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685:《此是春归处》

文化   小说   2024-10-31 12:32   广东  

文/乌韭i

摘/我此生不求权势富贵,只求阿娘好好地活着。

图片来自网络

我六岁时阿爹被封王多年,始终在越州郁郁不得志,恰逢侯琛之乱爆发,他侥幸躲过一劫,这才在平乱后被迎回京中即位。

阿娘便亡于此时,从此她不单单是我的阿娘,还是景怀皇后南氏,仿佛她当真母仪天下过似的。

从前阿爹与阿娘鹣鲽情深,无人不欣羡,可阿爹从未进过奉安阿娘的朝阳宫。


元嘉十年的花灯会,今月依旧,我与徐慎之初遇。

彩灯万盏,川流不息,我和茶茶偷溜出宫,却无意与她走散。

就在这时,徐慎之出现了。

当夜清辉普照,他似携光而来,眉间怀着挥之不去的忧愁,更像心怀万民的神佛,可他只是身着旧袍的肉体凡胎。

他将手中提着的莲花灯递给我,“你可是与家人走散了?我将这灯赠你,带你去找他们可好?”

我定定地看着他,伸手接下了。

几年后的琼林宴上,我再次遇见已成折桂客的他,身着崭新红袍,多了些意气风发,面容似乎更俊朗了。

我正要过去,被兄长一把抓住了手,“昭昭,去哪?”

我面不红心不跳,“哥哥,我想如厕。”

若说徐慎之是那皎皎一轮明月,兄长便是空中可灼心的烈日,不可忽视。

京师之中,想要做太子妃的女子可谓不计其数,兄长倒是一直未有此意。

在他身侧站了位身着罗绮且满头珠翠的女子,含笑看向我,“这便是徽仪公主吧,常听殿下提起,果然可爱。”

我知她是江相之女江云雁,亦是命定的太子妃人选,只因她有一个好父亲。

趁着她与兄长说话,我飞速离开。

徐慎之见了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当即叉手躬身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我微笑着抬头看他,“好久不见,状元郎。”


没过几日,我去求阿爹为我赐婚。

入殿时,阿爹正拥着位女子,听闻是江相推荐入宫的,果然生得千娇百媚。

在听完我的请求后,他当即拊掌笑道,“昭儿长大了,眼光不错。”

他当场下了圣旨为我二人赐婚,徐慎之却借机递了书信入宫,说他有鸿鹄之志,不愿屈于后宅。

茶茶在旁念完了信,评价道,“又不让他生孩子,屈什么后宅。”

眼见婚期将至,我却愈发忧愁,就连茶茶将剥好的葡萄递到我嘴边也失了兴致。

只听得一人声音突然传来,“主动说要成亲的人,竟也在这里唉声叹气?”

我转头看去,“哥哥,你总算来了!”

他含笑摸我的头,双眸比墨还要浓稠,仿佛无人能从其中窥探出什么,他是朝臣口中合格的储君,无欲无求,最适合做一心为社稷的明主。

只是人怎会无求。

他道,“昭昭是怎样想的呢?”

“我欢喜他。”

他顿了顿,“昭昭知道何为欢喜?他可不是你当年养的那些兔子。”

我幼时曾有人送来几只兔子,可惜没过多久便死了。

我轻摇摇头,“不是。”

兄长撩起我的一缕发丝在指尖绕着圈,语气柔和。

“昭昭不是说过,我们二人再不分离,如今竟要弃我而去么?”

我自然记得。

当年阿娘去后我不愿见人,蜷在他的怀里哭,“哥哥,你绝对不能离开我,此生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那是自然。”

霜凋夏绿,言犹在耳,我看向兄长。

残阳斜照,他背光而立,面上没有笑意。


隔日,徐慎之无意坠马受伤的消息传来,我当即出宫探望。

徐慎之的府邸在城东,想是新修的,朱门上的漆好似没干透,如血一般鲜艳。

茶茶正要上前敲门,见得一紫衣女子下了轿,走至面前来,“公主殿下?”

我转头看去,“江娘子?你与徐慎之认识?”

