不打算成为她和太子之间的炮灰。
“殿下,赏月阁到了,您当心台阶。”
一行人簇拥着太子慢慢靠近,而说话之人一袭暗红服制,身形似寒杉松柏,端正颀长。
此人,正是东宫的掌事太监——陆玦。
亦是我此番真正的目标。
02
太子殿下醉得都走不成直线了,显然不准备再折腾,就近安排在阁中歇下。
赏月阁由热闹渐渐转为安静,在我等的腿麻了之时,陆玦终于服侍完,出了正殿叮嘱过当值的小太监,自个儿休息去了。
我眼睛“唰”的一亮,直直盯着他暗红色的袍角消失在偏殿,方才悄无声息地缀了上去。
偏殿没落锁,我推门而入,进了屋子不忘把门掩好。
“青禾姑娘?”陆玦正在灯下翻书,抬眸发现我,不禁疑惑发问:“这会子你不在太子妃跟前,跑我的房里是要做甚?”
他五官可称俊美,然一双凤目生得狭长,看人时习惯性的眯起,无端便带了三分邪气,教人畏怯。
但我却不感觉畏惧。
只因我刚进东宫那阵子,几次犯错皆有他替我遮掩,让我对他的滤镜噌噌的往上叠加。
甚至当薛杏要求我献舞之际,我竟下意识觉得,做太子的侍妾还不如来找陆玦。
我一向是个行动派,既然已到此处,索性毛遂自荐道:“我是瞧公公你无人相陪,特意过来给你当媳妇儿的呀!”
“行了,少点花言巧语罢。”
陆玦闻言打量了我一番,颇有些无奈地开口:“先前宴会上我就见你同太子妃交头接耳,想必是你家娘娘令你讨太子欢心,然而你自作主张拐到了我这里吧?”
我微微一笑:“公公英明,什么都想的到。”
“如此,你原该去殿下那头搏一搏富贵的。”
我翻了个白眼,小声跟他抱怨说薛杏是何等的小心眼,我在她手底下没有享福的命,只想求一份安稳,求个一心一意的知心人。
“在青禾看来,公公你正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我又凑近了两步,至他面前蹲下,仰着头一脸认真问:“不知我是否可以,与陆公公互相扶持,携手度过漫漫余生呢?”
良久的沉默,桌边的灯烛盈盈晃动,在烛芯发出“哔啵”一声响后,陆玦终是温和出声:“好,我答应了。”
我的心陡然一松。
03
悄悄遛出了偏殿,我在回东宫的路上,原本轻松的心情逐渐趋于沉重。
如果说,陆玦是我顺从本心的选择,那么端坐东宫正院的那位,就是我不得不应付的大麻烦。
甫一踏进正院的地界,薛杏便强挤出个笑对我仔细盘问,当知晓我欲和陆玦结为夫妻,她的神情顷刻扭曲。
“青禾你够胆!你是将我的命令当作耳旁风了吗?”
她一发怒,可算是让边上的另一个大宫女香儿,逮住了机会。
此人向来同我不对付,喜欢和我争吃争穿,争夺主子的信任,如今更是不遗余力地火上浇油。
“奴婢觉得,青禾姐姐可不单是犯了抗命的错处。”
顿了顿,香儿继续道:“刚才她说要嫁给一个太监,这不是叫主子你也跟着丢脸么?”
受了挑拨,薛杏怒火更盛,眼瞅她那巴掌高高扬起就要落下了。
我忙扑过去抱住她的双腿,好使其下盘不稳,一巴掌偏了力道没能落在我身上。
“青禾此举,全是为了主子您啊!”我语速飞快地辩解着:“跟陆公公搭上关系,今后咱们要探听消息便容易多了,您说对不对?”
叫我这般一打岔,薛杏的火气消了一些,安静下来思索一番,她面上挂回了浅淡的笑,似乎是被我给说服了。
“你所言倒有几分道理,也罢,且让我想想该如何利用好这件事……你们都先退下吧。”
我垂首应是,敛去了眸中一瞬闪过的寒芒。
04
三日之后,一向仅在初一十五踏足正院的太子,居然破天荒的来瞧太子妃了。
把个薛杏给喜的,围着太子嘘寒问暖亲手服侍,周遭洋溢着欢乐的气息。
看她如此,我自然不会像香儿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没眼力见地凑上去讨嫌,只默默退出了屋。
待我退至门口,恰和陆玦撞了个对眼,他朝我微一努嘴,我立即会意,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一路来到了偏僻无人的太掖池。
池水波光潋滟,池边古树投下斑驳的光影。
“今个儿,是陆公公劝殿下来正院的吧。”光影之下,我牵起他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劳你费心,不过下次不必了。”
陆玦眉头一蹙,反握住我的手,急道:“你此言何意?无需我替太子妃说好话,是用不着我,对先前咱俩的事后悔了吗?”
我没料到他的思路这样奇崛,赶忙顺毛安抚:“我哪有这意思呀!选择了陆……相公你,只关乎我的本心,无关太子妃。”
说着,我稍稍倾身,贴着他的耳朵,压低了嗓音。
“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可讨厌她了,她越吃瘪,我越痛快。”
我言罢直起腰之际,意外瞥见了陆玦泛红的耳尖,不由掩着唇笑了笑。
“不用贴得这么紧,我能听见。”他清咳了两声,接着口中咕哝着什么:“幸好你没反悔,也不枉我从你入东宫后便一直……”
陆玦后面的话音几不可闻,我没听清亦不好问询,干脆重新提起了方才的话茬。
“相公,虽说不需你帮太子妃什么忙,但若是你有第一手的八卦消息,千万记得告诉我呐,我好回去编排给她听。”
瞧着他微笑颔首,我一勾唇,轻轻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似倦鸟归林,终有枝可栖。
05
我与陆玦的关系,在东宫的两位主子处过了明路,还在正院办了小小的仪式,自此后我俩来往愈发的密切。
陆玦私底下送了我不少首饰,材质不算名贵,样式却精巧,皆是平常能戴出去的款。
而我身无长物,倒是点心做得很好吃,便时不时借了小厨房,做好了糕点给他捎带去。
平淡的日子如水流逝,转眼天气转冷,京城入了冬。
这天薄雪初霁,我又去寻陆玦,看着他眉目舒展地吃完了我带的点心,才开始谈及薛杏交代的事。
“哎,相公,跟你打听打听。”我拿手肘杵了他一下,“几日前被殿下拒了的那位侧妃,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呀?”
太子已有一正妃一侧妃,不久之前皇后曾想指给他一位家世显赫的赫连氏,最终却未能成事。
“也没什么,其实就是太子去到皇后娘娘面前跪求,觉着赫连小姐身份太过显贵。”
陆玦回忆了一番,慢慢道:“那会儿我就在边上,听的真切,太子自称是怜惜东宫里的侧妃娘娘,才不愿娶一尊大佛压着心上人的。”
“哈哈,真是痴情啊。”我干巴巴赞了声,旋即思索起应对薛杏的措辞来:“不过我总不好实话实说……对了,便说是太子殿下尊重发妻,这才没叫赫连小姐进东宫。”
陆玦见我好生苦恼的模样,禁不住感慨道:“当差不易啊。”
“是啊,当差确实不易,倘若有朝一日咱们能够有机会,离开皇宫的四方天……”
后头的话我没再说下去,只是侧头和陆玦对视了一眼,默契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06
临近了年关,我跟陆玦皆忙得脚不沾地,压根没有空闲私下见面。
直到小年这一天,陆玦吩咐了人给我塞了一张字条,约在了亥初太掖池边相见。
我忙完活计,赶至老地方的时候,陆玦已经先一步到了。
月挂中天,那棵熟悉的古树下,他负手而立,一笔暗红驻于墨色间。
“相公。”待我走近了才发觉,他拧着眉容色沉凝,全然不复平日里见着我时的欢喜样子。
“怎的了,可是出什么事了么?”
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陆玦沉吟不语,许久方和我说道:“今岁西北的雪灾,青禾你可有耳闻?”
“这事我知道,一个多月前朝廷派了位侍郎去赈灾,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姓林。”
“对,你没记错。”陆玦咬牙道:“正是这位林侍郎,惹出了弥天大祸。”
原来林侍郎抵达西北以后,中饱私囊,昧下了一大半的赈灾银两,视灾民苦难如无物。
最终,当地民怨沸腾,大批叛军揭竿而起。
随后不足一月的时间,这些叛军同盟连下数城,士气高涨,直逼京城而来。
京都,已危在旦夕。
07
我一时之间心惊肉跳,忙不迭地问:“如此大的事,怎么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呢?”