原来江云雁与徐慎之实为同父异母的兄妹,不过徐慎之生母早与江相和离,且不出几年便撒手人寰了。

我们一同入府,她身侧的丫鬟抬手扶她时,我晃眼瞧见那丫鬟腕上有些伤疤。

我主动挽住了江云雁的手,“云雁姐姐,你生得也太好看了些。”

她笑靥如花,“多谢公主抬爱。”

我们边走边闲谈,倒像一见如故似的,所以将这两日的忧悒全盘托出,徐慎之见我们挽着手同时出现,面露诧异之色。

江云雁道,“父亲特为兄长置办了这宅子,我想兄长定是欢喜过了头,说了些令公主误会的话,还是快快向公主解释清楚才是。”

他看了江云雁一眼,因行动不便,只得在榻上躬身行上一礼。

“公主皎月之辉,徐某本恐不应高攀,蒙幸公主不弃,徐某必不负此情。”

待出徐府,茶茶见到我向着马车指了指,我就知是谁来了,进去扑倒在来人怀中。

“哥哥是来接我的吗?”

兄长抚摸着我的头,“我方才拜访了江相,知道你在这里,就来了。”

我依偎在他怀里,把玩着他腰间垂挂的香囊,也不知是何人所绣,没有任何图案,唯有一句诗。

“孤守残灯泪痕滋,疑是西风惹愁思。”

许是我盯着的时间太长,兄长道,“昭昭若不喜欢,丢了便是。”

我不觉轻笑,“嫂嫂真是个才女。”

兄长舍不得打我,只轻点了下我的额头,“别乱说。”

我仍笑,他便将那香囊扯下来,顺势丢了出去。


公主府落成之时,便是我与徐慎之的大婚之日。

江相自然也来了,他才至不惑之年,面相和蔼,不似那狗苟蝇营之辈。

阿爹来得晚,虽是带着美人,拜堂时似乎还擦拭了几下眼角。

待拜过堂后,他与江相说了会话才走,江相带着江云雁紧随其后离去。

徐慎之留在席上与众人敬酒,我被扶着进了后院,这才看见不知何时进来的兄长。

他走至我面前,将一个檀木盒子递给茶茶,打开看去原是支点翠银簪,还嵌了颗又大又圆润的蓝宝石。

我示意茶茶收好,抬头看他,“哥哥来晚了,要罚。”

兄长叹气,“昭昭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随我回了房间,让茶茶领着一群侍女下去,亲手为我卸下一身繁重的凤冠霞帔,心疼地为我按着额角。

“今日累着我的昭昭了。”

我闭目不语,他也不再开口,我们自小一同长大,无数的话早就说腻了,倒喜欢上了这种静听岁月老去的时候。

明月渐垂,前厅的客人们总算离去,家令司来回话,道驸马爷喝得酩酊大醉,已送进了婚房。

我让他去领些银两散给府内众人,今夜特许早些时辰歇息,他忙不迭去了。

我站起身来对镜照了照,正要离去。

兄长扯住我的裙角,“他一身酒气,会熏到你的。”

待我上了床,兄长为我掖了掖被子,过去将灯尽吹灭了,又在我的床前坐下。

“睡吧,我晚些时候再走。”

我侧身躺着,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被兄长牢牢握住了,困意终在此时姗姗来迟,我卸下所有远赴梦乡。


我又做噩梦了,飘浮在无边无际的血海中,被恐惧的荆棘紧紧束缚,无法逃离。

当我终于惊呼着睁眼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里,心安瞬间席卷而来。

徐慎之还披着外裳,显然是赶过来的,一下又一下轻顺着我的后背。

这些天我们很少相见,他以读书为由日日睡在隔壁的书房。

我下意识推开了他,徐慎之也是一愣,恰好茶茶进来,他转身出了房间去。

我想他对我该有恨意的,毕竟我剥夺了他封官拜相的权利。

不过我不恨他,我将珍藏的古籍书画通通赠予他,让小厨房日日换着花样填饱他的肚子,给他制许多好看的衣裳。

京师人人皆知,公主爱极了驸马。

江云雁要被立为太子妃了,因此她常带着礼物往东宫跑,给我的自然都是些首饰脂粉,我不爱这些,索性给了茶茶她们。

至于兄长那边,她带的是亲手做的点心,味道甚是美味,所以都进了我的肚子。

兄长好奇,“又不是没吃过,怎么次次都吃这么干净。”

我眯着眼笑,“这点心和城东王娘子做的一模一样,不过她近来将店关了,难得吃到这手艺。”

兄长持帕为我擦拭嘴角,他的手掌有层厚茧,是握弓所致。

我朝是武将开国,太祖当年一柄重弓随身,领兵射来这片江山,只是世道愈发太平,高门子弟都荒废了骑射武艺。

听闻阿娘年少时极善骑射,河州无人不知南倚霜的大名,后来外祖将她许配给了阿爹,婚后她相夫教子,再未能弯弓射雕。

虽阿娘早逝,仍将一身绝学授与兄长,盼他勿成无用之人,无力护住所爱。

可令兄长陷入自责的是,第一个没护住的便是她。


江云雁被册为太子妃那日,我亲手为她戴上了一对缠丝金镯。

她笑道:“昭婛妹妹有心了,这镯子竟还有一股异香。”

我解释道,“这是当年泊海国进献,藏于国库多年,后来阿爹才予了我。”

她自然更为欢喜,想必已在想以后更为风光的日子了。

我看向旁边的侍女,显然换掉了一人,不禁好奇道,“常跟在云雁姐姐身边的那个姐姐怎么不在?”