陆玦无奈答言:“因为这林大人乃是太子心腹,此前他虽贪墨渎职,然太子殿下却始终在为其遮掩。”
直至林侍郎成了阵前祭旗的亡魂,叛军同盟挟势一路攻来,太子才十万火急向陛下禀告。
可惜叛军之潮汹涌,已然势不可挡。
“那,如今的局面,我们可有办法应对吗?”我的视线穿过古树的枝叶,茫然的停在虚空,恍惚间似已窥见了京城外绵延的战火。
我只是个在太平世道里长大的小女子,忽而闻听战讯,脑子一片空白仿佛都要停止运转了。
“你和我不过是小人物,自是没有能力改变乱局。”
陆玦十分认真地看着我,允诺道:“但你放心,我有法子,届时一定会带你平安出宫。”
接下来陆玦仔细对我交代着——眼下宫里头风平浪静,我们须得等到一个混乱的契机,方才能顺利脱身。
在那一时机到来之前,我定要装作无事发生,好好在东宫当差……
他嘱咐了我好长一通话,言谈间双手按在我的肩上,力度不大,却是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我于是抿出个笑来,悉数应下。
08
陆玦所说的时机,很快便到了。
那是一个毫无征兆的白天,云层厚重,一轮惨淡白日高高挂着。
我正在给薛杏沏茶时,一个小太监突然急惶惶摔进门来,脚下打了绊子好不容易才站稳。
一旁的香儿刚打算呵斥,这小太监已经白着脸开了口:“太子妃快跑、快跑吧!现在宫中好多叛军,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众人悚然一惊,呆呆听着他说叛军攻破宫门后一路烧杀抢掠,马上就要打到东宫了。
“殿下呢?”薛杏回过了神,第一反应即是问自个儿的夫君,孰料却得知了一个令她心碎的消息。
据说太子殿下带上了心爱的侧妃,被人护送着从西德门突围了。
薛杏对此接受不能,随口吩咐了句“快去喊东宫当值的侍卫来”,便缩在圈椅里垂眸不语。
“主子,单凭几个侍卫可不够安全呐!”
香儿边说边拿眼风扫了我一下,恶意满满道:“我看青禾姐姐的身量同主子您相仿,不妨让她扮作您,好引开叛军……”
听到这番话,薛杏豁然抬头。
她的目光仿佛沸腾的火焰,将我架在火上抽丝剥茧地炙烤。
“青禾啊,你意下如何?”
09
此刻我只想赶紧摆脱这对麻烦的主仆,于是未再争辩,仅是敷衍地揖了一礼。
“青禾,愿为主子赴汤蹈火。”
薛杏亦同样敷衍地赞了我一声忠心,接着便将自己的钗环珠饰,都转移到了我的鬓发间,生生把我装扮成了一个首饰架子。
末了,我临出门之际,她又特意解下了身上的锦缎披风,整个儿裹住了我。
而我面上一派恭顺,但甫一迈过东宫的大门,立刻就先扯下了肩上的披风。
我将这金丝银线绣制的披风当作包袱布,囫囵摘下了满头珠翠一丢,简单打包好了挎在背上。
主仆一场,这些物件,权当是薛杏赠予我的盘缠罢。
我不过耽搁了片刻功夫,附近已经隐约有喊杀声伴着刀剑嗡鸣声传来,还有火焰燃烧的气味,吓得我一激灵,忙脚底生风的跑了。
路上我专拣无人的小径走,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到了太掖池旁。
犹记得上次密会时陆玦和我约定好的——待宫内一乱,便什么都不用管,只管来老地方的古树下汇合。
这会子陆玦还没有赶到,我独身一人转着圈跺脚,听着自个儿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声,焦灼等待。
“青禾。”不消多时,熟悉的嗓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猛地扭头,似是抓住了主心骨一般,一头扎进了陆玦怀里,“相公你来了!”
陆玦挎着一个小包袱,拍了拍我的脊背安抚:“莫怕,我这就带你离开。”
10
陆玦入宫多年,加之平素有心留意皇宫的路线布局,因而很是知道一些隐秘的路。
我俩七拐八弯地一路藏匿着身形,最终通过墙角的洞溜出了皇宫,将那些厮杀哭喊的动静都抛在后头。
方一出宫,我们立刻乔装打扮了一番,尔后混入了慌乱的人群之中。
如滴水入江河,一起慢慢涌流出了京城的大门。
……
抵达城外渡口时,正是傍晚时分,落日熔金,给水面鎏上一层淡金的碎光。
渡口处打算离京的百姓有很多,人多嘴杂,我自他们的口中得知了许多消息。
其中之一便是,太子妃未能逃脱,成为了叛军捏在手里的重要筹码。
我听到这个消息,内心一片平静,没有幸灾乐祸,亦没有替旧主感伤的念头。
就仿佛是耳畔风声,轻浅吹过。
“相公。”我很快把注意转到了砍价归来的陆玦身上,笑问:“跟船家谈妥了?”
陆玦“嗯”了一声,几步靠过来牵起我的手,一边走一边细说。
“这船欲往江南,不过因着船小,载客也少,说不准途中会生什么变故,接下来怕是要委屈你了。”
我语调轻快道:“和你在一块,无论将来去向何处,我都不觉得委屈。”
话音落,陆玦握着我的那只手紧了紧,我们瞅着彼此微微一笑,一道登上了船。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