“管她做什么,没用的下作东西。”

见我面露诧异,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笑着,“你这样的身份,她怎配你这一声姐姐,况且她偷了我的东西,已经被我打发出去了。”

言语之间,已有宫人进来传话,道是时辰将至。

她轻拍拍我的手背,当即走出殿外。

我则去了东宫,命婢子温了酒来,坐在窗边自斟自饮。

不知何时,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酒壶,又放下了,无奈笑出声,“喝得还真干净。”

我虽有些晕晕乎乎,自然知道是谁,一把抓住那宽大华丽的衣袖,扑进他的怀中。

他接住了我,轻抚着我的发,“昭昭不高兴。”

我轻哼一声,靠着他的身体勉强站直了,仰视着他,“哥哥,送我回公主府,我想歇息了。”

他也轻哼一声,“徐慎之当真生得那样好?”

我不禁低低笑了两声,他将我拦腰抱起,却是上了辇轿,我闭眼偎在他的怀中昏昏欲睡。

一至宫门,他将我放在马车里才离去。

茶茶不知何时等在这里,端过杯子凑到我嘴边,“太子殿下吩咐的解酒汤,公主可必须得喝。”

我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还是喝下了。

茶茶道:“公主不开心,太子殿下也不开心。”

我轻抚着腕上方才兄长送的银镯,一时思绪万千。


徐慎之难得主动来找我,他提着食盒放在桌上。

“听闻公主食欲不振,这里面有些果脯,可以开胃。”

我看向他,“你怨我,是不是?”

他答非所问,“公主口中所言的欢喜并非情爱,公主是好女子,不该折磨自己。”

他比我想的还要聪慧纯良,他有一个在官场沉浮多年的父亲,但他们二人截然不同。

有件事情他不会知道,初见后我让人调查他,才得知他生母去后,外祖家一贫如洗,江相却任其自生自灭,是我暗中资助银两,让他心无旁骛地读书准备科考。

当然我并不打算让他知道,毕竟我欢喜他,谁让他生了一副好皮囊,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

不久后,听闻江云雁突发癔症,竟挥剑伤了入宫探望的江相,阿爹下令将其关了禁闭。

我匆匆入宫去看她,她被铁链锁在床上,一直喊着我没疯。

“云雁姐姐?”

江云雁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仿佛我是她即将溺水时的浮木。

“昭婛妹妹,你来的正好,你去和他们说,我真的没疯。”

我微笑着从广袖中掏出长鞭,在她身上挥舞着。

“不,你疯了,你要是没疯,这镯子不就白给你了。”

江云雁痛得拼命躲闪,这才反应过来,恶狠狠瞪着我,“梁昭婛,是你!”

我笑了,笑得异常痛快。

她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发疯,不过是因为我送给她的镯子中含有毒砣草,加上东宫常燃沉水香,两者结合,会使人性情愈发狂躁,甚至产生幻觉。

我停了手,上前俯视着她,“你现在这样子,真可怜啊。”

江云雁一脸不可置信,“梁昭婛,你竟敢如此对我,你就不怕我爹吗?你爹的皇位可都是我爹给的!”

我冷笑一声,“你爹已年过半百,你说,若是他听闻爱女惨死,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她拼命挣扎着,然而无济于事。

我又道:“你视人命如草芥,做过多少伤人之事,只怕自己都不记得了,哪怕对你的兄长,你也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她突然哈哈大笑,“当年父亲与他娘和离,是因为他外祖家败落,他算什么我的兄长,我称他一句是看得起他。”

我没回应她,而是转头看向屏风,“你都听见了吧?”

徐慎之手握长剑出了来,面色苍白。

他每日苦读终是及第,只为父亲看自己一眼,但直至他成为驸马,也未得一个正眼,原来结局是不会改变的。


江云雁死了,徐慎之也自刎了。

不过无人知道,是我握着徐慎之的手,将长剑贯穿了江云雁。

灼热的鲜血溅至徐慎之的衣裳上,令他愣神了片刻,却在下一刻选择了横剑刎颈。

我看着他慢慢停止呼吸的身体,似乎感觉眼睛热热的,毕竟他的怀抱令我想起了阿娘。

可我还是转身离去,离开这段即将翻页的篇章。

兄长命人送我回公主府,我和茶茶互换衣裳从早修好的地道偷跑出去,孤身赶至相府。

江崧伤得不轻,挥退了其余人,满眼愤恨地看着我,“早该杀了你,我那时就告诉陛下你不正常,日后必会成大患。”

我想他大概说的是那些兔子,我精心照料养了很久,兄长也很喜欢,他常说我和兔子一样可爱。

可是兄长对它们太温柔了,气得我杀光了它们,血溅湿了我的衣裙,而我仍笑着。

宫女们吓坏了,阿爹将我关了禁闭,江崧请求送我入庙教养,是兄长承诺会教导好我,将我留在了东宫。

他们都说我疯了,这话倒是没错,从阿娘死的那时起我就疯了。

但他们不知道,我最想杀的还是高位上的那两人,一个坐在龙椅上,一个坐在龙椅后,我咬牙坚持着,等着利刃破开他们皮肉的瞬间。

我止不住地笑,“你个死老头,就你爱管闲事,活该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就在这时,又一人进了来,站定在我身前。

“太子妃和驸马之事,是你做的?”

我抬头看他,“你说呢,我的好父亲。”

皇帝伸手一甩,我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嘴里有了些血腥味。

我哈哈大笑,他沉着脸,“难道你想像你娘那样吗?”

阿娘的音容笑貌瞬间浮现眼前,以及她惨死时的模样,我开始忍不住颤抖,拔出发间银簪捅向了他。

自然被他一把握住了,却不想我将那宝石抽出,戳中了他的眼睛,原这就是支簪中剑。

他捂住右眼痛苦地连连后退,正听闻外头一阵打斗声,有人闯了进来将我揽入怀中,我侧身指着皇帝,“哥哥!快杀了他!”

兄长站于我的身前,搭箭挽弓射中了他的膝盖,他无力地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我上前拔出兄长佩剑,冲过去刺穿了江崧的双肩,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心底唯有畅快。

兄长始终看着皇帝,“你们二人就在这里好好忏悔对阿娘所做的一切。”

他哀嚎着,“梁临逸,梁昭婛,你们竟敢弑父!不怕受世人唾弃吗!”

我含笑看向兄长,“哥哥,把他们吊起来吧,每天抽个三十鞭,可别将人打死了。”

待我们上了马车,他才道,“以后莫要做这么傻的事,若是……”

我笑着打断他的话,“知道了知道了,哥哥最啰嗦了。”

兄长只是叹气,“我的昭昭,以后可以做个好梦了。”


尾声

我的阿娘出身于河州南氏,年少时家门煊赫,是在锦绣堆中长大的娘子。

十七岁那年她被许给轩王,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多少人都道轩王好福气,毕竟是因不受帝王宠爱才被发配至越州,竟还能娶南氏女过门。

至于为何会是轩王,只因外祖看中他的未来,觉得一个闲散王爷不会被牵扯进一切纷争。

谁知十年后,侯琛之乱爆发。

侯琛本为一方将领,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叛乱,竟一路打入京师,戕害皇室血脉。

不久后,随着侯琛因重伤不治而亡,这场乱局也面临结束,能继承皇位的唯有轩王。

江崧便是那时的迎帝使,队伍回京时还遇到了叛军余孽。

世人皆知阿娘亡于叛军之手,却不知她是被自己的夫君亲手推入了死路。

那时叛军只想抓轩王,他竟将阿娘推入叛军手中,自己逃出生天,尚不知这一切被我目睹。

阿娘凭借胆识跳崖逃生,一路历经险阻赶至京师。

因知晓了枕边人的真面目,所以潜入宫中想带我与兄长离去,然而就在我们去寻兄长时被侍卫团团围住。

阿娘反应极快地将我推了出去,已成皇帝的轩王与江崧出现,指认阿娘为刺客,下了万箭齐发的杀令。

我抓着皇帝的衣袖,苦苦哀求他放过阿娘,可是对他而言,一个疑似不洁且家门逐渐落败又无法掌控的女子,还不如抹去她的存在。

她死后自然是秘不发丧,尸体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其实我和兄长早将骨灰偷了出来撒在江中,期盼阿娘可以回到河州。

阿娘死后我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觉,一闭眼,阿娘那浑身是血的模样总会浮现眼前。

马车继续晃晃悠悠,我好像又看见了阿娘,她在对着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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